夏荷的死像一塊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還未平息,侯府又迎來了一位重量級人物——老夫人,蘇承安的母親,蘇清弦的親祖母。
老夫人常年在京郊的莊子上禮佛,已有三年未曾回府。這次突然歸來,據說是聽聞沈氏懷了身孕,特意回來看看。
消息傳到正院時,沈氏正在給腹中胎兒做小衣裳。聽到秋紋的稟報,她手裏的針線頓了頓,眉頭微蹙:“母親怎麼突然回來了?事先也沒讓人來個信。”
蘇清弦坐在一旁看書,聞言抬起頭:“許是真的關心母親和弟弟吧。”
沈夫人輕撫做了一半的小衣裳,唇角微勾:"你倒會寬慰人。"抬眼看向女兒,語氣帶着幾分打趣,"不過你怎知這定是個弟弟?"
蘇清弦湊近母親,眉眼彎彎:"我就是知道了。
話雖如此,她心裏卻清楚,這位祖母向來重利輕情,眼裏只有侯府的爵位和子嗣,對沈氏這個出身不高的兒媳素來不冷不熱,對自己這個孫女更是鮮少過問。這次突然回來,怕是不止“看看”那麼簡單。
果然,沒過半個時辰,就有丫鬟來報,說老夫人已經到了府門口,讓侯府上下都去前院迎接。
蘇承安帶着沈氏、柳姨娘、蘇清弦和蘇清瑤等人匆匆趕到前院時,老夫人已經坐在了正廳的太師椅上。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錦緞壽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根赤金鑲玉的簪子挽着,臉上的皺紋雖深,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手裏捏着一串紫檀佛珠,眼神銳利地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沈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嘴角才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
“起來吧。”老夫人的聲音帶着常年禮佛的沙啞,卻中氣十足。
衆人依言起身,蘇承安走上前:“母親,您怎麼突然回來了?兒子也好派人去接您。”
“聽說沈氏有了身孕,我這心裏惦記着,就回來了。”老夫人拍了拍蘇承安的手,目光又轉向沈氏,“身子怎麼樣?太醫來看過了嗎?脈象穩不穩?”
沈氏連忙福了一禮:“勞母親掛心,兒媳身子還好,太醫說脈象平穩。”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連連點頭,眼神裏的滿意毫不掩飾,“你這胎若是能誕下一個男丁,就是我們侯府的大功一件。”
這話雖然直白,卻也道出了她的心思。在她眼裏,子嗣遠比什麼情愛、規矩重要得多。
蘇清瑤也上前請安,老夫人只是淡淡點了點頭,目光在蘇清瑤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開了,顯然不怎麼放在心上。
輪到蘇清弦時,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皺眉道:“都長這麼大了?聽說你性子內向,平日裏不怎麼出門?”
“是,孫女愚鈍,不善交際。”蘇清弦規規矩矩地回答。
“女孩子家,性子是該沉穩些,但也不能太悶。”老夫人不鹹不淡地說,“多跟着你母親學學管家理事,將來也好嫁個好人家,不給侯府丟臉。”
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實則是在敲打她——身爲侯府嫡女,首要任務是爲家族聯姻,而非整日悶在院裏。
蘇清弦心裏清楚,卻只是恭敬地應了聲“是”。
老夫人沒再多說,轉而對蘇承安道:“我剛回來,就聽說府裏出了人命?一個丫鬟死在了柴房?”
蘇承安心裏一凜,沒想到母親剛回來就知道了這事,看來府裏早就有人把消息報給她了。他連忙道:“是,兒子正在查,還沒查到結果。”
“查?”老夫人放下佛珠,語氣沉了下來,“一個丫鬟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好查的?如今府裏最重要的是沈氏肚子裏的孩子,別讓這些晦氣事沖撞了胎氣!”
她的話讓衆人都愣住了。夏荷再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老夫人竟然如此輕描淡寫。
沈氏忍不住開口:“母親,夏荷雖是丫鬟,但死得蹊蹺,若是不查清楚,怕是……”
“怕是什麼?”老夫人打斷她,眼神銳利地看向她,“難道還能翻天不成?一個卑賤的丫鬟,死了就死了,找個地方埋了便是。侯府的臉面,侯府的未來,可比她一條命重要得多!”
沈氏被噎得說不出話,臉色有些蒼白。
蘇清弦卻上前一步,福了一禮:“祖母,孫女覺得母親說得有理。夏荷死在柴房,死前正在被父親審問,此事若是不查清楚,難免會讓府裏的下人惶恐不安,若是有心人再在外頭散播些流言,說我們侯府草菅人命,豈不是壞了侯府的名聲?”
她沒有直接反駁老夫人,而是從侯府的名聲和下人的心氣入手,句句都戳在老夫人最在意的“利益”上。
老夫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孫女會說出這番話。她打量着蘇清弦,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你說得有幾分道理。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查?”
“孫女不敢妄言。”蘇清弦道,“只是覺得,夏荷死前手裏攥着一個香囊,那香囊上的脂粉味,似乎是柳姨娘常用的那款。若是能從香囊查起,或許能有線索。”
她故意提到香囊和柳姨娘的脂粉味,就是要看看老夫人的反應,也想借此提醒父親——此事或許另有隱情。
老夫人果然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這事和柳姨娘有關?”
“孫女不敢肯定,只是覺得事有蹊蹺。”蘇清弦道,“父親英明,定能查個水落石出,還母親一個清白,也讓府裏的下人安心。”
蘇承安適時開口:“母親,清弦說得是。此事確實需要查清楚,否則難安人心。”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顯然是在權衡利弊。查,可能會牽扯出更多麻煩;不查,又怕真的壞了侯府名聲。
最終,她冷哼一聲:“查可以,但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必須給我一個結果,別讓這些破事影響了沈氏安胎。”
“是,母親。”蘇承安鬆了口氣。
老夫人沒再理會衆人,起身道:“我累了,先去歇息。晚膳的時候,把沈氏叫到我院裏來,我有話問她。”
說罷,在丫鬟的攙扶下,徑直往後院的福壽院去了。
看着老夫人的背影,蘇清弦輕輕籲了口氣。這位祖母果然不好對付,眼裏只有侯府的利益,想要讓她站在自己這邊,怕是不容易。
“姐姐剛才可真大膽,竟然敢在祖母面前說那些話。”蘇清瑤湊過來,語氣裏帶着幾分幸災樂禍,“要是祖母怪罪下來,有你好受的。”
蘇清弦淡淡瞥了她一眼:“妹妹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別哪天惹了禍,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蘇清瑤被噎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再說什麼,只能氣鼓鼓地走了。
沈氏拉了拉蘇清弦的手,低聲道:“剛才太冒險了。”
“母親放心,祖母雖看重利益,但也分得清是非。”蘇清弦安慰道,“她不會真的讓侯府背上草菅人命的名聲。”
回到正院,沈氏的臉色依舊有些擔憂:“你祖母突然回來,還特意讓我晚膳過去,怕是沒那麼簡單。”
“母親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蘇清弦給母親倒了杯熱茶,“祖母無非是想問問您安胎的事,還有府裏的瑣事,您照實說便是。”
話雖如此,蘇清弦心裏卻隱隱有些不安。老夫人向來重男輕女,又極其看重侯府的未來,她這次回來,會不會和柳姨娘達成什麼共識?
畢竟,柳姨娘可是一心想讓自己的女兒嫁個好人家,爲侯府拉攏勢力。而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這個。
晚膳時分,沈氏如約去了福壽院。蘇清弦坐在自己院裏,心裏卻總覺得不踏實。
“青禾,去福壽院那邊看看,夫人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蘇清弦吩咐道。
“是。”
青禾走後,蘇清弦拿起那枚碎瓷片的仿制品——她早已把真品交給了父親,自己留了一塊相似的碎片研究。上面的“柳”字依舊清晰,邊緣的金粉在燈下閃着微光。
夏荷死了,線索似乎斷了。但蘇清弦知道,柳姨娘絕不會就此罷手。
而自己,必須盡快找到更有力的證據,否則不僅報不了前世的仇,恐怕連這一世母親和腹中的弟弟都保不住。
就在這時,青禾匆匆跑了回來,臉色有些難看:“姑娘,不好了!福壽院那邊傳來消息,夫人……夫人在老夫人院裏動了胎氣,已經暈過去了!”
蘇清弦猛地站起身,手裏的碎瓷片“啪”地掉在地上,摔得更碎了。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