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有些猝不及防。
陸斯年接電話,一般沒這麼快。
更多時候,只要在忙,他根本不會理她……哪怕要生了,也是如此。
曾經的林馥天真地以爲:對陸斯年而言,工作是第一位。
沒有任何寒暄,林馥開門見山道:“阿麟要出來了,你要去接他嗎?”
一陣沉默。
陸斯年似乎在查看行程。
“後天沒空。”
哦,原來陸笑麟是後天出獄。
“整天都沒空?那可是你親弟弟。”
林馥繼續追問。
“後天下午的會議推不掉,客戶從迪拜來。”
哦,原來是下午。
打聽清楚了,林馥記下時間,準備掛電話。
陸斯年突兀地問道:“林馥,你還好嗎?”
“什麼?”
“你爺爺……”
“還行,我能處理。”
林馥幹脆利落掛掉電話。
前世爺爺去世,陸斯年難得肯多和她說兩句話,她把他當成救命稻草,成天賴着不放。
男人的耐心和同情心是有限的,特別是對自己不愛的女人。
她那時不懂……
沉浸在鏡花水月般的“呵護”中,越陷越深。
以後在陸家,她和陸斯年免不了要碰面,像這樣不鹹不淡地說話,就是全部了吧。
他們的恩怨情仇,上一世該報的都已經報了。
是以——
林馥和陸斯年,這一世,不會再糾纏。
……
雪越下越大。
轎車緩慢前行。
林馥提前出發,路上磨蹭了三個小時,才到官方指定的地點。
她停了車,沒出去。
幾輛車停在路邊。
等待的人神情各異。
有些看起來是家屬,滿面愁容中又帶着一絲喜色。
有些瞧着像社會人,身上描龍畫鳳的,神情頗爲不善,眼睛不安分地到處瞄。
林馥只身一人,怕惹麻煩,索性落下遮陽簾,在車裏靜候。
沒多久,門開了。
穿制服的人率先出來,然後才是刑滿釋放的人。
隨着一個個名字被點到,場面熱鬧起來。
有人熱淚盈眶。
有人下跪認錯。
也有人垂着腦袋,無動於衷盯着地面,仿佛周圍的一切跟他無關——
陸笑麟個子高挑,在隊伍裏分外醒目。
頭發剃得貼頭皮,皮膚白得不自然,穿的是當初進去時的夏裝,很單薄,手臂還露在外面,凍得發紫。
雪紛紛落下。
其他人都穿上了冬衣,跨上了火盆。
只有陸笑麟站在那裏,鶴立雞群,無人問津。
一個好心的大嬸朝他搭話。
陸笑麟連句話都沒回人家。
旁人拿着他瞧。
他冷冷看回去。
脾氣收斂了一點,但不多。
林馥打開車門,系上狐狸毛圍脖,拎着袋子走過去。
她穿的是c家的白色套裝,戴一副海水珍珠耳釘,並不張揚,但常年浸潤出來的氣質,怎麼看怎麼惹眼。
林馥一出現,周遭說話的聲音都淡了,衆人投來驚豔的目光。
女人半張臉包在毛茸茸的圍脖裏,一雙霧黑的圓眼如同雨後的晚星。
雪落在烏黑發亮的長發。
她站在他身前,輕聲細語。
“阿麟,歡迎回來。”
陸笑麟聞聲,後退半步。
林馥抬眸。
“是我,林馥,你認不出來了嗎?”
“我知道是你,你不該來。”
陸笑麟是單眼皮,但眼睛並不小,瞳色偏淺,一眼就能看到底,但好像又永遠看不到底。
總愛垂着眼皮,加上高大矯健的身形,給人一種極力克制但隨時可能失控的危險感。
一般人是不願意和他對上目光的。
林馥瞧着他的眼睛,莞爾一笑,“那我走?”
“走。”
他答得斬釘截鐵。
林馥依舊笑着,只是沒剛才那麼從容,“那你怎麼回去?”
陸笑麟看着她的狐狸圍脖,眸光不動,嗓音本來就低,刻意沉下來,簡直像是跑車點火。
突來的侵略感,震得耳膜酥麻。
“不是你該管的事。”
他說。
……
林馥徑直拿出大衣,抖開。
他看着她。
她根本不看他。
陸笑麟按住林馥的手,把她冰得“嘶”了一聲。
“林馥,跟我扯上關系沒好事,而且你以後是我嫂子,別動手動腳。”
“你嫂子另有其人。”
林馥捏着衣服,神情淡得看不出喜悲。
就像一尊被遺棄的佛,說不清是世人負了她,還是她早就舍棄了世人。
陸笑麟側身,笑了一聲。
“怎麼,沒信心贏過那個女人?”
林馥笑起來。
“哎,陸笑麟,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說什麼。”
男人收起笑,臉立馬冷下來,似乎不想和林馥同頻。
林馥瞧着他,笑容怎麼也無法消失,“阿麟,彎腰,你太高了。”
“我自己來。”
陸笑麟來拿衣服,林馥沒再堅持。
穿上大衣,身體暖和起來,男人臉上終於有點人類的血色。
他想走。
不知道是不想讓林馥看到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還是跟她單獨相處有心理負擔,反正步子邁得很大。
林馥輕輕一拉。
陸笑麟停下。
神情很冷。
“又怎麼?”
林馥拿出柚子葉,迎着男人錯愕的眼神,上下拍打。
“去去晦氣。”
“……”
陸笑麟眼底翻滾的風沙暫時消停。
一個穿着軍大衣的獄友搓着手,提高嗓門,“陸少,命真好啊,出獄還有老婆來接——”
“給老子嘴放幹淨點!”
陸笑麟一出聲,周圍瞬間安靜。
啪。
林馥一柚子葉拍在他手背。
男人皺眉。
林馥壓低聲音,“還不長教訓。”
後面的氣氛鬆了,傳來稀稀拉拉的笑聲。
林馥拍完柚子葉,又拿出準備的紅繩給他戴手上。
陸笑麟抬起手腕。
林馥說:“敢扔掉試試?”
“封建迷信。”
陸笑麟說了一句,鑽進車。
車裏不僅有裝滿熱水的保溫杯,還有許多吃的,甚至連新手機都準備好了。
陸笑麟坐後排,不自在地舒展腿。
長睫覆在眼瞼,眸光投在交叉的大手上。
他不犯渾,皮相格外靜好。
林馥系好安全帶,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去你家還是我家?”
陸笑麟抬眸,已然生出涼意。
不等他說話,林馥幫他做了決定,“先去我家吧。”
男人直起身體,硬朗的肩線像地平線緩緩上升,下頜不動聲色收緊。
他的目光描摹她的側影,越來越涼。
“林馥,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要因爲歉疚做越界的事,我不需要。老子不缺女人。”
林馥啓動汽車。
“我爺爺走了,你去給他上炷香。”
……
長久的靜默。
陸笑麟幹澀的聲音傳來:“什麼時候?”
“三個月前。”
“怎麼走的?”
“壽終正寢,夢裏走的。”林馥微微側身,餘光煙霧似的鎖着他,“除了我,爺爺最放不下的就是你,阿麟。”
三年牢獄之災。
陸笑麟在裏面過得好不好不得而知,林爺爺一提起他,就嘆氣。
而林馥,根本不敢提起他。
陸笑麟之所以進去,跟林馥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