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看向我,聲音顫抖,“以寧,對不起,我…”
4
我沒理會周時予的道歉,手裏的滅火器還在瘋狂噴射。
直到最後一絲火苗被撲滅,我才踉蹌着後退,後背的灼痛感已經變成麻木的鈍痛。
冰棺的邊緣被熏得發黑,我走過去,喉嚨裏涌上腥甜的鐵鏽味。
陸澤川不知何時趕來,看到滿室狼藉,臉色瞬間煞白。
“以寧,你沒事吧?”
她快步沖到我身邊,看到我後背焦黑的T恤,驚呼一聲,“快叫救護車!”
我搖了搖頭,目光死死盯住林喬茜。
她被剛才的火勢嚇得癱坐在地,臉上還沾着火星燒過的黑灰。
眼神裏卻沒半分悔意,反而藏着一絲得逞的快意。
周時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跪在冰棺前。
“媽…我對不起您…”
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可此刻的懺悔在我眼裏,比林喬茜的挑釁更令人作嘔。
我扯掉燒得焦糊的T恤,後背的皮膚像被撕開一樣疼。
陸澤川扶住我的胳膊,指尖冰涼卻帶着讓人安定的力量,“別硬撐,先去醫院。”
我沒動,只是盯着林喬茜,“把他給我扣下。”
陸澤川立刻知會保鏢上前。
林喬茜這才慌了神,手腳並用地往後縮,“時予哥救我!溫以寧她要幹什麼!”
周時予猛地回頭,眼裏還掛着淚,卻又擺出那副護犢子的架勢。
“溫以寧,你放開她!”
我笑了,笑聲裏全是血沫子,“放開她?她在我媽靈前縱火,你讓我放開她?”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嚇壞了!”
周時予爬起來想攔,卻被陸澤川攔住。
陸澤川的聲音冷得像冰,“周律師,靈堂縱火涉嫌侮辱屍體罪,外加之前的故意縱火案,夠她判十幾年了。你確定還要替她說話?”
周時予的動作頓住了,眼神閃爍,可嘴裏還是硬,“喬茜還小,她不懂…”
我憤怒開口,“她二十五了,不是五歲!”
“周時予,你醒醒吧!你看看她那副樣子,哪點值得你這麼護着?”
林喬茜還在尖叫,“時予哥別信他們!是溫以寧設圈套害我!她就是見不得我們好!”
我看着周時予的肩膀微微顫抖,心裏最後一點溫度也涼透了。
她果然還是選擇相信林喬茜。
陸澤川拿出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聲音清晰冷靜。
“我要報警,有人在他人靈堂故意縱火。”
警笛聲由遠及近,刺破靈堂上方凝滯的悲傷與戾氣。
林喬茜被保鏢鉗制着,嘴裏還在嘶吼,
“時予哥救我!溫以寧這個賤人!她是故意陷害我的!”
周時予僵在原地,他看着警察將林喬茜帶走,嘴唇翕動了幾次,終究沒發出聲音。
我轉身看向陸澤川,後背的劇痛讓視線陣陣發黑。
陸澤川不由分說扶住我,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先去醫院!這裏有我盯着,不會再出亂子。”
她朝保鏢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刻守在冰棺兩側,目光警惕地掃過周時予。
被攙扶着往外走時,周時予突然開口,“以寧,媽真的是因爲我才…”
我腳步未停,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救護車呼嘯着駛向醫院,消毒水的氣味鑽進鼻腔,反而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後背的灼傷需要清創,醫生用鑷子夾起壞死的皮肉時,我沒哼一聲。
這點痛比起我內心的疼痛,九牛一毛。
清創結束時,陸澤川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份文件。
“警方那邊錄了口供,林喬茜咬死說是意外。周時予…還是做了他的證人。”
我接過文件,指尖劃過“周時予”三個字,只覺得諷刺。
“意料之中。”
5
陸澤川看着我平靜到近乎冷漠的側臉,輕輕嘆了口氣。
“他還在警局門口等着,說想跟你談談。”
我扯掉手臂上的輸液針,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告訴他,我媽出殯那天,讓他帶着林喬茜的骨灰來賠罪。”
陸澤川按住我流血的手腕,聲音裏帶着疼惜,“你非要把自己逼到絕路嗎?”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忽然笑了。
“從我媽閉眼的那一刻起,我的路就只剩一條了。”
陸澤川沉默了,他知道此刻任何勸說都是徒勞。
我的心,早在母親去世,周時予一次次偏袒林喬茜時,就已經冷硬如鐵。
他拿出幹淨的棉籤,輕輕按住我滲血的針孔。
低聲道,“我會處理好阿姨的後事,你先養好傷。”
我沒再說話,閉上眼,腦海裏卻全是母親的樣子。
她總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着我回家,桌上永遠溫着我愛吃的菜。
她總說,“以寧啊,時予是個好孩子,你們要好好過日子。”
可母親到死都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好女婿,爲了一個外人,親手將她推入了地獄。
病房門被推開,特助走了進來,臉色凝重。
“溫總,周律師動用了所有關系,想保釋林喬茜,而且…”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他對外宣稱,林喬茜是精神受到刺激,屬於限制行爲能力人。”
我猛地睜開眼,眼底翻涌着滔天怒火。
“精神受刺激?她縱火燒房的時候怎麼不說受刺激?在我媽靈前縱火的時候怎麼不說受刺激?”
特助垂眸,“周律師找到了林喬茜母親去世的證明,還請了精神科醫生做僞證,說她因喪母之痛出現了精神異常。”
我咬牙切齒,“卑鄙!去查那個醫生,我要他身敗名裂!還有,讓警方重新鑑定林喬茜的精神狀態,我不信他能翻了天!”
特助應聲退下。
陸澤川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微涼,卻帶着力量。
“別氣壞了身子,我們有的是辦法對付他們。”
我看着他,忽然覺得疲憊。
這場鬧劇,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6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養傷,一邊處理母親的後事。
陸澤川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我,幫我處理公司和法律上的瑣事。
他的能力很強,條理清晰,總能在我最混亂的時候,給出最有效的解決方案。
而周時予,再也沒出現過。
我知道,他一定在忙着爲林喬茜脫罪。
母親出殯那天,天氣陰沉得可怕,像是要下雨。
靈車緩緩駛往墓地,我捧着母親的遺像,手指因爲用力而泛白。
剛到墓地,就看到周時予站在不遠處。
他穿着一身黑衣,臉色蒼白,眼下有着濃重的青黑,顯然是沒休息好。
看到我,他快步走了過來,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被我冰冷的眼神逼退。
他最終還是開了口,聲音沙啞,“以寧。喬茜她還在看守所裏,我已經申請了二次精神鑑定,很快就能出來了。”
我冷笑,“周時予,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她毀了我的家,害死了我媽,你覺得她能出來嗎?”
周時予激動起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難過了,她媽媽剛走…”
我打斷他,聲音裏帶着無盡的嘲諷,“周時予,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她媽媽走了,就能燒別人的房子?就能在別人母親的靈前縱火?”
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眼圈瞬間紅了,
“以寧,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就真的一文不值嗎?”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感情?在你爲了林喬茜,提供諒解書的那一刻,我們的感情就已經死了。”
“在你看着她在我媽靈前縱火,還想爲她辯解的時候,就已經挫骨揚灰了。”
周時予的眼淚掉了下來,“我知道錯了,以寧,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指着母親的墓碑,“機會?你去問我媽,她會不會給你機會!”
周時予順着我的手指看向墓碑上母親的照片,照片上的母親笑得慈祥。
他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就在這時,陸澤川走了過來,遞給我一件外套,“風大,披上吧。”
我接過外套穿上,陸澤川又看向宋清婉,“周律師,這裏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周時予看着我,眼神裏充滿了絕望和不甘,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裏沒有一絲波瀾。
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做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7
母親的葬禮結束後,我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對付周時予和林喬茜的事情中。
特助已經查到了那個爲林喬茜做僞證的醫生,他收受了周時予的賄賂。
我讓特助把證據交給了警方和醫院,很快,那個醫生就被停職調查,身敗名裂。
而林喬茜的二次精神鑑定,也因爲醫生的僞證被揭穿而泡湯。
警方重新對她進行了審訊,在鐵證面前,她終於承認了自己故意縱火和在靈堂縱火的事實。
法院很快再次開庭審理了此案。
這一次,周時予沒有再爲林喬茜辯護,他只是作爲旁聽者坐在下面,全程面無表情。
最終,法院判決林喬茜犯故意縱火罪和侮辱屍體罪,數罪並罰,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判決結果宣布的那一刻,林喬茜像是瘋了一樣在被告席上掙扎嘶吼,被法警死死按住。
她的目光穿過人群,怨毒地釘在我臉上,“溫以!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坐在旁聽席第一排,指尖捏着母親的遺照,指腹摩挲着照片上她的笑容,只覺得荒謬。
一個縱火犯,憑什麼說不放過受害者?
散庭時,周時予走得很慢,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像鈍刀割着空氣。
他經過我身邊時停下腳步,聲音輕得像嘆息,“十五年…”
我沒抬頭,將遺照小心翼翼地放進上衣口袋,“是她應得的。你該慶幸,我沒讓你把牢底坐穿。”
他忽然笑了,笑聲裏裹着細碎的哭腔,
“你早就計劃好了,對不對?從她燒了房子開始,你就沒打算放過我們。”
我終於抬眼,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和鬢角新添的白發。
這個曾經在法庭上意氣風發的男人,不過短短數日,竟憔悴成了這副模樣。
“這是你們應得的。是你親手把她,也把你自己,送到了這一步。”
他踉蹌着後退半步,撞在身後的欄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如果…如果我當初沒幫她,媽是不是就不會…”
我轉身離開,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沒有如果!周時予,你欠我母親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走出法院時,陸澤川正在門口等我,手裏拿着一瓶溫水。
“結束了。”
他把水遞給我,目光裏帶着釋然。
我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的涼意順着喉嚨滑下去,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戾氣。
“還沒,林喬茜進去了,但有些人的賬,還沒算完。”
8
陸澤川了然地嘆了口氣,“你想怎麼做?”
我看着遠處周時予落寞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不是最看重他的律所嗎?我要讓他親手建立的一切,都化爲烏有。”
周時予的律所本就因核心客戶流失和骨幹離職元氣大傷。
如今他爲林喬茜四處奔走耗盡積蓄,又因作僞證的事被律協調查,早已是風雨飄搖。
我讓特助放出消息,說他爲了幫林喬茜脫罪,不惜泄露其他客戶的隱私換取資源。
這並非空穴來風,特助查到他確實爲了找關系,動過幾個大客戶的機密文件。
消息一出,僅剩的幾個客戶連夜解約,甚至有人提起訴訟要求賠償。
律協的調查結果也很快出來,吊銷了他的律師執業證。
半個月後,我路過曾經屬於周時予律所的寫字樓,那裏已經換了新的招牌。
特助說,周時予把辦公室裏所有東西都變賣了,包括他那套定制的紅木辦公桌,才勉強湊夠賠償款。
我望着那棟玻璃幕牆的大樓,忽然問,“他現在住在哪裏?”
特助遞來一份文件,“好像是搬到了城南的老小區,租了個一居室。”
“這是他最近的行蹤記錄,他找了份在法律諮詢公司做文員的工作,但是因爲沒有執業證,只能做些整理文件的雜活。”
我翻看着文件,上面附着一張照片,是周時予下班時拍的。
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襯衫,手裏拎着一個布袋子,裏面大概是晚上要買的菜。
那個曾經在法庭上光芒萬丈,連走路都帶着風的男人,如今竟落魄成了這副模樣。
“溫總,要不要…”
特助欲言又止,眼神裏帶着詢問。
我合上文件,“不用了。他已經得到了懲罰。”
毀掉他的事業,或許比讓他坐牢更讓他痛苦。
畢竟,那是他從實習律師一步步打拼出來的心血,是他最引以爲傲的東西。
只是我沒想到,周時予會主動來找我。
9
那天我正在公司處理文件,前台突然打來電話,說有位姓周的男士找我。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誰,讓前台把他領到會客室。
再次見到周時予,他比照片上看起來更瘦,穿着一身得體卻廉價的西裝,手裏緊緊攥着一個牛皮紙信封。
看到我走進來,他連忙站起來,手指緊張地絞着衣角。
他抬頭看我,眼神裏帶着局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以寧…”
我在他對面坐下,語氣平淡,像在接待一個陌生客戶,“有事嗎?”
他深吸一口氣,把信封推到我面前,“這是我這幾年攢的錢,還有賣房賣車的錢,一共八十萬。”
“我知道不夠賠償你的損失,但我會慢慢再掙…”
我沒碰那個信封,只是看着他,“你來找我,就是爲了這個?”
周時予的指尖泛白,喉結滾動了幾下,“我知道這筆錢彌補不了什麼,尤其是媽…”
他頓了頓,聲音哽咽,“但我想做點什麼,哪怕只是讓你心裏能好受一點。”
我看着桌上的信封,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八十萬,夠買那套婚房的一個陽台嗎?夠賠母親用命換來的安寧嗎?
我靠向椅背,目光冷得像冰,“周時予,你以爲錢能解決一切?”
他猛地抬頭,眼裏蓄着淚,“我知道不能!可我除了這個,什麼都沒有了!”
我沒接話,他卻像是被這句話擊潰了所有防線,眼淚突然涌了出來。
“是我傻,我到現在才明白,林喬茜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她在看守所裏托人帶話,說只要我給她湊夠五十萬打點關系,她就能減刑。”
“我把最後一點積蓄都寄過去了,結果律師告訴我,她根本沒提減刑的事,那筆錢全被她在裏面揮霍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心裏沒有半點波瀾。
“她還說,等她出來,第一個就找你報仇。說要不是我攔着,當初就該連你一起…”
她哽咽着說不下去,肩膀劇烈地抖動。
“我守着她母親的墓哭了三天,才想明白她祭奠母親是假,報復你是真。”
“她恨你資助她時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恨我對你言聽計從…”
我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忽然覺得很陌生。
這個曾經在法庭上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男人,如今竟像個被現實抽走了所有力氣的孩子。
他抬起通紅的眼,“以寧,我知道錯了,錯得離譜。你能不能幫我最後一個忙?”
“我想跟林喬茜徹底了斷,我要去監獄跟她對質,我要讓她知道我不是傻子。”
我面無表情看向他,“你和她的事,與我無關。”
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沉默了許久,他拿起桌上的信封,慢慢站起身。
“這錢你還是收下吧。就當是我替林喬茜還的,也當是我欠媽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
10
後來我聽說,周時予真的去了監獄。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把林喬茜的那些齷齪心思全抖了出來。
林喬茜起初還抵賴,直到他甩出那些匯款記錄和通話錄音,她才撕破了僞裝。
對着玻璃那頭的他破口大罵,說他是沒人要的老男人,說當初接近他不過是爲了他的錢。
周時予在監獄門口坐了整整一夜,天亮時被清潔工發現暈倒在台階上。
再後來,他沒再回那個老小區。
有人說在火車站見過他,背着一個舊帆布包,像是要離開這座城市。
而林喬茜,在監獄裏因爲瑣事跟人起了沖突,被打斷了一條腿。
聽說她在裏面天天喊着要報復,卻連最基本的減刑機會都沒撈到。
獄警說她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時常對着牆壁自言自語,說看到我母親來找她索命。
陸澤川把這些消息告訴我時,我正在母親的墓前除草。
墓碑上的照片被雨水沖刷得很幹淨,母親笑得依舊慈祥。
我把最後一把雜草扔進垃圾桶,拍了拍手上的土。
都結束了。
那些燒盡的婚房,那些死去的親人,那些被辜負的信任,終究會隨着時間慢慢沉澱。
只是有些疤痕,會永遠留在那裏,提醒着我曾經經歷過的煉獄。
我轉身看向陸澤川,“走吧,該向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