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林晚早早起床去上班。
公司財務部位於辦公樓五層,電梯裏擠滿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公司內部工位間排列緊密。
剛到公司的林晚被人事領到一個靠角落的工位,桌子有些舊,電腦屏幕看起來尺寸不大。
人事給大家介紹:“這位是新同事林晚,以後負責費用審核和一部分憑證歸檔,大家都是同事,多關照哈。”
隨後人事轉身對林晚說:“這就是你的工位。以後你就負責費用報銷的初步審核和憑證整理歸檔。具體工作內容,讓莉姐帶你。”她指了指旁邊一個看起來很面善的女人。
新同事們有的只抬頭看了看林晚,有的禮貌性地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有的埋首於自己的工作沒理她。
沒有人對她的到來表現出過多好奇。
林晚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她穿着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褲,頭發利落地扎起。工牌上寫着“林晚,財務助理”。
帶她的莉姐老會計,四十多歲,面容和善,但做事一絲不苟。莉姐先帶她熟悉了財務系統,講解了費用報銷的各項規章制度和審核要點。
她的直屬上司是財務部主管,張濤。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頭發梳得油亮,眼神精明,沒事習慣性地抬着下巴看人。
“新來的,”張濤把一摞半米高的憑證“啪”地扔在林晚桌上,灰塵揚起,“把這些,去年Q1到Q3的原始憑證,按日期、單據類型、關聯項目,重新整理歸檔。錄入系統。下周我要看到電子目錄。”
莉姐和林晚看着那堆“憑證山”,都沒說話。
“有問題嗎?”張濤挑眉。
“沒有。”林晚平靜地應下,拉過憑證開始分揀。
莉姐在一旁打圓場:“小林這孩子面冷心熱,也不太會說話,主管別跟她一般見識哈。”
待張濤走後,林晚旁邊工位一個年輕女孩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小聲嘀咕:“又來這套……”
她沖着女孩笑了一下緩解尷尬,隨後戴上眼鏡,打開電腦,開始自己的分揀工作。按日期分堆,再按類型細分。
“小林,你先試着審這些,有不確定的隨時問我。審核要點是票據真僞、金額準確性、是否符合公司標準、審批流程是否完整。一定要仔細,咱們這關把不好,後面麻煩就大了。”
“好的,莉姐。”林晚深吸一口氣,繼續投入工作。
工作確實如趙總監和莉姐所說,極其瑣碎。各種發票、單據五花八門,需要極度的耐心和細心。她不敢有絲毫怠慢,每張單據都仔細核對,遇到模糊不清或者稍有疑問的,就立刻標記出來向莉請教。
莉姐人很好,解答得很耐心,但也會提醒她:“小林,效率也要注意,咱們量不小,不能太慢。”
枯燥,重復,但林晚做得一絲不苟。
林晚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錄入數據。她大學四年,畢業後的零碎工作,練就了扎實的基本功和極強的耐心。
張濤偶爾踱步過來,看到林晚埋頭苦幹,鼻子裏哼一聲,時不時會丟過來一些額外的雜活:核對報銷單明細、幫同事復印大堆文件、整理陳年檔案室的資料……
林晚照單全收。核對報銷單,她看得格外仔細,不放過任何模糊的發票抬頭或不合理的金額;復印文件,她按頁碼順序裝訂好,貼上清晰的標籤;整理檔案,她分門別類,做好索引。
午休時,大家三五成群去食堂吃飯。林晚是新來的,還不熟悉,默默一個人坐在角落。她樂得清淨,一邊吃飯一邊在腦子裏回顧上午學的操作流程。順便還能聽聽旁邊同事的閒聊,多是關於工作、孩子、房價,偶爾也會提到總部的一些八卦。
還有一些關於林晚職位的事。
“那邊那個聽說新來的?頂替之前小張的位子?”
“嗯,好像是。那個位子可不好坐,死人濤和王傑要求高,還淨背鍋……”
“噓,你聲音小點兒……張濤在那邊打飯呢!”
“看着挺文靜的,不知道能幹多久。之前那個小張,沒幹滿兩個月就跑了。”
……
林晚聽着這些,默默吃着飯。她收起所有不必要的情緒,告訴自己: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交朋友的。
下午,莉姐又抱來一大摞往年憑證:“小林,這些是上年度的一些憑證,檔案室要求重新整理編碼,你有空就幫着弄一下,這個不急,但要有條理。”
看着那半人高的憑證堆,林晚沒有抱怨,只是點頭:“好的。”
一下午,她就在審核報銷單和整理憑證之間來回切換。旁邊的老員工們似乎早已習慣,手指翻飛,效率極高,偶爾低聲交流幾句,也多是抱怨某個部門報銷太亂,或者又有什麼新規定。
下班時間到了,員工們陸陸續續收拾東西離開。莉姐看了看林晚桌上處理掉一小半的單據和憑證,笑着問林晚:“第一天感覺怎麼樣?還適應嗎?”
“有點累,但能跟上。”林晚老實回答,“我再弄一會兒,把這些編碼弄完。”
“慢慢來,熟悉了就好了,你走的時候記得關燈鎖門,早點下班哈,明天見。”
“莉姐明天見。”
辦公室裏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林晚一個人。她直起酸痛的腰,看着才整理了不到四分之一的憑證,輕輕嘆了口氣。
很累,但是林晚有一種充實感。這是靠她自己雙手完成的工作,雖然累,但每一份整理好的憑證,都讓她覺得踏實。
晚上,司機接林晚回到紫瀾苑時,天已經黑了。
餐桌上還溫着一份簡單的宵夜。周伯說:“先生吩咐準備的。”
顧淮安已經回來,在書房裏。
林晚靠在沙發上,揉着發酸的眼睛和手腕,放空自己。看了一天憑證和電腦,現在她眼睛幹澀。
顧淮安從書房出來時,看見林晚坐在沙發上,他轉身去倒了兩杯水。
“工作怎麼樣?”顧淮安走過來在林晚身旁坐下,把其中一杯水遞給她。
“挺好的。”林晚一邊揉了揉發酸的後頸,一邊接過顧淮安遞來的水杯,“審核了好多報銷單,還整理了一下午憑證,看得眼睛都花了。”
“基礎工作就是這樣。”顧淮安伸手幫她揉揉後頸,“能堅持?”
“能啊。”林晚回答得很快,帶着點不服輸的勁兒,“雖然瑣碎,但挺練耐心的。我們主管和帶我的莉姐人都挺好……”
林晚難得地多說了幾句,還提到審核時遇到的一些奇葩發票,還有憑證編碼的繁瑣,顧淮安大都安靜地聽着。
“嗯。”顧淮安若有所思,他放輕手上動作,緩緩道:“張濤這個人,能力不錯,心思活絡。但喜歡用雜事壓新人,以顯示權威。”
林晚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他。他居然知道張濤這個人?還知道他的作風?
顧淮安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子公司中層的人事檔案我看過。” 他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目光落在林晚臉上,“被刁難了?”
顧淮安的問話很直接,沒有拐彎抹角。
林晚扯了下嘴角:“算不上刁難。新人必經之路,我能應付。”
顧淮安看着她眼底的疲憊,沒再追問。沉默了幾秒,顧淮安忽然轉身走向廚房。
林晚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一會兒,顧淮安回來了。手裏拿着一杯枸杞菊花茶和一盒……糖?林晚看電影時喜歡吃的那種。
他把茶杯和糖盒放在林晚面前的茶幾上。
“周伯買的。”顧淮安解釋了一句,眼神飄向別處,“補充能量的。”
林晚看着茶和糖,笑着說,“謝謝。”
顧淮安“嗯”了一聲沒看,轉身往書房走。走了兩步又停下,背對着她說:“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工作呢。”
林晚目送他離開,拿起一顆糖剝開,放進嘴裏。甜味在舌尖化開,沖淡了些許疲憊。
門輕輕關上。林晚無聲地笑了笑。
未來路還長,但她能走,林晚想。
時間在忙碌中悄然滑過。林晚在公司的工作逐漸步入正軌。她依舊每天正常上下班,穿着得體,和同事們一起吃食堂,討論工作的難題,處理堆積如山的報銷單和憑證,學着適應張主管的苛責,偶爾也會參與她們關於打折促銷和吐槽領導的話題。
林晚做事認真仔細,經手的單據極少出錯,憑證整理得又快又規整。林晚像一顆不起眼的螺絲釘,安靜地轉動着。她不多話,但交給她的任務,總能按時、準確地完成,讓主管張濤也找不到錯處刁難。
她的踏實和細心,漸漸贏得了同事們的認可,莉姐會放心地把更復雜的往來賬款核對交給她。大家更習慣叫她“小林”,一個專業不錯,脾氣挺好,做事認真細致的同事。
這種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覺,讓林晚感到像是踩了許久的棉花,這次終於站到地面上了。這對林晚而言,珍貴無比。從前爲了還債四處奔波的生活還歷歷在目,這讓林晚倍加珍惜現在這種穩定的生活。
這天,財務部的空調嗡嗡響,林晚坐在格子間最裏面,面前堆着半人高的報銷單據。她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拿起下一份單據——是市場部經理張濤的,金額不小,招待某“重要客戶”。
林晚習慣性地核對細節。餐廳發票日期是上個月15號,周三。她順手點開公司內部日程系統,輸入張濤名字和日期。系統顯示:15號下午,張濤在鄰市參加行業峰會,當晚有官方晚宴。
林晚動作頓住。鄰市到本市,高鐵最快也要兩小時。官方晚宴通常九點結束。他怎麼可能同一天晚上在本市招待客戶?
她又翻看KTV和酒店發票。KTV消費時間是晚上10點到凌晨2點,酒店入住時間是凌晨1點半。時間倒是銜接得上,但地點……和鄰市相隔幾百公裏。
林晚記下了這件事,不動聲色地把單據放到一邊,繼續處理其他的。接下來幾天,她利用工作間隙,調閱了張濤近半年的報銷記錄。發現類似的時間地點矛盾有三四次,涉及金額累計不小。對方很謹慎,每次都更換“客戶”名稱和關聯公司,發票也來自不同地方,乍一看沒問題。
林晚沒有聲張。她利用午休時間,在外網搜索那些“客戶”公司和關聯方。有的公司信息模糊,有的注冊地是偏遠縣城,還有一個電話打過去是空號。她把疑點、時間沖突截圖、外網查詢結果整理成清晰的電子文檔,存入加密U盤。
這天,部門主管王傑走過來,把一摞新單據拍在林晚桌上:“小林,把這些張經理的急單優先處理下,他等着走款呢。”
林晚抬頭,平靜地說:“主管,張經理這幾筆報銷有點問題,時間對不上,客戶信息也存疑,可能需要他補充說明或者重新核實。”
王傑輕笑一聲,帶着警告:“林晚,做好你分內的事。張經理的客戶都是重要關系,你才來多久,你有資格質疑嗎?發票齊全合規就行了!別沒事找事!耽誤了張經理的事,你負不起責!” 他緩和了語氣,意有所指,“有些事,水很深,不是你該碰的,我這都是爲你好。聽我的哈,籤了字趕緊過了,對大家都好。”
林晚看着王傑,更加確定這其中有問題。她沒再爭辯,點點頭:“好的主管,我知道了。”
等王傑轉身走開,林晚看着那摞問題單據,拿出那個加密U盤,插上電腦。
周末下午,陽光明媚。忙了一周的林晚睡了個大懶覺,醒來後蜷在客廳沙發裏看書,廚房那邊傳來切菜聲。
林晚走過去看見顧淮安站在料理台前,穿了一身灰色家居服,袖子仔細挽到小臂,正低頭處理一塊牛排。
林晚有些意外,顧淮安很少進廚房,更別說動手做飯。她走近,靠在廚房中島邊打趣顧淮安:“顧總今天興致這麼好?親自下廚?”
顧淮安沒理會她,他正專注地看着平底鍋裏兩塊厚切牛排,油脂在高溫下發出誘人的聲響。他用夾子小心地給牛排翻面,動作略顯生疏。
“嗯。之前看教程說這個部位火候很重要。” 顧淮安這才回話。鍋裏發出滋啦的響聲,油星輕微濺起。
林晚看着他緊繃的側臉,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說不出的感覺:“你真的會做飯啊?”
“之前留學,自己學着做過,”顧淮安頭都沒抬,神情專注:“太久沒做了,手都生疏了。”
“需要幫忙嗎?顧大廚。”林晚笑着問顧淮安。
“嗯,需要。”顧淮安一臉嚴肅地指了指一旁的番茄,“把那個切一下。”
林晚沒再說話,在一旁開始處理番茄,她利落的將洗淨的番茄切成小塊。切完番茄看見一旁的蒜,就順便把蒜也剝了。
“蒜剝好了。”林晚把一小碗白淨的蒜瓣推到顧淮安手邊。
“嗯。”顧淮安應了聲,用夾子把牛排夾起,放到一旁預熱好的盤子裏靜置。他順手拿起蒜瓣,在案板上用刀身利落地一拍,再用刀尖快速切碎,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顧淮安另起一個小湯鍋,倒入一點橄欖油,油熱後放入林晚切好的番茄塊。番茄入鍋,“滋啦”一聲,瞬間熱氣蒸騰。
“火候?”林晚看着鍋裏翻滾的番茄。
“中火就行。”顧淮安用木鏟翻炒着番茄塊,看着它們慢慢變軟出汁。他拿起鹽罐,撒了一點進去,“那個。”
林晚默契地遞過研磨黑胡椒瓶。顧淮安接過去,手腕轉動,細密的黑胡椒粒均勻撒入鍋中。他又加入一點之前拍好的蒜末,香氣瞬間被激發出來,混合着番茄的酸甜,彌漫了整個廚房。
“加水?”林晚看着鍋裏濃鬱的番茄汁。
“嗯,溫水,沒過番茄。”顧淮安把木鏟遞給她,“看着點,別糊鍋,我去弄牛排。”
林晚接過鏟子,輕輕攪動着鍋裏漸漸變得濃稠紅潤的番茄湯。顧淮安則回到牛排這邊,用刀切開一小塊檢查熟度,隨後便滿意地點點頭。
牛排擺盤,旁邊的配菜是顧淮安之前嚴格按照網上教程做好的水煮的西蘭花和調味的土豆泥。他甚至還試圖擺個造型,但顯然藝術細胞有限,最終無奈放棄。
顧淮安拿出兩個溫過的盤子,把靜置好的牛排擺好,淋上一點鍋裏剩下的肉汁。這時,林晚那邊的番茄湯也煮得差不多了,咕嘟咕嘟冒着泡,顏色鮮亮誘人。
“湯好像開了。”林晚指了指旁邊的小鍋。
顧淮安立刻過去關小了火,拿起湯勺攪了攪。濃鬱香氣飄散出來,聞起來居然還不錯。
“番茄湯?”林晚問。
“嗯。網上說這個比較好做。”顧淮安用湯勺舀起一點,吹了吹,很自然地遞到林晚嘴邊,“嚐嚐。”
林晚愣了一下,隨即湊過去小心地抿了一口。溫度剛好,酸甜適中,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好喝唉!”她眼睛亮了一下,“真的不錯!”
顧淮安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他把湯勺放到一邊。
“需要幫忙嗎?切個配菜什麼的?”林晚問。
“不用。快好了。”顧淮安一邊拒絕得幹脆,一邊拿來碗把番茄湯盛進去。
兩盤牛排,兩碗熱氣騰騰、賣相不錯的番茄湯擺上餐桌。一桌子簡單的食物,卻透着一股溫馨。
顧淮安和林晚把盤子端到桌子上。顧淮安拿來酒,給兩人面前的杯子裏倒酒。
還挺正式的晚餐,林晚想。
“嚐嚐。”顧淮安拉開椅子,示意林晚坐下,語氣帶着一絲期待。
林晚坐下,切了一小塊牛排。火候掌握得意外的好,外焦裏嫩。她點頭:“嗯,不錯。比周伯上次煎得嫩。”
牛排煎得恰到好處,外焦裏嫩,番茄湯也濃鬱開胃。
顧淮安滿意的笑了。他這才坐下,拿起自己的刀叉,動作優雅。
他重新拿起刀叉,看向林晚:“還要加點醬汁嗎?”
林晚搖搖頭,叉起一塊牛排:“這個味道剛好。”
“最近工作怎麼樣,還適應嗎?”顧淮安話鋒一轉詢問林晚。
“挺適應的,這麼久了也該磨合好了,同事們也挺不錯的。”林晚抬頭,猶豫要不要把報銷單的事告訴顧淮安。
“那就好,有什麼問題解決不了的可以告訴我。”顧淮安笑着看着林晚。
“嗯,好。”林晚低頭吃飯,沒再說話。
還是等證據什麼的都確定好了再告訴他吧,林晚想。
就這樣吃完了晚餐,兩人依偎在一起看了會兒電影,天就黑了,第二天還要上班,於是兩人早早便睡下了。
新的一周才開始沒多久,財務部就被人匿名舉報利用職位之便虛報費用等。
財務部的風波,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比林晚預想的還要大。
匿名提交給集團審計部的證據後,張濤被突然停職調查,整個市場部人心惶惶。拔出蘿卜帶出泥,幾個依附張濤、手腳不幹淨的小角色也被揪了出來,其中一個還牽扯到集團總部采購部的一個小主管——正是顧振邦手下外圍的一個小嘍囉。
這動靜可不小,整個子公司都籠罩在一種緊張的氣氛裏。小道消息亂飛,各種猜測甚囂塵上。沒人知道舉報人是誰,但矛頭隱隱指向了財務部——畢竟單據是從那裏流出去的。
王傑的臉色很難看,以往大家都知道,但沒一個人敢明着捅出來,都睜只眼閉只眼,讓事情過去,他顯然沒料到這次事情會鬧這麼大,更沒料到捅上去的渠道如此隱秘,繞開了他這個直屬主管。更重要的是,這麼大的事,告密者到現在竟然都沒被發現。
難道是林晚?這段時間公司財務部正式入職的就她一個,還有上次她報銷單據……如果真是她告密的,到現在還沒人指控她……難道?王傑不敢再想,他明白林晚背景應該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