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上的三個字,像三顆冰冷的釘子,將江述牢牢地釘在喧囂的街頭。
“別深究。”
恐懼瞬間有了形狀和重量,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猛地抬頭,視線驚慌地掃過周圍的人群。疲憊的下班族、嬉笑的情侶、發着傳單的年輕人……每一張臉都看似平常,卻又都像是完美的僞裝。那只無形的手似乎就搭在他的肩膀上,冷冰冰地提醒他:你被盯上了,無所遁形。
是誰?
是那個在論壇上懟他的Q?還是……真正抹除記憶的幕後黑手?
冷汗順着他的鬢角滑落。他幾乎是本能地,手指顫抖着想要回復這條來自亂碼的短信,卻發現根本無從回復。它像一道來自虛空的指令,只接收,不反饋。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車尾氣和路邊小食攤香氣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不能慌。對方只是警告,意味着他現在還是“安全”的,或者說,還有被警告的價值。
新媒體編輯的職業本能讓他開始快速分析:對方能精準定位他的手機號,能瞬間刪除網絡痕跡,能發出這種程度的警告,其能量遠超普通的黑客或營銷公司。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飄向遠方的“忘憂科技”大廈。那幽藍色的光芒在漸深的暮色中顯得愈發神秘和冷漠。
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坐以待斃。
他快步走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街角,重新打開了“海角閣”論壇。那個關於《忘憂曲》的帖子下面,又多了幾條抱怨“帖子怎麼沒了”、“自己回復被刪”的留言,而那個Q的嘲諷回復,依然刺眼地掛在上面。
這家夥,或許知道些什麼。哪怕只是線索。
他摒棄了之前被懟的尷尬,帶着一種豁出去的決心,給Q發去了私信。
江述(論壇ID:述而不作):“Q?在嗎?剛才那條關於《忘憂曲》的帖子,不是我刪的。我的微博也被清了。我還收到了一條匿名警告短信。”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了最關鍵的信息,試圖引起對方的興趣。
述而不作:“這不是曼德拉效應,對嗎?有人在系統性地清除它。你知道怎麼回事,對不對?”
發送。
等待回復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長。街燈的暖光打在他臉上,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他覺得自己像個抱着浮木在深海裏漂流的遇難者,向唯一可能存在的燈塔發送着微弱的信號。
幾分鍾後,私信窗口竟然真的跳出了回復。
Q:“警告短信?內容。”
言簡意賅,依舊是那種沒有多餘情緒的風格。
江述立刻截屏了短信界面(隱去了自己的手機號信息),發了過去。
Q:“號碼是虛擬網關隨機生成的,無法追蹤。低級手段。”
江述一愣,低級?這對他來說已經夠嚇人了好嗎?
述而不作:“這還低級?他們能刪我的微博和熱搜!”
Q:“批量關鍵詞屏蔽和優先級沉底,常規操作。真正高級的,是讓你根本發不出那條微博,甚至讓你想不起要發這條微博。”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江述。讓他……想不起來?
母親哼歌的那個溫暖畫面再次浮現,卻又仿佛隔着一層磨砂玻璃,愈發模糊。他感到一陣頭痛欲裂。
述而不作:“你的意思是,他們能做到那種程度?直接修改人的記憶?”
Q:“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基於現有數據的極端推測。你的情況很有趣,但僅此而已。建議你聽從警告,別深究。爲了你好。”
又是“別深究”!連這個Q也這麼說?
述而不作:“如果我非要深究呢?我已經被卷進來了!我的記憶……好像也出了問題!”
這次,Q的回復慢了一些。
Q:“你的記憶出了問題?具體描述。精確到細節。”
江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將關於母親和那模糊旋律的記憶片段,盡可能詳細地打了出去。他描述那種感覺——記憶還在,但關鍵的“音頻文件”像是被靜音了,相關的畫面也隨之褪色。
發送後,他緊張地等待着。對方似乎在對信息進行分析。
足足過了五分鍾,Q的回復才跳出來。
Q:“有意思。你的描述和我建立的早期模型有部分吻合。但這可能只是心理暗示導致的記憶自我修正。我需要更多數據。”
述而不作:“更多數據?什麼意思?我們能不能見面談?電話也行!”他迫切地需要抓住一些真實的東西,而不是在虛擬世界裏和一個匿名的影子對話。
Q:“拒絕。風險不可控。保持線上聯系是唯一選項。”
述而不作:“那我怎麼給你‘更多數據’?”
Q:“觀察。記錄。遇到任何異常,第一時間告訴我。尤其是如果你再次收到警告,或者遇到‘別的’什麼。”
別的什麼? 江述的心又提了起來。
Q:“記住,無論對方看起來多像官方人員,都不要相信。也不要聯系警察,他們內部是否有被滲透,未知。”
這句話徹底堵死了江述想到的幾條後路。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
述而不作:“你到底是誰?爲什麼知道這些?”
Q:“一個和你一樣,發現了‘bug’的人。至於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活下去,想過回正常生活,就學會閉嘴和觀察。”
說完,Q的頭像暗了下去,顯示離線。無論江述再發什麼信息,都石沉大海。
對話結束了。他得到了一些信息,卻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霧和恐懼之中。Q是敵是友?目的何在?ta說的“早期模型”又是什麼?
他失魂落魄地朝着地鐵站走去,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城市的霓虹燈在他眼中變得光怪陸離,仿佛每一盞燈後面都有一只監視的眼睛。
就在他快要走到地鐵站入口時,兩個穿着深藍色工裝制服、戴着同色鴨舌帽的男人,一左一右地出現在他身側。他們的動作並不粗暴,甚至有些彬彬有禮,但恰好封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江述先生嗎?”左邊的男人開口,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臉上帶着模式化的微笑。他們的工裝上有一個小小的logo:一個抽象的、正在被擦拭的扇區圖案,下面有一行小字——“無憂數據維護”。
江述的心髒瞬間驟停!
“無憂”……和“忘憂”太像了!
“你們是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發緊。
“我們是‘無憂數據維護公司’的。”另一個男人接過話,他的眼神掃過江述手中的手機,笑容不變,“我們監測到您的個人終端近期頻繁訪問並傳播了一些……異常的冗餘數據信息。這可能對您的設備安全和網絡環境造成風險,遵照《數據清潔法案》,我們需要對您進行一個簡單的數據清理和維護說明。”
數據清理?維護?說得像電腦殺毒一樣!但他們指的是他的記憶!是他的帖子和他的微博!
這些人,就是Q說的“別的什麼”?他們看起來太“正常”了,就像隨處可見的寬帶安裝工或者客服人員!如果不是剛剛經歷過這一切,他幾乎要被這套說辭騙過去!
“我……我不知道什麼冗餘數據。我不需要維護。”江述試圖繞開他們,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顫抖。
“江先生,這是爲了您好。”第一個男人上前半步,依舊微笑着,但一種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一些無用的、錯誤的數據碎片積存,會影響您的思維效率和生活質量。我們提供免費的清潔服務。”
他的手看似隨意地搭上了江述的胳膊,力道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另一個男人則默契地擋住了他後退的路線。
地鐵口人來人往,卻沒人注意到這角落裏微妙的對峙。即使有人瞥見,也只會以爲是工作人員在耐心解答客戶問題。
江述的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
他們不是來警告的。
他們是來“清理”的!
怎麼辦?Q的話在耳邊回響:“無論對方看起來多像官方人員,都不要相信!”
他猛地甩開那只手,大聲道:“我不需要!請你們離開!否則我報警了!”他試圖用聲音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那兩個男人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但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像某種冷血動物的眼睛。
“江先生,配合數據清潔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搭住他胳膊的男人聲音壓低了一些,帶着一絲不容錯辨的威脅,“這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另一個男人則從隨身工具包裏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閃爍着微弱藍光的儀器,形狀有點像掃描槍,又有點像老式的手機信號屏蔽器。
那是什麼?記憶清除器?江述的腦海裏瞬間閃過無數科幻電影的可怕鏡頭。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求生本能終於壓倒了一切!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背包砸向拿着儀器的男人,同時腳下狠狠一踩,踩中了攔路男人的腳背!
兩人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激烈反抗,動作一滯。
就趁着這零點幾秒的空隙,江述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轉身,爆發出自己都驚訝的速度,朝着與地鐵站相反的方向,瘋狂地奔跑起來!
“站住!”
身後傳來壓低的呵斥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江述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地跑,撞開了幾個行人,引來一片驚呼和罵聲。他鑽進人流更密集的商業街,利用霓虹燈牌和擁擠的人群作爲掩護,七拐八繞。
他的心髒狂跳得快要炸開,肺部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確認身後再也沒有追來的腳步聲,他才敢扶着一個肮髒的垃圾桶,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渾身都在發抖。
他逃掉了
暫時
他抬起頭,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這不是遊戲,不是電影。
那些叫“清潔工”的人,是真的存在的。他們穿着工裝,微笑着,要“清理”掉他腦子裏“錯誤”的東西。
他顫抖着拿出手機,屏幕上還殘留着因爲奔跑而沾上的汗漬。
他點開那個灰色的、永遠不會亮起的Q的頭像,用仍在發抖的手指,敲下了一條信息。
述而不作:“我遇到了。你說的‘別的什麼’。他們拿着一個發藍光的儀器。我剛剛差點被他們‘清潔’。”
這一次,Q的回復快得驚人。
Q:“位置。詳細經過。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