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5
趙錦瑟踉蹌着,手抹了一把鮮血端詳着。
經無端早趁勢上前替趙錦瑟擦去。
嘴裏還發出咒罵。
“顧哥哥!你這就過分了!”
“姐姐剛出征,在戰場上見了那麼多血,你還用假血漿來惡心她嗎?”
趙錦瑟回過神來。
嫌惡之情滿溢。
“真是夠惡心!”
“顧斯年,你好歹曾經也是個上陣殺敵的將軍,怎麼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心機模樣?”
“我真是看錯了你。”
“虧我還想着,你若是知錯,我就求母親讓你做我的二房呢!”
她反手將瓷瓶裏的眼淚澆在我頭上,轉頭就牽着經無端的手,揚長而去。
“我出征期間,你盡心盡力照顧家裏,走,咱們這就入宮,請求陛下封你做我的正室。”
“至於某些不像男人的男人,就讓他後悔去吧。”
“等到將軍府掛滿紅綢,我不介意賞他一口狗食!”
被那麼一激,我徹底沒了力氣。
也好。
至少趙錦瑟還活着。
我可以了無牽掛地走了。
朝着大漠的方向。
我用盡了我渾身的力氣爬行着。
趙戈哭的幾乎要斷氣。
“郎君,是我害了你。”
“我想着經無端都可以靠着眼淚獲取將軍憐惜,想着將軍看到眼淚,一定會心疼的。沒想到......”
“郎君,你在這裏等着,我這就去藥鋪給你抓藥......”
我搖搖頭。
將身上僅剩的幾個銅板交到趙戈手裏。
以及一張放奴文書。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從今往後,你就自由了。”
“至於我......”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在將軍府錦衣玉食都治不好,如今更是沒錢治了。
就是可惜了。
爲了能哭一哭趙錦瑟的靈柩,我浪費了去大漠的時間。
如今,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去大漠的路上。
我就那麼朝着大漠的方向攀爬。
爬呀爬。
爬到了眼前一沉。
爬到了意識全無。
恍惚中。
我好像又回到了戰場。
看到了跟我一同並肩作戰的爺娘。
6
趙錦瑟的大婚就定在十日之後。
皇帝感念她軍功卓越,特意解了宵禁。
民間爲了感念她的恩德,全城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綢子。
趙錦瑟也覺得高興。
拿出了將軍府的大半家財,無數的金銀就那麼丟散在將軍府門口。
“本將軍今日大婚,特意與民同樂!”
衆人揣着笑意,感激地跪倒祝福。
京城裏略有錢財的不會來湊這個熱鬧。
只有一些窮苦人間跟滿城的乞丐。
搶到金餅的人,立馬就能原地改命。
誰搶到了,誰就感激地對着趙錦瑟磕幾個響頭,祝福她與新婚郎君恩愛百年。
趙錦瑟站在門口。
從天亮站到天黑。
幾乎是接受了全城的乞丐的祝福。
可是她心底裏那個期盼的影子,卻怎麼都沒出現。
“看來這人一定偷了我將軍府不少錢財,前次當乞丐,也定是裝可憐。”
將軍府的財寶很多,都是陛下賞賜。
這十二年,她不曾管過,想必一定被那人給盜走不少。
思忖間。
幾百人馬浩浩蕩蕩來到將軍府門口。
齊刷刷地跪倒,唱着贊頌的詞句。
“祝趙將軍與郎君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白首不離。”
“將軍,郎君何在?我們也想向郎君磕頭,感念郎君的恩德。”
“雖說安置我們流民,都是將軍在背後支持,可郎君親力親爲,我們也想感謝呢。”
安置流民?
將軍支持?
趙錦瑟搖搖頭,她不記得這事。
想必是經無端周到體貼,爲了她在民間的賢名默默付出了。
她趕緊揮手,命令管家將經無端帶出來。
“這些百姓想見見你。”
然而百姓們的笑意卻在看見經無端那一刻戛然而止。
“怎麼回事?”
“顧郎君,你怎麼變樣了?”
“這不是我們認識的顧郎君呀!”
“難道將軍今日成婚,嫁的是他人?那從前的顧郎君呢?”
百姓們群情激憤,說到最後幾乎要沖上將軍府的台階,將經無端拽下來!
“將軍是好人!顧郎君也是好人!想必一定是你這小郎君破壞了將軍跟顧郎君的情誼!”
“將軍,顧將軍那麼好的兒郎,你怎麼可以趕他出府呢?”
趙錦瑟一頭霧水。
幾番確認。
由着百姓們解釋,她才明白事情原委。
卻忍不住癱坐在地上。
她出征的那些日子。
各地都有水災疫情。
無數災民涌入京城。
可京城那些貴人卻總愛冷眼旁觀。
只有將軍府的大門永遠敞開。
那時,是將軍府的贅婿顧郎君站在門口開倉放糧,親自爲災民施粥看病。
若有老弱病殘,便溺失禁,顧郎君也親力親爲,絕不嫌棄。
他總是含着溫和的笑意,一日有十個時辰都在爲災民忙前忙後。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趙將軍啊!”
“趙將軍一屆女兒家,爲國征戰,又捐了將軍府所有的錢財爲百姓們謀福祉,我只是個打下手的!”
就這樣,趙將軍愛民如子的名聲在民間傳開。
趙錦瑟倉皇地搖着頭。
她清楚地記得,她從來沒說過這些話。
難怪。
這些年朝中政敵見她不順眼,常常挑些罪名參她。
每次都有各地百姓聯名請願,願以性命擔保。
難道,是顧斯年在背後爲她奔走嗎?
有管家捧着賬本給她查看。
原來。
顧斯年掌管着偌大的將軍府。
將軍府的財產沒有少一分一毫。
救助災民那些銀錢,是他投資經營所賺。
趙錦瑟得到的賞賜與俸祿,根本沒有多。
甚至,她一年的俸祿,都不夠給經無端做一身織金妝花的雲錦喜袍。
她不受控制地往外跑去。
脫去一身喜服。
整個上京城大街小巷地翻找着。
“顧斯年!”
“顧斯年!”
“你給我出來!”
可她找了半天。
只找到了顧斯年的貼身小廝趙戈。
趙戈哭的臉色慘白。
手裏抱着個粗陶罐子。
裏面滿是骨渣骨灰。
7
邊地的風沙苦寒。
苦寒卻反而催生出了我的求生之意。
“我都說了,大漠有時也是能開出玫瑰花的。”
“三年了,你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
眼前的少女悠然一笑,隨手開了一壇酒,咕隆咕隆當水喝。
她一身粗布麻衣,臉上不施粉黛被曬的黝黑。
笑容像是這大漠裏的月牙泉,格外亮眼。
三年前。
我瀕死之際。
被來京城拜師學醫的榴華撿了回來。
她是邊地慶族女子,一身的蠻力,竟然將我這麼個成年男子扛在肩上走了幾千裏路。
路上,我幾度想死。
可惜她不給我這個機會。
“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了,不如幫姑奶奶我試試藥。”
“這藥凶猛,若試死了你也不虧。”
我並沒有說不的權力。
她今天一杯苦水,明天一個拳頭大的藥丸。
這樣讓我過了生不如死的三年。
反而是重獲新生。
“以後,你不會死了!”
慶族雖然同屬國朝,然民風彪悍。
趙錦瑟算是國朝最與衆不同的女子了,在榴華面前竟也被比了下去。
在我試藥半好不好的時候。
榴華就趁我睡着,爬上了我的床,徑自挑撥起我來。
好在我睡的前,發現了這駭人的一幕,並沒釀成大禍。
她竟毫不畏懼羞惱。
“我瞧你生的好看,這樣的玉面,適合給我留個種。”
“要不,你嫁給我吧。”
“做我的漢子,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我們慶人跟你們漢人不同,男女都一樣,也沒有主內主外的說話,若是不愛了,隨時離去。”
“大不了你先跟我試試唄,兩相裏得到快樂的事。”
如今,她又換了一套說辭。
“自從你一年前身體好差不多後,就主動去報名參軍。”
“如今邊境戰事又要起來,你少不得要上陣殺敵的。”
“戰場無眼,你指不定哪一天就要死的了!”
“難道你真的不想在臨死前跟姑奶奶我快活一下?”
“萬一你幸運,還能有個孩子以後去祭拜你。”
這話說的我都氣笑了。
“你們慶族人不是不重視身後那一套嗎?”
“你這話,是問那些營中的士兵說的吧。”
我猛地搖頭,“可惜,我跟那些男人不一樣。”
有無後代,有無感情,都不重要。
既然老天僥幸讓我活了下來,還給了我新的戶籍身份。
那我必定要掙一份軍功,爲我全家上下平反。
猛然間,我發現自己連搖頭都無法控制。
榴華竟給我下了定身咒。
“好吧好吧,不共赴極樂,在你回營地之前,讓我親你一下總可以吧?”
“這玉面郎君在前,若連親都親不到,可謂是人生憾事了。”
“放心,只是親一下。”
縱使萬般無奈,我好像也只能接受。
榴華溫熱的氣息逐漸靠近。
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大有一副視死如歸之態。
忽地傳來一記怒喝。
“給我住手!”
“那是我的夫君!”
8
竟是趙錦瑟。
三年未見。
那個容色才能皆冠絕上京城的美人將軍,竟似是老了十幾歲。
滿臉憔悴,眼珠布滿疲憊的血絲。
倒是在看見我那一刻,倏地多了幾分溫婉的笑意。
那一瞬,仿佛回到了初見牆頭馬上時的天真悸動。
可到底,也只有一瞬。
“太好,斯年,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果然沒死!”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她一下沖進我的懷裏,伸出拳頭狠狠捶打着我的胸口。
“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拋下我不管?!”
這麼多年,她的習慣竟也沒改。
當年我家未有獲罪。
她也未入軍營,只是個閨閣小姐。
我在戰場上生死未卜的消息傳來。
她便在京城茹素白衣。
“我傾慕顧小將軍已久,早就暗自決定要嫁給他。”
“他若死,我就爲他服喪茹素,他若活着,我就等他。”
國朝的女子,大抵都是婉約溫和的。
她的熱烈難免顯得出格。
她倒也毫不避諱。
後來我平安還朝。
她就擠在男人堆裏在城門口迎接着我。
一把沖進我懷裏。
向我拋擲鮮花與果子。
“顧小將軍,你怎麼敢拋棄我?”
“我不管,我就要嫁給你。”
那樣的熱烈,足夠溫暖我此後十幾年的婚姻生活。
可是如今。
再熱烈的火種,也不及歲月漫長。
我輕輕地推開了她。
“趙將軍慎言。”
“卑職......不認識您。”
“卑職如今,叫諸華,是慶族人。”
趙錦瑟滿臉淚痕,怎麼擦都擦不完。
“斯年,我知道你還生我的氣。”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呀!”
“三年了,你可知道我這三年是怎麼過的嗎?”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努力平復着心境,盡量不表現出異常。
畢竟,我現在是諸華,是不會認識趙錦瑟的。
然而趙錦瑟身後的女副官卻開口。
“郎君,求求您了。”
“您就原諒將軍吧。”
“這三年,將軍日夜深陷悔恨之中啊!”
“她抱着您的骨灰與牌位,整天不是哭就是對着您道歉。您看將軍的腿與額頭......”
甲胄之下。
趙錦瑟膝蓋與額頭的傷痕呈現難以磨滅的青紫。
是日夜跪拜磕頭所導致。
“將軍,不知道您是爲了什麼,可我真的不認識您。”
女副官從懷中掏出一包白色粉末。
“這一千多個日夜,將軍做夢都想見到您。爲了見到您......”
我一把奪過白色粉末,直接投入火盆中。
“趙錦瑟!你是瘋了嗎?竟然想吃五石散產生幻象!”
“你難道忘了國仇家恨了嗎?!”
趙錦瑟卻募地一笑,緊緊攀住我的手。
“斯年,你果然還是在意我的。”
“你在擔心我的身體,是不是?”
9
我幾乎是被氣笑。
國朝之所以跟匈羅連年征戰不休。
就是因爲匈羅想要往國內傾銷五石散。
這東西,淺嚐可以止病痛。
一旦吃多了,就會欲仙欲死,產生各種讓人難以割舍的幻想。
最後就是藥物上癮,耗盡心神,一刻不敢停藥。
無數的好兒郎,因爲這一包粉末,傾家蕩產,身殘體頹。
國朝的軍備,竟有十分之一毀於此。
當年,父兄就是因爲強烈反對五石散進口,而被奸臣針對。
而趙錦瑟的父親,找老將軍,也是因爲染上此物,於戰場上失利,含恨自盡。
趙錦瑟素來是痛恨這東西的。
她以女子之身參軍時就發下宏願。
“若不能除盡天下妖物,吾誓不穿上紅妝。”
“你竟然爲了......見到我......喝這東西?!”
我氣的發抖。
趙錦瑟卻笑的肆意。
“太好了斯年,你終於承認你是顧斯年了是不是?”
冷靜下來,我倒也沒有掩蓋這身份的必要了。
我冷冷道。
“趙將軍自重。”
“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當初是你跟聖上請旨,將我從你趙家族譜上除名。也是你,求了經無端爲你的正夫的。”
趙錦瑟撫掌一笑。
“原來你不肯認我,是因爲吃醋!”
“你放心吧斯年。我已經查明,是經無端那個賤貨於我們中間挑撥離間的。”
“你在後宅生病,也是他買通了廚子丫鬟暗害!”
“這樣的賤貨,不配做我的正室夫君!我已經跟聖上表明,將將軍府全部家財盡數充公,只求將我的名字,記載在你顧家族譜上。”
“從今往後,你就不再是我趙家的贅婿。”
“而我,則是你們顧家永遠的媳婦。”
我被氣的連冷笑都懶得發出。
“何必呢?”
“我顧家至今沒有找到平反的證據,你成爲我顧家媳婦,也會讓自己成爲賤籍的。”
“沒關系的!我只要你!我只要能在你的身邊就好!”
趙錦瑟再度嚐試擁抱我。
“以後我們就在邊城的軍營相守,做一對大漠鴛鴦!”
“我們一起立軍功,殺敵寇,早晚能找到證據,爲公爹婆母平凡的!”
見我怔住。
身後的女副官則含着微笑。
“顧郎君,我給您看個禮物。”
她揮動着手中的鐵鏈。
隨後一陣響亮的狗吠。
竟然是經無端。
四肢觸地,緩緩爬了進來。
“汪汪汪。”
“這賤貨挑撥你我之間的感情,我就懲罰他做咱倆的狗。”
經無端淒厲地張嘴。
我這才看清。
他口腔裏的舌頭,只剩下半截。
10
心裏只剩下驚恐與惡心。
我不住地幹嘔。
榴華趕忙擋在我身前。
“滾滾滾滾滾!”
“這是我家阿弟!什麼顧郎君看郎君的!”
“你這女人好生無禮,都做了將軍,滿腦子還想着男人!”
“還有這麼個人不人狗不狗的東西!你拿過來惡心誰呢?”
“我阿弟大病初愈,可見不得這髒東西!”
說罷,榴華就放出院裏拴着的蒼狼。
直接將一行人趕到外頭。
“斯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女人是誰?!”
“不,我不相信!你不是說好了最愛我的嗎?”
“你怎麼可以愛上別的女人?!”
“我不允許!我不允許!”
“快讓她停下,快停下!你難道真想放狼咬死我們嗎?!”
蒼狼凶猛洞察人心。
看見榴華生氣,更是牟足了勁戰鬥。
風沙揚起,它直接咬掉了經無端的後腿。
趙錦瑟見來真的,這才罵罵咧咧地回去。
“我知道,你是營中的新兵!”
“主管的老將軍猝死,我是你的新長官!”
“斯年,你總要見我的!”
幾人被狼狽嚇走後。
我忍不住癱倒在地。
大口呼吸着。
其實打從被榴華救活後,我就想過會有今日。
我來當兵,就注定會遇見趙錦瑟。
就是沒想到,重逢來的這麼快。
再度相見。
心裏的酸澀還是止不住。
物是人非。
我們早就不是從前的彼此了。
榴華與我身後輕輕地拍着我的肩膀。
“好吧,我算是知道了你爲何不肯答應我。”
“原來你是被這蠢貨娘們給整怕了!”
“唉,到底是有緣無份的!”
她揮揮手,搬出甲胄套在我身上。
“算了算了!你去吧。”
“回你的營中,好生訓練。”
“甲胄裏我放了幾條防身的蠱蟲,那女人若是想像我一樣霸王硬上弓,自由蠱蟲保護你。”
“可定要保護好你的清白呀!你要知道,在我們慶部,清白是男人最好的嫁妝!”
我有些意外。
“我以爲,你知道了我當年的時候,更加會讓我從了你,然後遠走高飛呢!”
榴華爽朗大笑。
“你當我是那種不識大體的女子嗎?”
“既然知道了你的過往,知道了你的國仇家恨,我便只能放你手去實現心願了!”
“況且......”
她頓了頓。
“這位女將星,我可是知道的。”
“從前你們夫妻恩愛時,她幾乎戰無不勝。偏偏就是三年前,她總是打敗仗。”
“你說實話,她背後,一直有你這個軍師吧?”
11
倒也只能承認。
從前,我畢竟承擔着罪臣之子的名頭。
不能參軍,人人鄙夷。
縱使滿腹兵書經綸,也不會有人聽從。
外加自打遇見經無端後,我的身體一發不如一天。
所學知識,無用武之地。
便也只好對趙錦瑟傾囊相助。
她喜歡征戰,到底經驗不足。
我能幫到她一二,感到心滿意足。
我想着,她到底久經沙場,時間長了自然會有自己的一番理論與經驗。
沒想到,三年前的那場變故,竟然直接將她給摧毀了。
可嘆國朝又少了一個將才。
“去打仗吧。”
“保家衛國,本就是兒郎的責任。我雖不是漢人,卻也是國朝的一份子。”
“我會在這裏等着你,等着你凱旋還朝,等你想通了,肯接受我的那一天。”
說着說着。
榴華眼角已然漫出眼淚。
“這搞得,你這小子,怎麼就把我的心給偷走了呢?”
我無以爲報。
只能對她恭敬行了一禮。
回到軍營的日子。
自然是預料之中的難熬。
趙錦瑟像是個狗皮膏藥一般黏在我身邊。
訓練時借着糾正動作的名義,對我上下其手。
沐浴時闖入我的營帳,說要幫我搓背。
就連我吃飯時,她都要把她將軍夥食裏的雞腿夾給我。
在我屢次拒絕後。
她便開始沒了耐心。
總在我訓練時挑我的錯處。
故意給我加負重,讓我比別人多訓練許久。
看着從我額頭上滲出來的細密汗珠。
她笑着用帕子請拭,隨即,細細嗅聞着帕子上的味道。
“斯年,你的味道還是那麼的好聞。”
“世人說,若能聞到對方體香,便是真愛了。”
“你說,你明明對我有情,又何必這般強硬呢?”
“你若鬆口肯原諒我,你便可以立馬搬到我的營帳。我保證,我以後會做一個最恭順無比的妻子,將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我冷笑着。
“將軍或許該治治病了。”
“我一個臭男人,出了汗,只會是汗臭。”
“你!”
趙錦瑟氣急敗壞。
又往我腰上塞了好多個鐵球。
我一概咬牙忍下。
“趙錦瑟。”
“放棄吧。”
“你今日即便往我腰上拴千斤鐵球,即便用軍法打我一百個殺威棒,我也不會鬆口的。”
“大不了,我不能爲父兄昭雪,只是一死。”
“而你,卻是親手斬斷了我對你殘存最後的一絲美好記憶。”
趙錦瑟一愣。
望着我堅定的眼神,隨即便是蹲在地上,掩面號啕大哭。
“我......我真的對不起......”
“可我就是想要試試......想要求你鬆口。”
“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了,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顧斯年!你爲什麼這麼狠心,你爲什麼不肯原諒我?!”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兒郎都會犯的錯誤,爲何男人娶妻納妾是風流,我被賤人迷惑就是我的問題呢?別家賢妻都選擇了原諒,爲何就你不行?”
我嘆了一口氣。
緩緩蹲下身子,爲她擦去眼角的淚水。
“錦瑟。”
“這世道,確實對女子多爲苛責。”
“我代替這世道向你道歉。你一個女子,走到如今比很多男子都強的地步,我很欽佩。”
“可這並不是我要原諒你的理由。我想過,即使我是女子,我也不會原諒這樣的你。”
“我們,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若你再執迷不悟,將我折磨死,那我們之間,僅有的一點同袍之情,也要沒了。”
趙錦瑟眼中倏然一亮。
“同袍之情?”
“可以嗎?”
12
那之後。
我跟趙錦瑟保持着得體的距離。
她安心做好一個長官,耐心翻看着兵書,爲即將到來大戰殫精竭慮。
而我則耐心做好一個普通的士兵。
幫着她分擔一些營中的基礎事物。
許久不曾踏上戰場,不曾排兵布陣,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早就退化。
只能盡我所能,一點一點掙着軍功。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
匈羅人喬裝打扮成慶族難民,闖進營帳想要求收留。
趙錦瑟向來愛民如子,自然答應。
幸好我在慶族待了太久,發覺了那些人習慣言語之間的不同處。
又通過他們腰間的刺青發現了他們真實的意圖。
他們想要火燒糧草,暗殺趙錦瑟。
到時神龍軍群龍無首。
只怕邊地都要失手。
我想也不想,趕緊通報了趙錦瑟。
剛剛好。
有人正僞裝成侍女,想要刺殺正在沐浴的她。
顧不得許多,我趕緊沖進去,擎住那侍女的刀。
“趙錦瑟!快走!”
“你是神龍軍的將軍!以後要靠你蕩平胡虜!”
“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此生不會原諒你的!”
趙錦瑟本還在喜滋滋的,以爲我是原諒了她。
她嚇得愣了幾刻,好在反應了過來,匆匆逃竄。
這一場混亂。
糧草保住了。
趙錦瑟也只是受了輕傷。
倒是只有我。
在被匈羅人擄走後,千刀萬剮而死。
他們將我的皮囊填充了草料,當作示威的工具送到了趙錦瑟面前。
趙錦瑟大受刺激。
一番探查之後發現。
那日軍情泄露,竟是因爲經無端被她當作狗折磨後懷恨在心。
“若不殺盡天下匈羅人!本將軍勢不爲人!”
趙錦瑟用盡了畢生的勇氣與智謀。
先是將經無端千刀萬剮,陣前祭旗。
隨後排兵布陣,用盡畢生所學。
打了她從軍以來,最盛大成功的一仗。
匈羅人被打的節節敗退,倒退了千裏,並且對國朝俯首稱臣,發誓再不進攻邊境。
得勝還朝後的趙錦瑟再一次獻出所有的軍功,又向聖上稟明了我的事跡。
只求能爲我顧氏一族冤案昭雪。
而我舍身爲國的事跡早就名揚天下。
京城中曾經受過我恩惠的百姓紛紛跪在宮門口,求皇帝給我顧氏一個公道。
“功臣怎可寒心?”
“求陛下徹查!”
皇帝頂不住悠悠衆口,到底徹查了一番。
我顧氏一族,確實是被冤枉的。
父兄被挪進了太廟陪祀。
而我則被百姓們自發立爲戰神,四時祭拜,百年香火。
算是得到了一個軍人,畢生最高的榮譽。
而趙錦瑟,則在退下滿身軍功,天下太平後。
落發出家。
閒暇時。
她便跪在我的衣冠冢前,連綿不斷地念着《往生咒》。
她的眼淚在我的功德碑前滴出了兩行凹痕。
而於此同時的邊地大漠。
我跟榴華騎着駱駝,肆意奔騰。
身後的蒼狼跟隨,急的嗷嗷叫。
“榴華,謝謝你的蠱蟲,能讓我逃過一劫。”
當日我被匈羅人抓走。
榴華的蠱蟲派上了大用場。
在場的匈羅人都被迷惑了心智。
而那“剝皮充草”的屍身,不過是他們爲了面子隨便找個死囚冒充的。
我伺機而動,逃了出來。
正碰上準備來救我的榴華。
“要謝,就以身相許吧。”
“好呀。今夜,多備一些水。”
此後天地蒼茫。
盡我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