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都讓開!”
街道另一頭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馬匹嘶鳴。一隊聲勢浩大的車馬正緩緩行來,前頭是八名騎着高頭大馬的護衛開道,中間一輛四駕華蓋馬車,車簾以金線繡着繁復的紋樣,在春日陽光下熠熠生輝。
車隊所過之處,行人紛紛避讓,原本圍觀看熱鬧的百姓也被驅散開去。
江知府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微變——這排場,絕非尋常富貴人家能有。
一名衙役急匆匆從人群外擠進來,湊到江知府耳邊,壓低聲音急促地說了一番話。
江知府聽着聽着,臉色從陰沉轉爲驚疑,又從驚疑變成煞白,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趁着江知府心神大亂、衙役們的注意力也被那突然出現的華貴車隊吸引的瞬間。
楚夭夭猛地一拉還在發愣的挽星,低喝一聲:“跑!”
主仆二人轉身就往錢莊旁的小巷裏沖去!
兩日後的清晨,楚夭夭一行人啓程返京。
馬車行至城郊官道,忽然被人群阻住了去路。挽星好奇地掀開車簾一角,不由得低呼出聲:“小姐,您快看!”
只見一列囚車緩緩前行,裏面關押的正是那位曾想強納楚夭夭爲妾的江知府,以及江南官場上的幾位要員。他們身着囚服,披枷戴鎖,早已不見往日的威風。
楚夭夭靜靜望着囚車中面如死灰的江知府,早已沒了,當初在她面前囂張,令人作嘔的模樣,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倏忽數日,前方已是京畿重地。
暮色四合,京城高大的城牆在夕陽餘暉中投下巨大的陰影,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
楚夭夭的馬車隨着熙攘的人流,緩緩通過守衛森嚴的城門。車簾被春桃悄悄掀起一角,喧囂的人聲、貨郎的叫賣、以及京城特有的塵土氣息瞬間涌入車廂。
“小姐,您看!京城好生繁華!”挽星睜大了眼睛,看着外面車水馬龍、商鋪林立的景象,語氣裏滿是新奇與驚嘆。這與他們離開的江南水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氣派,這裏的繁華帶着一種莊重與壓迫感。
楚夭夭的目光平靜地掠過窗外。飛檐鬥拱,朱門高戶,往來行人衣着光鮮,步履匆匆。她嬌媚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唯有那雙嬌豔的桃花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與疏離。這裏的繁華,於她而言,也不知好壞,前路漫漫。
馬車並未在繁華的主幹道上行駛多久,便拐入了一條相對清靜的街道,最終在一座府邸門前停下。門楣上的匾額寫着“靖安伯府”兩個鎏金大字,門庭還算氣派,但不知爲何,透着一股子沉悶的氣息。
早有門房進去通傳,然而馬車停穩了好一會兒,那扇朱漆大門才緩緩開啓。出來的並非楚家老爺或夫人,只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和幾個仆役。
管家上前,規矩雖不缺,但語氣裏透着幾分顯而易見的敷衍:“可是二小姐到了?老爺夫人正在用晚膳,吩咐老奴先帶小姐去‘秋水苑’安頓。一路勞頓,小姐稍作梳洗,明日再去拜見不遲。”
挽星臉上期待的笑容僵了僵,有些無措地看向自家小姐。哪家有親生女兒遠道歸來,父母不出面迎接,從前老爺夫人對小姐就不親近,難道京城的親生父母也是如此嗎?
她可憐的小姐,什麼時候才能遇上真疼心愛她的人呀。
楚夭夭幾日來懸着的心總算落地了。她扶着挽星的手,姿態優雅地下了馬車,對着管家微微頷首:“有勞管家了。”她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卻清冷如井中月。這份刻意的怠慢,反而讓她心中最後一絲絲期待煙消雲散了。
扇朱漆大門並未完全敞開,只堪堪容一人通過。早有婆子丫鬟等在門口,爲首的是一位穿着體面、眼神精明中帶着幾分倨傲的婆子。
婆子上前,規矩地行了個禮,語氣卻聽不出多少恭敬:“老奴給二小姐請安,老奴是夫人派來服侍您的姓王。”
目光掃過楚夭夭身上半新不舊的衣裳和手中簡單的行李,嘴角幾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側身引路:“小姐請隨老奴來。”
穿過抄手遊廊,越走越僻靜。果然,那“秋水苑”位於府邸西北角,院子狹小,陳設簡陋,屋內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潮氣。與剛剛路過,並且王婆子親自介紹的、據說由夫人親自督建、奢華精致的,屬於楚雲舒的“舒雲閣”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楚夭夭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爲之,像是正在給她下馬威,心思流轉。
王媽媽已經指揮着粗使丫鬟將行李放下,便揮退了她們,只留下自己和楚夭夭主仆。她挺直了腰板,臉上那層虛僞的恭敬也淡了下去,語氣帶着施舍般的訓誡:
“二小姐,既回了府,便要守府裏的規矩。夫人心善,念您在外多年,難免疏於管教。老奴托大,少不得要提點您幾句。在這府裏,萬事要以老爺夫人、尤其是雲舒小姐爲重。雲舒小姐自小身子弱,又是老爺夫人的心頭肉,您凡事要多讓着她,莫要爭搶,惹得老爺夫人心煩。平日裏無事,便在這院裏靜靜心,缺什麼短什麼,按例份來,莫要挑剔,也莫要隨意到前頭去沖撞了貴人……”
楚夭夭看着王婆子喋喋不休,儼然一副要將她牢牢按在這方陋室、教她認清自己“卑微”地位的架勢,反而彎起唇角笑了笑。
直到王婆子說得口幹舌燥,準備功成身退時,她才輕輕開口,聲音依舊軟糯,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王媽媽說了這許多,辛苦了,沒什麼事就下去忙吧,我這暫且不用伺候。”
王婆子被楚夭夭這不軟不硬的釘子噎了一下,看着她那張豔若桃李卻平靜無波的臉,心裏莫名有些發怵,但轉念一想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小姐,便又挺直腰板,扯出個假笑:“那二小姐好生休息,老奴告退。”說罷,轉身離去,腳步帶着幾分倨傲。
次日清晨,楚夭夭依規矩去正院拜見母親柳氏。柳氏端坐上位,穿着雍容,容貌與楚夭夭有幾分相似,卻更顯刻板冷淡。她上下打量了楚夭夭一番,眼神裏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審視。
“既回來了,往後言行舉止都要符合楚家嫡女的規範,莫要帶了外頭的野氣回來。”林氏語氣平淡,“雲舒自小在我身邊長大,知書達理,你多跟她學學。缺什麼……跟你房裏的王媽媽說便是,莫要小事也來煩我。”寥寥幾句,透露着淡淡的疏離。
正說着,兩道身影就走了進來,男子一身錦袍,意氣風發,見到楚夭夭,只是隨意瞥了一眼,仿佛看個陌生人,隨即笑容滿面地轉向柳氏:“母親,昨日雲舒本來身子就不適,今日還堅持來看二妹,我本想勸她不用來了,可是她偏不聽。”
林氏聽聞立刻面露關切:“雲兒,你身子不適,我早就跟你說了,今日不必過來請安,想來你二妹也不會怪你的。”
楚雲舒撐着“病體”走上前,臉色蒼白,卻更顯得楚楚動人,“妹妹都怪姐姐身子不好,昨日本來該親自迎你的”,還沒等說完一聲輕咳聲傳來,“不好意思妹妹,都怪姐姐昨日又不是母親和大哥爲了照顧我,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