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嬌嬌眨眨眼，濃密的睫毛像蝶翼般撲扇，擺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
她將渾身解數都使了出來，連聲音都刻意揉進三分蜜糖，嬌滴滴地拖長了尾音：
“夫君——”這聲調軟得能掐出水來，“人家真的累了，想歇着了。明兒個一早，還要給公公婆婆敬茶呢。”
霍時然看着她這爐火純青的變臉功夫，胸口那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努力平復着心頭那股說不清是惱怒還是別的什麼的情緒。他知道，今晚這“較量”，他算是暫時落了下風。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最終什麼也沒說，猛地起身，帶着一身躁意，大步流星地去了淨室。
冰冷的井水兜頭澆下，刺激得他一個激靈。霍時然閉着眼，任由冷水沖刷着身體，試圖澆滅心頭那股無名火。
水流劃過脖頸，帶來一絲輕微的刺痛，他伸手摸了摸那個清晰的牙印，腦海裏又浮現出她方才張牙舞爪又瞬間脆弱的樣子，最終定格在她那狡黠又嬌嗔的眼神上。
“好你個陸嬌嬌……”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低聲哼笑，帶着點咬牙切齒，又帶着點棋逢對手的興奮，“來日方長，咱們走着瞧！”
等他帶着一身涼意回來時，床上的小人兒已經梳洗完畢，換上了幹淨的寢衣，安安靜靜地靠在床榻最裏側，背對着外面，呼吸均勻綿長，似是已然熟睡。
霍時然看着那纖細的背影，也沒客氣——這是他的家，他的床，他想睡哪就睡哪。他一個邁步就上了床，動作間帶着沐浴後的清爽氣息，以及一絲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陸嬌嬌其實感知到他回來了，全身的神經都下意識地繃緊了一瞬。
但她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從宮宴到洞房，這一整天的情緒大起大落，加上確實沒吃什麼東西，剛才又哭了那一場，此刻連抬抬手指的力氣都快沒了，實在沒精力再與他周旋。
感受到身後的床榻凹陷下去，溫熱的氣息靠近，她只能維持着假寐的姿態，一動不敢動。
霍時然在她身側躺下，兩人之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和呼吸。
紅帳之內，一時寂靜無聲，只有兩道頻率不一的心跳。
這夜，霍時然做了個夢。
夢裏是西北大營的盛夏，黃沙被曬得滾燙，空氣裏彌漫着塵土和馬糞的味道。
兩個半大孩子正在校場角落扭打在一起，爲的不過是誰先撿到那枚被遺落的、磨得發亮的狼牙。
那時的陸嬌嬌，明明比他矮上小半個頭，梳着兩個亂糟糟的小鬏，力氣卻大得驚人。
她一個利落的掃腿，就把他絆倒在沙地裏，膝蓋死死抵住他的後背，小手緊緊攥着那枚狼牙，得意地在他眼前晃。
“服不服？霍鐵頭！”她清脆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炫耀，曬成小麥色的小臉上汗珠滾落，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他憋紅了臉，在沙地裏徒勞地掙扎，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她的鉗制。屈辱感和挫敗感像火一樣燒着他。
周圍的士兵們都在哄笑，看着霍小將軍被陸家丫頭壓着打。
“陸嬌嬌！你給小爺等着！”
他梗着脖子，聲音因爲被壓制而有些變調，惡狠狠地發誓，“等小爺我再長高些，再壯些，一定……一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女子比男子發育得早，那幾年，他似乎總是在輸，爲了搶一只蛐蛐，爲了一匹小馬駒，甚至爲了一塊更甜的瓜……每次都被這野丫頭氣得跳腳，咬牙切齒地想着“報仇”。
後來呢？
後來他確實越長越高，筋骨舒展開，力氣也遠超於她。
他們不再爲了小玩意兒打架，見面卻依舊是針尖對麥芒，互相嘲諷，互不相讓。他好像……早就有了“報仇”的能力，卻似乎忘了最初那份咬牙切齒的決心，反而將這經年累月的“爭鬥”，變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習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