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我們亞洲~河像熱血流~”
激昂的樂曲像一把鑰匙,猛地撬開了蘇穗歲混沌的意識。
她覺得自己腦子裏懵懵的,有一種午覺睡過頭,越睡越累,想醒卻醒不過來的感覺。
窒息感……泥土的腥味……巨石壓頂的劇痛……
她不是應該死在岩羅村那場突如其來的山崩裏了嗎?
因公殉職,肯定能有個追悼會的吧?追悼會放這麼激昂的曲目?真是時髦!
“穗歲!開幕式就要開始了!再不起來可看不着了!”
熟悉的呼喚聲讓蘇穗歲猛然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年輕了很多的媽媽,穿着碎花襯衫,燙着小卷發,眉眼鮮活,帶着這個年代特有的蓬勃生氣。
蘇穗歲頓時渾身汗毛倒豎!
怎麼個意思?是瀕死前的幻象?還是回顧生平的走馬燈?
可母親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老式吊扇吱呀轉動帶來的微風,還有樓下大院裏孩子們追逐打鬧的喧譁……
這感覺也太真實了!
見女兒傻愣愣的冒着冷汗不說話,林燕芳轉頭着急的喊:
“老蘇!你快來看看!穗歲好像不太舒服。”
腳步聲傳來,同樣年輕、戴着眼鏡的父親蘇文光快步進來,手探上她額頭:
“沒發燒啊?是不是白天偷吃太多冰棍鬧肚子了?”
想到剛才耳邊的歌曲和媽媽的話,所以……她是重生到了90年亞運會開幕式的這天?
最近她翻雜志時,偶然看到那位很出名的作者,在“怪談”中寫了個光怪陸離的重生故事,當時她還覺得是天方夜譚,沒想到自己也趕上了。
頓時她激動得熱淚盈眶,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閻王沒把自己收走。
“穗歲,你怎麼哭了?是哪裏不舒服?”
蘇穗歲穩了穩心神,開口胡謅:
“爸媽,我沒有不舒服,就是想到要看開幕式了,心裏太激動!”
林燕芳噗嗤一笑,點了下她額頭:“快出來洗把臉吧,開幕式已經開始了!”
蘇穗歲到衛生間洗了臉,腦中一片清明。
牆上掛着一個塑料殼的圓形鏡子,鏡子背面有一張旗袍美女畫像的那種。
她仔細打量着鏡中稚嫩的臉,只十二歲的模樣,眉眼間還帶着天真的青澀。
這是她,卻又不是她,是1990年的蘇穗歲。
客廳電視機裏傳來激昂的合唱聲,伴隨着現場觀衆的歡呼。
她深吸一口氣,走出衛生間。
父母已經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盯着黑白電視。
屏幕上,爲我國獲得首枚奧運金牌的許老師高舉火炬,點燃了聖火。
會場內一片歡呼聲,連蘇爸蘇媽也激動地鼓起掌來。
雖然是黑白屏的電視機,並不能刻畫出那抹耀眼的橙紅,但那股火熱已經投射入每個人心中。
她在媽媽身旁坐下,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家裏。
雪白的天花板上,吊扇一刻不停地轉着,牆上掛着的日歷正好是1990年9月22日。
腳下是刷的綠色地漆,記憶中是要過幾年才會鋪瓷磚。
這是她從8歲住到高中畢業的家,位於寧縣農業局職工宿舍大院。
80年代建起來的集資房,很標準的三房一廳一廚一衛,進門就是長方形的寬大客廳,三個房間連成一排,是現在大多數人都羨慕的單位住房。
她高中畢業之後,一家人搬到了街邊的獨棟自建房裏,這才告別了大院生活。
和大院子大多數孩子一樣,她從小守規矩,用功讀書,按部就班的一步步走,大學畢業之後考上了選調生。
她扎根基層,已經在岩羅村服務了兩年,原本很快就可以調到縣裏任職,若不是那場山崩……
她自認,爲了“人民公仆”這四個字燃盡了一切,最後也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可那股泥土掩埋的窒息感仿佛還在胸腔裏堆積,蘇穗歲忍不住在這大夏天裏打了個寒顫。
怕了,怕了,她真是怕了……
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她走過了,可以奉獻的她也奉獻了。
這一次她要選另一條路,什麼鐵飯碗,什麼穩固前程,都比不上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
趁着個體經營發展的浪潮,做點小生意,賺點小鈔票,當個小富婆,提前幾十年實現財務自由。
不用等女幹部55歲退休,自己就能做自己的主,想起來也是挺美妙的。
蘇穗歲想着,不由咯咯地笑出聲來。
媽媽看了她一眼,也笑眯眯的說:
“這孩子,看個武術表演樂成這樣?”
蘇穗歲往電視屏幕一看,原來正好是開幕式上的功夫表演。
等等!孩子?
對啊,她現在只是個十二歲的小豆芽菜,做生意?本錢呢?話語權呢?
那只能……攛掇着爸媽去了……
老爸是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作爲農業工程師是單位裏的頂梁柱,讓他轉換賽道,既不合實際,也是浪費人才。
於是,蘇穗歲將目光轉向了正隨着音樂打拍子的母親。
媽媽是初中學歷,現在農業局下屬的種子公司工作。
目前調到了門市部,負責農資銷售工作,腦筋靈活,是他們家下海經商的不二人選啊!
可種子公司目前可是炙手可熱的“油水部門”。
現在私營的農資店還非常少,再加上農民們對國營權威的信任,種子公司掌握了絕大部分的市場客源。
在自收自支的模式下,媽媽的工資加分紅比爸爸這個擁有職稱的正經幹部還高。
想說服她放棄工作去經商,還得想出個能讓他們信服的理由。
“砰!砰!砰!”
開幕式進入了高潮階段,此時急促的敲門聲像擂鼓一樣響起,打斷了開幕式的歡騰氣氛。
蘇穗歲跑過去將裏側的木門打開,看到鐵質防盜門外站着一個靚麗的身影,是樓下鄭家的女兒鄭夢。
“阿夢姐姐!”
鄭夢此時臉色煞白,眼圈通紅,她的眼神越過蘇穗歲看向蘇爸蘇媽,聲音帶着哭腔:
“蘇叔叔,林阿姨,不好了,出大事了!
有農民來說種子公司賣的玉米種子是壞的,不出苗,拿着鋤頭堵在門市部要說法!我媽被堵在裏面了!”
蘇穗歲的心髒猛地一沉,想起來了!假種子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