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之此時正靠窗坐着,手裏捏着茶盞,旁邊還坐了個穿白衣的清雋少年,發間束着銀白色發冠。
看那樣子,方才巷口的事,竟全落進蕭珩之眼裏了。
四目相對的刹那,衛離昭見蕭珩之的眼神幾不可察地變了變。
衛離昭心頭一跳,迅速轉過頭,生怕被樓上之人發現異樣,連忙扶起婦人和女孩道:“我府上正好缺個做飯的,你若願意,就去試試,定然不會缺你們一口吃食。”
“願意!願意!” 婦人連忙點頭,眼睛裏強忍的淚總算換成了笑。
“你這賤人,問過你夫了嗎?我還站在這呢!我不應!看你們往哪去!” 中年男人再度拔高了嗓門,對着婦人大聲嚷嚷道。
衛離昭既已知此人是賭徒,便知軟肋所在,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面上卻依舊淡然。
“你剛剛不是自己說準備休妻?這樣吧,二鐵,給他十兩銀子。往後你既不用負責這母女倆生計了,也可再去賭坊試試手氣。說不定到時候賺的就不止這些了。”
“十……十兩。” 男人本氣急敗壞的臉色瞬間褪去戾氣,突然多了幾分討好的笑意,搓着手道:“若真是能給十兩銀子,嘿嘿,這母女倆你都可帶走。”
趙二鐵將手中貨物都堆到鄒齊身上,鄒齊不做聲,只是穩穩接過。
趙二鐵伸手從袖子中拿出一個鼓鼓的錢袋子,放在手中掂量着分量。
男人見到錢袋子,聽這掂量聲就知分量不少,馬上兩眼放光,正準備接過,趙二鐵又把銀子拿在手中,往空中拋了拋:“哎,還是得一同去官府籤了和離書,給這母女解了戶籍,這銀子才可歸你啊。”
男人本想推延,“這……”
“二鐵,我突然覺得十兩有些多了,還是給八兩吧。”衛離昭狀似漫不經心道。
男人連忙改口,急急道:“別!十兩就十兩,現在就去!官府離這不遠,快走快走!”
趙二鐵上前一把拎起男人的衣領,力道大的讓男人踉蹌了一下:“那趕緊的吧。辦完之後銀子就給你,我們府裏正好缺人手,再耽誤了,這銀子可說不定就是誰的了。”
男人眼裏只剩那鼓鼓的錢袋,連聲應好,被趙二鐵一路拖着往前走去。
婦人母女看了看衛離昭,眼中滿是感激,正準備叩頭謝過,被衛離昭再次伸手扶起,溫聲道:“快去吧。我這兄弟隨你們一同去,辦完之後,你們隨他回我府上安置。”
這邊,趙二鐵帶着婦人母女和男人去官府辦了手續,一邊走,一邊還低聲嘀咕道:“不知道這婦人手藝比起老胡頭如何。估摸着老胡頭這會子正一邊罵着那幾個混小子太能吃了,一邊又往鍋裏多下了幾勺米呢。”
見幾人身影漸漸遠去,衛離昭狀似無意回頭看了樓上一眼,那靠窗的位置已人去樓空,恍惚間只有一道淡淡的茶香飄散過來。
衛離昭收回目光,從鄒齊手中又接過幾件適才買的物件,兩人一前一後往西昌街走去。
“六哥,”白衣男子緊趕兩步追上蕭珩之,腰間玉佩隨着腳步叮咚作響,“莫不是在軍中待久了,吃不慣這一品軒的茶?這兒的龍井都是清明前摘的新茶,連皇舅舅上月都差人來取過!”
喚蕭珩之六哥的,正是長公主蕭芳怡的獨子白輕晏。
白輕晏比蕭珩之小三歲,生父早亡,自幼被長公主帶着在宮中長大。
小時候的白輕晏總愛跟在蕭珩之屁股後頭,像個小尾巴,如雖已長成少年,眉目間仍帶着幾分稚氣與靈動。
蕭珩之聞言腳步未停。
方才衛離昭抬頭時眼角那抹紅,不知怎的,竟讓他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只想着離開此地,不希望這種不受控的情感總是出現。
沉影跟在二人身後,路過櫃台時擱下一塊銀錠,店家見了連忙眉開眼笑地收了,一路送出門來:“幾位爺慢走。下回再來啊!”
白輕晏追到街心,小聲道:“六哥,我看啊你這冷性子該改改了,整日冷冰冰的,將來哪家閨秀敢嫁你做我六嫂啊。”
白輕晏嘴上這麼說,心裏清楚,六哥這性子是怎麼來的。
生在皇家,六哥母妃出身低微,不受寵愛,當年那場宮火,六哥母妃沖進火海將六哥護出來,自己卻永遠留在了那場烈焰之中。
打那以後,六哥就成了這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皇上瞧着他這模樣不自在,索性把他打發去南陽軍中歷練,一去便是九年。
皇家的身不由己,白輕晏懂,可他總盼着六哥能活得鬆快些,別總把自己困在過去。
“能做你六嫂之人,”蕭珩之驀地駐足,腦子裏忽然浮出個身影,白輕晏收勢不及,險些撞上去,“定是敢提劍斬閻羅的。”
蕭珩之眉眼間透着堅毅,白輕晏怔了怔,忽然想起兒時在御花園,六哥也是這般神情,把欺負他的三哥揍得直求饒。
望着蕭珩之遠去的身影,白輕晏手中的扇骨在掌心敲出清脆的輕響,滿是不解道:“提劍斬閻羅,哪有女子有這等膽識和氣魄?”
忽而,白輕晏收起扇子,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六哥久在軍營,一直接觸的都是些糙漢子,難不成……哎呀,這風氣要是染上了可不好!”
“六哥,等等我!” 話音未落,白輕晏已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