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巳時一刻,長樂街上人聲如沸。
“快看,是衛家軍的幡旗!”
“領頭的就是衛小將軍吧,這衛小將軍生的可真俊,簡直是,玉面~小郎君哩!”挎着香囊籃子的婦人用帕子半掩着臉對身旁人道。
衛離昭一身盔甲,端坐馬上,赤紅發帶高束的馬尾在風中獵獵如旗。
親衛鄒齊與趙二鐵一左一右,身後鐵騎肅列有序。
不知何人含羞往衛離昭方向扔了一個香梨,趙二鐵揚手接過,咔嚓一口,咬出滿口甜汁,然後對着另一側的鄒齊道:“木頭,京城的女子真熱情,俺正好渴了,這梨嚐起來比西北的甜,嘿嘿,你要不要嚐一口!”
鄒齊平日寡言,趙二鐵便稱他爲木頭。
鄒齊面無表情,心道:“這是給你的嗎……”
話音未落,另一方向。
“看呐,璟王殿下也率軍歸京了!”
“璟王殿下真是威風凜凜、驚爲天人啊!”
“若是璟王殿下和衛小將軍同時追我的話……”
“吳大娘子,你未免想的太多了……”
兩馬並驅的墨色馬車緩緩駛來,蕭珩之端坐轎中,威嚴的鐵騎緊跟身後。
百姓們雖踮腳張望,卻被轎中散出的威壓逼退三步,只敢在坊牆下竊竊私語。
兩支隊伍在城樓前狹路相逢。
轎簾微掀,蕭珩之的目光在觸及衛離昭時驟然一凝,道:“本王久聞衛家軍威名,只道西北風沙磨人,未料衛小將軍竟是生的這般模樣。”
衛離昭握繮的手倏地收緊。昨夜那個爲她包扎傷口的男人,此刻竟端坐王轎之中!
衛離昭強壓驚愕,喉間擠出慣用的低沉聲線:“殿下謬贊。南陽軍孤騎破敵的傳奇,末將亦常聽父親提起。”
“嘎——”
朱漆城門轟然洞開,太監尖細的聲音傳來:“吉時已至!請璟王殿下、衛小將軍入城覲見!”
蕭珩之緩步下轎,衛離昭也翻身下馬。
“殿下,請。”
二人一前一後向着大殿走去。
“衛小將軍身上似有藥香。”蕭珩之狀似無意道。
“殿下果真明察,正是西北特制的草藥香。”衛離昭從容應答。
天知道爲了遮掩昨日傷痕與曇骨散的氣息,她翻遍行囊才找到這味既能掩蓋異味又不顯突兀的藥草。
至於喉結,更是她早已嫺熟的易容之術,斷不會叫人起疑。
“嗯。”看着衛離昭喉間分明的喉結,蕭珩之不置可否。
金鑾殿中,皇帝蕭淵端坐在龍椅之上,鎏金龍首泛着冷芒。
殿外鍾鳴三響,百官肅立。
“宣璟王、衛小將軍覲見!”
蕭珩之玄衣玉帶,步履沉穩。
衛離昭戎裝未卸,甲胄泛寒。
二人一前一後踏入殿中,滿朝朱紫紛紛側目。
殿右首位的丞相劉世延搓了搓手中的扳指,左側隊列中二皇子蕭啓銳、三皇子蕭允和,也都眯了眯眼。
“兒臣參見父皇。”蕭珩之撩袍跪拜,聲音清冷,“願父皇聖體安康。”
衛離昭單膝觸地,鐵甲與大理石相碰時散發出清脆的響聲:“臣衛離昭奉詔回京,叩見陛下。”
龍椅上的帝王緩緩抬眼。
那雙沉澱了四十載權謀的眼眸掃過殿下二人,在蕭珩之身上多停了一瞬。
“平身。”蕭淵聲音渾厚如鍾,“南陽大捷,西北凱旋,朕心甚慰。”
說罷,又看向蕭珩之道:“珩之,你十歲離京,如今已九年未見……可怨朕?”
蕭珩之垂眸,不卑不亢道:“兒臣在南陽習兵法,察民情,受益匪淺。能爲父皇分憂,是兒臣本分。”
劉世延此時忽然出列,高聲道:“陛下,老臣聽聞璟王殿下在南陽......”
“丞相。”蕭淵抬手打斷,語氣不容置疑道:“今日是慶功之日。倒是聽說昨夜丞相府遭了刺客,鬧得滿城風雨。可有擒獲?”
殿內頓時落針可聞。
劉世延臉色微微發白,面上卻仍帶着笑意:“老臣慚愧,讓那賊人走脫了,不過賊人已身中劇毒,定是……”
“定是什麼?”蕭淵突然提高聲量,生生截斷話頭,“莫非丞相要在今日大殿之上,議你的私事?”
劉世延立刻噤聲。
衛離昭聽到劉世延提及昨日之事,心裏不由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
餘光裏,她看見蕭珩之衣袍下的手腕微微轉了轉。
蕭淵轉而看向衛離昭,語氣忽而緩和道:“衛老將軍鎮守西北二十載,是我大燕勞苦功高之人。西北苦寒,如今召你回京,是要讓功臣之後,也看看這長安繁華。”
衛離昭抱拳,道:“衛家世代受國恩,父親常言,能守疆土是衛氏之幸。”
“衛小將軍此言初聽悅耳。”二皇子蕭啓銳這時突然發出一聲冷笑,譏諷道:“只是不知這衛家軍守的是衛氏疆土,還是我蕭氏之土啊?”
殿內氣氛驟然凝滯。
衛離昭仍舊面不改色,秉持軍禮對着皇帝方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衛家軍是皇上之軍,守的自然是陛下江山。”
“啓銳!”蕭淵沉聲呵斥,又溫和道:“今日是大喜之日,賞珩之、衛小將軍西昌街府邸各一座,良田千畝,黃金萬兩。另撥軍餉犒賞南陽、西北將士。”
話畢,蕭淵略一沉吟:“衛小將軍,朕聽聞東郊大營軍紀渙散已久,朕命你以督軍之職,將西北治軍之法傾囊相授。給你三月之期,不必日日上朝,專心整頓軍務,可願?”
“臣領命。”衛離昭握拳應道。朝中波譎雲詭,暗流涌動,不用每日上朝正合她意。
“三日後恰逢十五,宮中設宴爲爾等接風。衛小將軍初入京城,先安頓幾日,待宮宴結束後再赴任。”
蕭淵緩緩起身,又道:“散朝。啓銳,允和,珩之留下,隨朕去御書房,朕已經讓雲寒在那裏候着了,你們兄弟幾個應該有話要說。”
“是。”
“是。”
“是。”
“臣等告退……”
城門外,鄒齊和趙二鐵已等候多時,見衛離昭的身影終於出現,連忙迎上前去。
“少將軍!”趙二鐵搓着手,黝黑的臉上堆滿憨笑,“皇上封了個啥官?大不大?”
衛離昭撣了撣衣袖,不急不緩道:“督軍,三個月的。”
“啥?”趙二鐵瞪圓了眼睛,撓着後腦勺,“做官還有期限的?還這麼短?木頭,你聽說過這種官嗎?”他轉頭看向鄒齊。
鄒齊面無表情地牽過駿馬:“二鐵,少將軍自有打算。”
衛離昭翻身上馬,唇角微揚:“先去西昌街吧,陛下在那裏賞了處宅子。”
又瞥了眼愣着的趙二鐵,打趣道:“放心,得賞的黃金足夠你娶八房媳婦。”
趙二鐵頓時眉開眼笑,道:“少將軍說笑了,俺只要一個就夠!”
馬蹄聲起,一行人向着西昌街疾馳而去。
沉影、沉吉率領的南陽軍衆人仍然在城樓前等候。至暮色時分,終於等到蕭珩之走出宮門。
“王爺,去東臨街的宅子嗎?”沉影低聲請示,“那裏一應俱全,早已按王爺的習慣備妥。”
蕭珩之抬眼望向西昌街方向,不疾不徐道:“去西昌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