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消息一出,滿城譁然。
“王爺又瘋了!”茶館酒肆裏,閒漢們拍着桌子嗤笑,“府裏窮得叮當響,還有閒錢請咱們吃飯喝酒玩‘捉迷藏’?五兩銀子,怕不是畫出來的餅!”
“荒唐!簡直是荒唐!”北涼教諭周文淵在自家學堂裏氣得長須發抖,他一掌拍在書案上,對着滿堂弟子怒斥,“公堂命案,國之律法,豈容此等宵小之輩拿來兒戲!若人人皆可憑空臆斷、扮演公差,國法何在?綱常何存!”說罷,他當即聯名數位城中宿儒,洋洋灑灑寫了一封《請禁妖宴書》,呈遞縣衙。
一直蟄伏的孫萬貫嗅到了機會,雖未公開出面,卻暗中命人四處散播流言:“七皇子這是裝神弄鬼,想借機清點人頭,說不定就是爲了抓壯丁充軍!”
然而,質疑與反對聲中,一股暗流卻在悄然涌動。
那些在墾荒中拿到過積分、換到過實實在在酒肉的百姓嘀咕開了:“王爺上次說發餅就發餅,說入學就入學,沒騙過人。這回......未必是坑。”一些懷才不遇的落第書生,看着那“賞銀五兩”的字眼,眼中燃起了渴望。
更有不少遊手好閒、精力過剩的年輕人,被那句“你即是公差”撩撥得心癢難耐。
報名截止那日,小豆子抱着一沓厚厚的花名冊沖進書房,激動得滿臉通紅:“殿下!三百二十七人!足足三百二十七人報名了!”
夜宴當晚,王府後園一改往日的蕭索,上百盞燈籠將此地點綴得亮如白晝,卻又透着一股詭異的森然。
百名通過篩選的賓客忐忑入場,每人都領到了一條不同顏色的布條系在手臂上,分別代表着“驛卒”、“馬夫同鄉”、“戍邊兵士”、“過路郎中”、“當鋪朝奉”等不同身份。
隨布條一同發下的,還有一張寫着自己“身份背景”和兩條“初始線索”的卡片。
蕭北辰一身青色圓領袍,頭戴黑色襆頭,儼然一副“主審推官”的模樣。
他立於臨時搭建的高台上,聲音在夜色中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諸位,今夜在此,無皇子,無草民,無尊卑之別,唯有真相至上!從此刻起,你們可以自由走動,查勘現場,質問任何一名由王府侍衛扮演的‘相關人等’,也可相互交換情報,結盟或欺詐。”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神秘的微笑:“但切記,說謊不犯法,誤導不擔責。能否撥開迷霧,尋得真凶,全憑諸位的本事!”
話音落,三通鼓響。
園內十幾個用布幔隔開的“場景”瞬間“活”了過來。
鷹愁崖的模型邊,僞造的“血水”正順着石縫緩緩滲出;遠處的馬廄裏,傳來戰馬不安的嘶鳴與鐵鏈拖拽聲;一名老兵扮演的“瘋癲目擊者”蜷縮在角落,抱着頭語無倫次地念叨:“月亮紅了......馬不會叫了......”
人群先是茫然,隨即炸開了鍋,紛紛涌向各自認爲重要的線索點。
就在衆人亂作一團時,一個身形瘦削的年輕人卻避開了所有喧囂。
他便是柳十四,一個屢試不第、窮困潦倒的書生。
他蹲在那截作爲證物的麻繩前,眼神專注得像一頭捕食的狼,反復比對着繩頭的斷口紋路。
忽然,他猛地起身,快步沖到正被幾人圍着盤問、由李瘸子扮演的“郎中”面前,厲聲問道:“先生剛才說,若馬夫張六是被人所害,根據那枚銅扣上的血跡顏色,推斷死亡時間不超過六個時辰,且死前有過掙扎,對嗎?”
李瘸子愣了愣,點頭稱是。
“那就不對!”柳十四的聲音陡然拔高,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據我所知,馬夫張六嗜酒如命,每日必飲三碗‘燒刀子’。你說的血色,更像是誤服烏頭之毒後的表征!一個酒鬼,怎會無端中毒?這與掙扎之說,自相矛盾!”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頓時嗡嗡作響,思路瞬間被帶向了一個全新的方向。
三更未到,已接連有三撥人信心滿滿地沖上高台,指認了三個截然不同的“凶手”。
蕭北辰端坐台上,靜靜看着下方愈演愈烈的爭論與推演,眼中閃爍着微光。
而角落裏,第一個提出異議的柳十四,此刻卻早已脫離了關於“毒殺”還是“謀害”的激烈辯論。
他再一次回到了那片仿造的“案發現場”,無視周圍的嘈雜,跪俯在地,目光死死鎖定着斷崖模型下的泥土。
那裏,除了一片凌亂的腳印,似乎還印刻着某種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極其微弱的物理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