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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大的包廂此刻落針可聞，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陸知嶼已經渾身顫抖地紅了眼眶。
他攥緊雙手，眼神如同困獸一般，充斥着無盡的痛苦與悔恨。
下一瞬，他一把拿走了我的手機。
“你說什麼？”
“顧佳，你這個賤人！你竟敢騙我！你竟然騙了我這麼多年！”
死寂般的沉默過後，顧佳的聲音變成了深深的驚恐。
“知......知嶼？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宋琬身邊？”
她的語氣裏滿是驚恐，帶着深深的哀求。
“不，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太愛你了，我離不開你才會想要費盡心機把你從宋琬身邊搶走......”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可以跟宋琬道歉！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我肚子裏還懷着你的孩子呢！”
“孩子？你還敢跟我提孩子！”
陸知嶼如同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不停地喘着粗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道：
“顧佳，你這個賤人！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爲什麼要這樣耍我？”
“你害的我跟宋琬錯過了整整五年，害得我成了她的仇人！”
“你知道我這五年是怎麼過的嗎？我從未有一天忘記過她，我每天都發了瘋地想見她！可我卻不斷地告訴自己，她害的你失去了一個孩子！我不能原諒她不能對不起你！可現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自導自演的？”
“顧佳，你給我等着，你欠宋琬的，我會一筆一筆跟你討回來！”
說要，不等顧佳回應，他便猛然掛斷了電話。
直到這時，陸知嶼才敢將目光落在仍舊跪在碎玻璃的我身上。
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將我拉起，卻不小心牽扯到了我的傷口。
眼看鮮血流的更凶了，他幾乎是顫抖着把我抱進了懷裏，向來高傲至極的人，嗓音裏竟然帶上了哭腔。
“對不起......對不起宋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求你，別恨我好不好？”
這聲道歉，遲到了整整五年，可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切都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我強忍着膝蓋的疼痛，掙脫了陸知嶼的懷抱。
“陸少既然馬上就要結婚了，還是請您自重一些好。”
“我這樣的人，您還是別碰了，免得髒了手。”
陸知嶼呆愣地站在原地，眼底的無措漸漸放大。
他下意識想要拉住我的手，卻被我面無表情地躲開。
盯着自己空蕩蕩的掌心，他苦笑一聲道：
“宋琬，你不讓我碰你，是嫌我髒對不對？”
“別說是你，現如今，我自己也覺得自己髒......”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半晌，突然露出了一抹極輕的笑。
“陸知嶼，原來你也知道自己髒啊！”
“你說讓我不要恨你，可你告訴我，我怎麼樣才能不恨你？”
“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我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宋琬了！我放下尊嚴放下一切，什麼髒活累活我都幹過！刷馬桶，當保潔，演死人！還要處處被顧佳特殊關照！”
“甚至連今天站在這裏被這些男人一口一個婊子的揩油侮辱，也全都是拜你所賜！”
“陸知嶼，你教教我，我該怎麼樣才能不恨你？”
話到最後，我幾乎已經聲嘶力竭。
直到此刻，我積壓已久的恨意才終於徹徹底底地顯露了出來。
這些年，我無時無刻都在恨。
恨顧佳恩將仇報，恨陸知嶼薄情寡義，更恨自己有眼無珠害得全家一起遭殃。
至於當年那些堪稱可笑的愛意，如今早已消散的無影無蹤，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親手了結了他們。
看着我渾身豎起的尖刺，陸知嶼眼底劃過一抹深深的痛苦。
“阿琬，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好不好？”
“我知道我混蛋，你打我罵我，你想怎麼對我都可以！還有那些欺負你侮辱你的人，我也會替你好好教訓他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陸知嶼的話讓在場的人全部都恐慌了起來。
尤其是方才占我便宜的男人和直接對我動手的經紀人，更是臉色慘白。
腿一軟，他們便撲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
“宋小姐，對不起！是我混蛋，我不該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你，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讓陸少放過我吧！”
“是吧宋琬，你就讓陸少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不是故意要針對你的，是顧佳......是顧佳那個賤人打了招呼讓好好教訓你，不然我怎麼敢對你動手啊！”
看着他們苦苦哀求的樣子，我好像看到了當初那個爲了生存毫無尊嚴的自己。
深吸了一口氣，我滿臉厭惡地後退了兩步。
“陸知嶼，你猜的沒錯，我不是什麼聖母，傷害過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想放過。”
“可你光在這裏威脅他們算什麼本事？傷我最深的，難道不就是你嗎？”
“如果你真的想要彌補我，那就請你離我遠遠的，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罷，不管陸知嶼是何臉色，我直截了當地轉身離開。
6
或許是陸知嶼交代過什麼，接下來的幾天裏，不光我媽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就連在劇組工作的我也再沒有受過欺負，導演甚至特意將我的角色從演屍體的龍套提爲了女二號。
對此我全盤接受，沒有絲毫受之有愧的心理，畢竟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陸知嶼欠我的。
他現在的彌補無非是因爲良心受到了譴責，只是很可惜，不管他怎麼彌補，我都絕不可能會原諒他！
至於顧佳，短短四天，她已經從炙手可熱的一線女星成爲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那天陸知嶼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強行把顧佳帶去醫院，打掉了她肚子裏的孩子。
任由顧佳怎麼哭喊掙扎都沒用。
之後，他更是不顧顧佳還十分虛弱的身體，直接召開了記者發布會，逼着顧佳把自己當年是如何栽贓陷害我，這些年又是如何利用權勢進行暗箱操作給交代了個清清楚楚。
顧佳的粉絲從沒想過她竟然是這樣的人，紛紛由粉轉黑，罵得她不得不退圈，再也不敢露面。
只是我沒想過，她竟然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時隔五年，這是我第一次再見顧佳。
她比在屏幕中的時候憔悴很多，長長的卷發疏於打理，顯得亂糟糟的，如同她即將枯萎的生命。
盡管她極力隱藏，我卻還是在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嫉妒與恨意，可下一瞬，她竟然當着我的面跪了下來。
我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心裏有些解氣，但更多的卻是悲涼。
“宋琬，對不起，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其實當年我懷的第一個孩子根本不是知嶼的，那時候他一門心思都在你身上，不管我怎麼勾引他都只把我當成一個工具人。”
“後來我傷心之下跑去買醉，意外遭人強迫，知嶼知道後很內疚，這才提出要好好照顧我，補償我和孩子。”
“可一個強奸犯的孩子，我怎麼可能容忍他出生，所以我幹脆一步做二不休，跑到你面前把事情鬧大，又故意滾下樓梯嫁禍給你。”
“這些年我一直認爲自己就是人生贏家，卻沒想到終於還是遭到了反噬。”
“宋琬，對不起，我可以把你所有的一切都還給你，求你讓知嶼放過我好不好？”
“我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卻絲毫不顧及往日的情分，害得我聲名狼藉，我以前所有的代言都取消了和我的合作，還要我賠付天價違約金。”
“可是那麼多錢，就算是殺了我我也不可能賠得起啊！宋琬，我求求你了，你那麼善良，你一定願意幫我的對不對？”
看着顧佳眼底顯而易見的期盼，我嗤笑一聲。
“顧佳，是陸知嶼讓你來的吧？”
“讓我猜猜，是不是他說讓你來跟我道歉，只要我肯原諒你，他就放過你一次？”
“呵，有時候真不知道是你傻還是我傻，整整五年，你害的我家破人亡，如果可以的話，我簡直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你以爲這種恩怨，是你一句道歉就能化解的嗎？”
“想讓我原諒？你做夢去吧！”
“我告訴你，不光是你，還有陸知嶼，我也不會原諒！我每天都盼着你們早點去死，好墮入地獄受盡千萬種酷刑，只有這樣，或許才能稍稍消解我心頭之恨！”
話音落下，窗外那人的身影支撐不住似地晃了晃。
“你！”
聽我這麼說，顧佳瞬間裝不下去了，她滿臉惱怒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知嶼，你聽到了嗎？這個賤女人竟然詛咒你去死！”
“她有什麼好的？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一直都是我，她不過是......”
7
話音未落，她便被從門外走進來的陸知嶼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說誰是賤女人？”
“顧佳，我是讓你來跟阿琬道歉的，不是讓你來侮辱她的！”
“你還好意思提她不愛我？顧佳，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是你毀了阿琬，毀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更毀了我！”
“既然阿琬不肯原諒你，那你也沒必要留在這裏了，給我滾出去，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顧佳怔怔地看着他，輕咬下唇，眼淚一滴滴落下。
這幅可憐巴巴的模樣，曾經在陸知嶼面前屢試不爽，可現如今卻只得到了他的冷臉與厭惡。
顧佳的自尊不斷催促着她趕緊離開這裏，可那上億的債務卻讓她無論如何也挪不開腳步。
她跪在陸知嶼面前，抓住他的褲腳苦苦哀求。
“知嶼，求求你別趕我走好不好？那筆債如果你不忙我還，我自己是無論如何也還不起的！”
“就算我做錯了，我不該用謊言拆散你和宋琬，可那都是因爲我愛你啊！”
“你想想這些年我爲了能夠和你在一起，承受了你爸媽多少白眼？他們都看不起我！我爲了能夠配得上你，拼命的努力，這些你不都看在眼裏嗎？”
“知嶼，求你看在我爲你付出了這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幫幫我吧！”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拋棄了所有形象，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哭的一塌糊塗。
只可惜，就算這樣，陸知嶼對她仍舊是只有憎恨，沒有絲毫的心軟。
“爲我付出？顧佳，你可真夠不要臉的，你自己想想你爲我付出什麼了？”
“如果沒有陸家，如果不是依靠陸家的權勢，你以爲就憑你自己，能成爲一線女星？做夢去吧！”
“還有，別說什麼愛我，我嫌惡心！自始至終你愛的都只有你自己！你費勁心機拆散我和阿琬，無非就是爲了嫁進陸家，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權勢和錢！”
陸知嶼的話撕開了顧佳的最後一塊遮羞布，讓她的眼底終於只剩下絕望。
她知道一切都已經回不到過去了，她的人生已經毀了。
想到這裏，她的目光中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怨恨，她死死地盯着我，咬牙切齒道：
“宋琬，你這個賤人！都怪你！都怪你！”
“我不好過，也一定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獄，你給我去死吧！去死吧！”
說罷，她猛地從身上拿出一柄匕首，瘋了一樣地朝我沖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陸知嶼擋在我面前，徒手抓住了刀刃。
鮮血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似地順着他的掌心不斷滑落，迅速染紅了地板。
我眼神復雜地看着這一幕，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顧佳一擊不成，還想再嚐試第二次，卻被陸知嶼一腳給狠狠踹飛了出去。
她本就因爲剛打了胎身體虛弱，這一下更是臉色慘白，蜷縮着身體倒在地上，看上去極爲痛苦。
我拿出手機撥打了120，隨後便打算離開。
見我要走，陸知嶼下意識用那只完好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阿琬，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我已經不敢再奢求你原諒我，只求你能多多陪陪我。”
“哪怕一會兒，就一小會兒，等救護車來了你再走，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
“陸知嶼，別再自欺欺人了，就算我留在這裏陪你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更何況，我還有工作，工作結束之後還要去看望我媽，實在沒有什麼時間分給無關緊要的人了。”
一句無關緊要的人，讓陸知嶼徹底紅了眼眶。
他還想再說句什麼，我卻已經甩開了他的手，徑直離開。
8
顧佳因爲故意傷害罪入獄後，我本以爲能夠長舒一口氣。
可陸知嶼卻讓我徹底見識到了什麼叫做死纏爛打。
手上的傷口還沒好，他就纏着紗布每天來找我探班，搞得劇組裏的人都以爲我和他關系匪淺，私底下悄悄議論個不停。
我被煩的不行，便約陸知嶼在一家咖啡廳見面，想要徹底讓他死心。
陸知嶼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憔悴的不像話，從他知道真相到現在也不過才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可他看上去卻已經瘦了至少十斤。
我嘆了口氣，心裏說不上是對他怨恨居多，還是憐憫居多。
“陸知嶼，我今天約你見面主要是想和你做個了斷。”
“我記得我說過，我不想再看見你，不想讓你再出現在我面前。”
“可你卻總是自己爲是，你以爲只要你每天打卡似的出現在我身邊，我就早晚有一天會被你打動。”
“可你錯了，你的這種行爲不光打動不了我，還只會讓我對你更加厭惡。”
“不管是五年前還是現在，你都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你說怪顧佳欺騙了你，可那時候我解釋了，你爲什麼不願意相信？”
“說白了，你太自大，所以你只相信你願意相信的，就像現在，你明知道你的出現只會打擾我的生活，可你卻還是不肯放手。”
“你不在乎我是怎麼想的，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陸知嶼，你太自私了，五年前我沒看透，可五年後的今天，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跟你重歸於好。”
“如果你心裏對我真的還有一丁點愧疚，那麼就算我求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真的，你讓我惡心。”
最後一句話，讓陸知嶼原本就苦苦支撐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直到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認，我們之間徹底結束了。
他眼中布滿絕望，眼淚一滴滴落下，曾經無比桀驁的人，此刻卻哭的像個孩子。
我沒說話，而是起身離開，這一次，他也終於沒有再追上來。
從那之後，陸知嶼便徹底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日子恢復了平靜，我的事業蒸蒸日上，我媽的身體也越來越好。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半年後的一個早晨，一個律師找上了我，遞給我一份財產轉讓協議和一封遺書。
“宋小姐，陸知嶼先生已於三天前因抑鬱自殺，這是他臨終前托我交給你的。”
我愣住了，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沒有推脫，直截了當地籤了那份財產轉讓，在律師走後才回到臥室打開了那封遺書。
遺書上的字跡很熟悉，的確是陸知嶼的。
這一刻我突然回想起了年少時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經常會用粉色的信紙給我寫情書。
命運好像在此刻完成了閉環，那個爲了哄我開心用手中的筆寫下心意的少年，徹底消失在了時光的洪流之中。
打開那封遺書，上面只有短短的三句話。
“阿琬，對不起。”
“這些日子我一直深陷在無盡悔恨與自責之中，常常一閉上眼就是當年你給我打電話時絕望的哭喊。”
“我知道傷害彌補不了，我也再沒有資格說愛你，這一世我先走一步，希望來世還能與你相遇，我一定竭盡所能補償你。”
我沉默半晌，終於還是將這封遺書付之一炬。
陸知嶼，就算有來世，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對我而言，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結局。
我看向窗外，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陽光普照大地。
天氣難得晴朗，我往後的人生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