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識被那霸道的白光徹底粉碎、剝離。李宸依感覺自己存在的每一個粒子都在被分解、打散,拋入一片混沌虛無的激流。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只有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純白和一種徹底剝離的失重感。靈魂仿佛被從軀殼裏硬生生抽離,在無垠的虛空中無助地飄蕩、溶解。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永恒,也許一瞬。一點冰冷,帶着刺骨的寒意,落在了她的額頭上。緊接着,第二點,第三點……密集的、冰冷的敲打感覆蓋臉頰、脖頸、手臂。不是水,是雨?冰涼的雨滴。

緊隨寒意而來的,是聲音。不再是單一的咆哮,而是無數聲音匯聚成的、震耳欲聾的恐怖浪潮!金屬猛烈撞擊的銳響!鈍器砸碎骨頭的沉悶爆裂!無數人瀕死時淒厲的慘嚎!充滿殺意的狂吼!這些聲音如同燒紅的鐵釘,狠狠戳進她混沌的意識!

然後,是氣味。濃得化不開的、令人作嘔的鐵鏽味——血液!被雨水稀釋的、帶着腥甜底色的濃烈血腥!混雜着泥土被反復踐踏後翻出的濃烈土腥和腐爛氣息!還有……皮肉燒焦的窒息惡臭!這混合的、濃烈到實質般的死亡氣息,粗暴地灌入鼻腔,直沖大腦,胃部劇烈痙攣!

劇痛!這一次,是真實的、撕裂般的劇痛,從咽喉處清晰地傳來!仿佛噩夢中的利爪真的撕開了一道口子!這尖銳的痛楚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閃電,瞬間刺穿了意識的重重迷霧!

“呃……”

一聲微弱帶血的呻吟擠出喉嚨。

李宸依猛地睜開了眼睛。視野模糊、晃動。冰冷的雨水無情地砸在臉上、眼睛裏,模糊了視線。她費力地眨了眨眼,睫毛上沾滿了泥水和……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是血。

眼前的世界在劇烈晃動、旋轉。

首先撞入眼簾的,是天空。一片低垂的、鉛灰色的、厚重得令人絕望的天幕!濃密的烏雲如同肮髒的棉絮,沉沉壓在頭頂,翻滾着。冰冷的雨水連成密集的絲線,無情傾瀉,砸在臉上生疼。

她不是躺在床上。身下是冰冷、溼透、泥濘不堪的土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能吸入泥土和血腥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冰冷的泥水透過單薄的睡衣,貪婪地吮吸着體溫。徹骨的寒意讓她本能地蜷縮起身體,下意識地想抓住溫暖的被子,手指在溼冷的草叢和泥土中徒勞地抓撓了幾下,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污泥。這個動作帶來的空落感讓她猛地一顫,徹底清醒過來。她緩緩睜大眼睛,雨水和睫毛上的血污讓視野更加模糊。環顧四周——沒有熟悉的台燈柔和的光暈,沒有素淨的牆壁,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風雨,以及影影綽綽、在風雨中搖曳如同鬼影的樹木輪廓。

“這是……哪?”

一個激靈,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她猛地坐了起來!動作牽動了咽喉的傷口,真實的刺痛讓她倒抽一口涼氣,同時也讓她看清了身前不遠處的景象。

“啊——!”

一聲短促驚恐的尖叫脫口而出,她手腳並用地向後急退,泥漿四濺!就在她剛才蜷縮的地方前方不到五步,一個龐大的黑影靜靜地蹲踞在風雨飄搖的草地上。

“是它!那只噩夢中的狼形惡犬!”深灰色的皮毛被雨水打溼,緊緊貼在它精悍壯碩的軀體上,勾勒出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線條。雨水順着它棱角分明的頭顱滑落,滴落在它微微張開的、喘息着的口吻邊。那雙眼睛——不再是噩夢記憶中燃燒着純粹殺戮欲望的猩紅烙鐵,此刻在昏暗的月光和雨幕下,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近乎熔岩冷卻後的暗紅色。那裏面沒有了瘋狂的攻擊性,卻沉澱着一種更令人心悸的、難以言喻的冰冷和……專注?它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裏,暗紅色的瞳孔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穿透風雨,牢牢地鎖定了她。沒有咆哮,沒有低吼,甚至連呼吸都似乎放得極輕,只有雨水從它身上滴落的輕微聲響。

李宸依的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後背緊貼着一棵溼冷的樹幹,渾身僵硬。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惡犬依舊紋絲不動,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像一尊用黑鐵澆鑄而成的、守候在雨夜裏的詭異雕像。

“我不是在做夢嗎?”

這個念頭荒謬地閃過腦海。那懸崖邊的絕望,利爪撕裂咽喉的幻痛,還有此刻這徹骨的寒冷和泥濘的真實觸感……混亂交織。

她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在自己大腿內側最嫩的軟肉上,狠狠擰了一把!

“嘶——!”

鑽心的劇痛讓她瞬間弓起了腰,痛苦地揉搓着被自己掐得發青的皮膚,眼淚混着雨水流了下來。不是夢!這真實的痛楚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她最後一絲僥幸。

她失望又茫然地癱軟在冰冷的泥地裏,冰冷的絕望比雨水更刺骨。她低下頭,視線無意識地掃過自己沾滿泥濘的下半身——等等!

“這是什麼?”不是她睡前穿的棉質睡褲!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到的是一條同樣沾滿泥污、但質地明顯不同的深色……裙子?裙擺的邊緣在泥水裏散開,露出下面同樣陌生的、繡着暗紋的褲腳?

這個發現像一道驚雷劈中了她!李宸依猛地站起身,不顧一切地低頭審視自己。

一件樣式古樸、盤扣交領、下擺及膝的深色上衣(類似短襖或比甲),下身是一條同色系的、在膝蓋以下散開的寬大褶裙(馬面裙),布料粗糙厚實,卻早已被泥水和不知名的污漬浸透,沉重地貼在身上。她慌亂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頭發——不再是披散的及肩發,而是被挽成了一個復雜的發髻,幾根冰涼堅硬、帶着雕花的物體(發簪)深深地插在發髻之中!冰涼的金屬觸感和發髻拉扯頭皮的緊繃感,無比真實地宣告着:這不是她的身體!至少,不是她熟悉的樣子!

“難道是穿越?”

她站在風雨飄搖的陌生樹林裏,穿着不屬於自己的古舊衣裙,頭上插着陌生的發簪,而對面,那只將她逼入噩夢、此刻又神秘出現的狼形惡犬,如同最沉默的見證者,用那雙熔岩般的暗紅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她的一切慌亂。徹骨的寒意混雜着荒誕和深入骨髓的恐懼,讓她牙齒打顫。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再次投向那只一動不動的惡犬。它太安靜了,安靜得詭異,與夢境中那狂暴的掠食者判若兩“人”。

“你……”

李宸依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和濃濃的不解……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幾乎是語無倫次,更像是在絕望中對着一尊石像發出無人回應的質問。

然而,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

那只一直如同雕塑般靜默的狼犬,頭顱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啊——不要過來!!!”

嚇得李宸依連連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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