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太極宮,兩儀殿。
紫檀木雕的蟠龍香爐裏,上等的龍涎香正悠悠地散發着安神的馨香。
一場關乎國計民生的大朝會剛剛結束,群臣躬身魚貫而出。
唯有齊國公長孫無忌被皇帝李世民留了下來。
殿內恢復了寧靜,只餘下君臣二人。
“輔機,坐。”
李世民的聲音帶着一絲朝會後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長孫無忌謝恩落座,心中卻在飛速盤算。
今日朝會議題繁多。
從山東、河北四十餘州發生水災,派遣官員前往兩地賑災。
再到西南獠民叛亂,以張士貴爲龔州道行軍總管,前往征討,破反賊而還。
樁樁件件都牽動着帝國的神經。
陛下此刻留下自己,所爲何事?
是哪位皇子的言行有失,還是朝中又起了什麼他尚未察覺的暗流?
“陛下,可是爲山東河北二地的水災煩憂?”
長孫無忌試探着問道。
自陛下登基起,大唐境內天災不斷,民不聊生。
好不容易平靜了兩年,百姓們可以休養生息。
結果前兩日山東,河南傳來了消息,有四十多個州遭遇了水災。
因這事,陛下已經有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了。
他知道賑災之事一向十分棘手,又牽扯到朝中的各個部門,陛下擔憂水災,也是意料之中。
李世民搖了搖頭,他放下茶盞,踱步到窗前,望向遠處鬱鬱蔥蔥的終南山脈。
他的思緒,卻飄回到了去年在太和宮附近山林的那場狩獵。
那天的場景,至今仍如烙印般刻在他腦海裏。
他正引弓搭箭,瞄準一頭驚慌失措的麋鹿,天際卻陡然劃過一道刺目的流光。
緊接着,一聲悶響從不遠處的密林傳來。
作爲曾經的天策上將,李世民久經戰陣,瞬間便判斷出那絕非雷鳴或山石崩落。
他身邊的百騎司精銳立刻將他團團護住,如臨大敵。
片刻之後,侍衛來報,林中發現一個“天外來客”。
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穿着一身聞所未聞的“奇裝異服”。
他身旁散落着一些更加古怪的物件。
一塊能發光的烏黑方塊,一個能清晰映照人影的琉璃鏡片,還有一個透明的裝着清水的古怪瓶子。
太和宮作爲皇家避暑離宮,方圓十裏的防衛已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莫說一個大活人,便是一只鳥雀飛入,也逃不過哨探的眼睛。
此人,竟是憑空出現的。
李世民的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首先想到的是刺客,但對方手無寸鐵,昏迷不醒。
接着,他想到了方士們的荒誕之言,隨即又被他自己否定。
他是何等雄主,豈會相信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
太醫們用盡了辦法,將這個人救活了。
清醒過來的怪人,卻雙眼失明,看不見任何東西。
李世民決定親自去會會這個謎一樣的人物。
爲了不驚動對方,也爲了能探得最真實的情況。
他脫下龍袍,換上一身尋常的麻布衣衫,自稱是這附近“李家村”的村長。
他假扮村長,噓寒問暖。
蘇然雖然目不能視,但言談舉止間透着一股溫文爾雅的書卷氣,以及一種李世民從未見過的自信。
當蘇然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向他描述那個名爲“高鐵”的鐵龍時。
李世民的世界觀受到了劇烈的沖擊。
“李村長,在我們那,有一種叫高鐵的交通工具,就是兩條鐵軌鋪在地上,一列很長的車廂在上面跑,一天就能跑兩三千裏路。”
日行兩三千裏。
李世民當時差點失態。
大唐最精銳的騎兵,一人三馬換乘,日夜不休,急行軍八百裏已是極限。
這是何等神速。
若用於軍情傳遞、兵力調動,天下何處不可去得。
“還有電話,就是一種可以千裏傳音的法器。我在這頭說話,遠在千裏之外的朋友能立刻聽到,就像在耳邊一樣。”
千裏傳音。
李世民的心髒狂跳。
若此物爲真,邊關軍情瞬息可達長安,朝廷政令一日便可傳遍天下。
這對於一個龐大的帝國而言,意義無可估量。
蘇然口中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
他不像是在吹牛,更像是在敘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那種淡然,最是令人信服。
將信將疑的李世民派千牛衛查遍了整個九成宮內外,卻發現蘇然所說的竟然是真的。
當他派人徹查天下戶籍,卻發現整個大唐疆域之內,查無“蘇然”此人時。
他的認知開始動搖,這個人仿佛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輔機,朕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李世民的聲音將長孫無忌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哦?”長孫無忌更加疑惑了,“何人值得陛下如此鄭重?”
“一個或許能讓我大唐盛世更加強大的仙人。”
李世民一字一頓地說道,目光灼灼地盯着長孫無忌。
“仙人?”
長孫無忌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他眉頭緊鎖,神情嚴肅起來。
“陛下,自古以來,秦皇漢武之鑑不遠。”
“方士之言,虛無縹緲,不可輕信啊!”
“此等妖人若在陛下身邊,恐爲禍亂之源!”
作爲最理智、最實際的政治家,長孫無忌對這類事情向來嗤之以鼻。
他見過的所謂“高人”太多了,無一不是騙取錢財、蠱惑人心的江湖騙子。
“朕知道你的顧慮。”
李世民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朕也曾與你一般想法。但此人不同。”
“他還教了朕一些東西。”
李世民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孩童般的興奮。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一支筆,在紙上寫下。
“a, o, e和1, 2, 3”
“此爲何物?”
長孫無忌湊上前,滿臉不解。
這些鬼畫符般的符號,他一個也認不得。
“此乃拼音與阿拉伯數字。”
李世民解釋道。
“他說,學會拼音,天下所有漢字便皆可識讀;學會這數字,便能進行極復雜的運算。”
長孫無忌的內心震動了。
天下漢字皆可識讀?
這意味着寒門子弟讀書識字的門檻將大大降低。
而那所謂的數字,若真能簡化運算,對於戶部清算賦稅、工部計算工程,將是何等的助力!
“此人真乃仙人?”
長孫無忌的聲音有些幹澀。
他開始理解,爲何李世民會用“仙人”來稱呼此人了。
“朕也這麼認爲。”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
“他因目盲,又感念朕的救命之恩,便主動提出要教朕的孩子們讀書以作報答。”
“您的孩子們?”
長孫無忌立刻反應過來。
“陛下您是說皇子與公主們?”
“正是。”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他並未向蘇然表明身份,只說自己是李家村的村長,孩子衆多。
他擔心,若讓蘇然知道這裏是皇宮,是大唐。
以蘇然仙人的身份,或許會覺得俗世無趣,飄然而去。
更擔心,蘇然口中的‘我們那’,是一個遠比大唐先進的仙界。
蘇然若發現自己落入凡塵,會想盡辦法離開。
李世民賭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