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份，天氣徹底轉冷，跟她老家的幹冷不同，清市的冷，是一股刺骨的溼冷。
校園梧桐樹葉落得差不多，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考研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梁今禾的學習生活過得很充實，她甚至感覺不到焦慮，大概是沒什麼時間想別的事。
她和紀延依舊保持着固定的、互不打擾的節奏。一周見兩三次面，通常是他突然發來消息，她過去公寓，或者他來接她出去吃頓飯，然後一起回公寓。
最近這一周，紀延沒出差，但似乎也挺忙，沒主動找她。梁今禾樂得清靜，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投入最後的沖刺復習，每天宿舍、圖書館、食堂三點一線。
這天下午，她正在二教一間沒課的空教室埋頭刷題，手機震動一下，周海莉發來的微信。
【禾禾！救命救命！你是不是在二教復習？】
梁今禾回了句：【是，怎麼了？】
周海莉的消息噼裏啪啦過來：【能不能幫我去上兩節選修課？就在二教407！特別水，你進去找個位置坐下幹自己的事就行，老師基本不往下走，也很少提問的，本來找了個大二的學妹代課，結果她臨時放我鴿子，我現在人在校外，趕不回去了嗚嗚嗚，這課是爲了湊學分才選的，不能缺勤啊】
梁今禾看着這一長串帶着哭腔的文字，無奈笑了笑。
周海莉性格活潑，朋友多，經常有些突發狀況。她看了眼時間，離上課還有二十多分鍾，過去也方便。
她回復：【行吧，課名和老師叫什麼？我幫你頂着。】
周海莉立刻發來一串擁抱和親吻的表情包，【愛死你了禾禾，課叫《中西古典藝術鑑賞》，老師叫趙舒喬，特別溫柔漂亮的趙老師!】
梁今禾收拾好書本和復習資料，背着沉甸甸的書包去了407教室。
她來得算早，階梯教室後排還有不少空位。她選了個倒數第二排靠過道的位置坐下，不起眼，方便復習。
學生陸陸續續進來，很快教室就坐了大半。上課鈴響，一位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女老師走進來。穿着簡約得體的米白色針織長裙，外搭一件淺咖色風衣，長發挽成一個低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雅的頸線，氣質溫婉沉靜，舉手投足間自帶一種書卷氣。
梁今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趙舒喬老師，和她想象中那種“水課”老師不太一樣。
課程開始，趙老師的聲音也很好聽，清潤柔和，這節課講解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
梁今禾聽了幾分鍾，確實講得深入淺出，頗有見地，但她現在實在分不出心神欣賞藝術，便低下頭，攤開自己的專業課筆記。
課堂進行到一半，老師例行抽點名。梁今禾認真聽，點名結束也沒聽到“周海莉”三個字，她放下心來，專心復習。
坐在旁邊的男生時不時側頭看她。過了一會兒，他湊近些，壓低聲音搭話：“同學，之前好像沒見過你啊？哪個院的？”
梁今禾頭也沒抬，目光停留在書本，淡淡回應：“之前也沒見過你。”
那男生被她噎了一下，也不尷尬，反而笑了，聲音是自以爲是的熟稔：“那真不巧了，加個微信認識一下？”
梁今禾這才抬起眼，沒什麼表情看他一眼，直接拒絕：“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不太方便加異性好友。”
男生挑了挑眉，“不是吧？你男朋友管這麼嚴？談個戀愛連加個微信都不行，不累嗎？”
梁今禾心裏有點煩，不想跟他糾纏，幹脆半真半假堵了回去，“不累，他有錢，有顏，身材也好。”
那男生被她直白又現實的回答弄得一愣，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變得有些復雜，終究沒再說什麼，訕訕轉回頭。
沒過多久，趙老師開始隨機提問，好巧不巧，就點到那男生。
男生顯然沒聽課，站起來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趙老師目光在教室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男生旁邊的梁今禾身上，“那請旁邊這位女同學幫他回答一下，可以嗎？”
梁今禾一愣，心裏暗叫倒黴。她壓根沒聽講，連問題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她只好站起來，面帶歉意，實話實說：“不好意思老師，這個問題我也不太清楚。”
趙老師看着她，似乎並不意外，也沒爲難，溫和笑了笑：“沒關系，請坐吧，我們來看一下正確答案……”
兩節課很快過去，剛好是中午飯點，梁今禾不急着去擠食堂，留在教室裏又復習半小時，估摸着人流量少了，才收拾東西去食堂。
果然，一樓大廳人少了很多，但剩下的菜品也寥寥無幾，看起來沒什麼食欲。
她想了想，轉身走上二樓教職工食堂。這裏價格比下面貴不少，但環境好，有小隔間，也安靜些。
她打了份一葷一素的套餐，找個靠窗的小隔間坐下。拿出iPad，一邊吃飯一邊看昨天整理的錯題。
正專注着，旁邊隔間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低沉悅耳的男聲。
是紀延。
她下意識抬頭望過去，木質雕花的隔斷擋住視線，她看不到他人，視線一轉，看到坐在他對面的人，是剛才給他們上課的趙老師。
他們在聊天，聲音不高，但隔斷並不完全隔音，偶爾有幾個詞句隱約飄過來。
“媽怎麼樣啊，最近沒敢出現在她面前。”趙舒喬問。
紀延回答：“老樣子，前幾天換季感冒咳嗽去了躺醫院。”
“秦老上回給了些不錯的潤肺藥材，你一會帶回去。”
“行，真不打算回去?”
趙舒喬輕嘆息，“過幾天她生日再回去哄哄。”
兩人的語氣是自然而然的熟稔和親近感，梁今禾沒繼續聽，戴上耳機隔絕外界。
吃完飯，梁今禾也不打算回宿舍休息，繼續去復習。
剛走出食堂，就看到紀延一個人站在不遠處，身形挺拔，黑色大衣襯得他膚色冷白。
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目光沉靜落在她身上，看起來應該是在等她。
梁今禾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越靠近，就越能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他這樣的人，站在大學校園，本身就足夠引人注目。
“我見不得人？”紀延注意到她神色，淡聲開口，“跟我站一起，覺得丟人？”
梁今禾在他面前站定，抬起頭，笑道，“怎麼會呢。”她糾正，“是我們的關系見不得光。”
紀延鼻腔逸出一聲輕呵，“所以，剛才在食堂看到我，就裝作不認識了？”
原來他那時就看到她了。梁今禾波瀾不驚解釋，“你不是有人陪着嘛，看起來聊得挺好，我哪敢過去打擾。”
“呵。”他又是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嗤。
梁今禾被周圍偶爾飄過的打量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只想快點結束，“你找我有事嗎？”
他反問：“你覺得呢？”
他找她，還能有什麼事？無非床上那檔子事。
梁今禾在心裏自嘲笑了笑，又快速盤算下午的復習計劃，晚上騰出幾個小時應該沒問題。
“我下午還要復習，”她放軟了些聲音，跟他商量，“晚上再去找你，好不好？”
紀延盯着她看兩秒，淡淡開口：“最好說到做到。”
“阿延？”
一個溫婉的聲音插進來。
趙舒喬走過來，目光在紀延和梁今禾之間轉了圈，最後落在梁今禾臉上，認出她是剛才課堂沒能回答出問題的學生。
梁今禾主動朝老師問好：“趙老師好。”她沒再看紀延，“老師再見，我先去復習了。”
然後，頭也不回朝着二教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並不遠，聽到身後趙舒喬詢問：“女朋友?”
緊接着，聽到紀延沒有猶豫的回答：“不是。”
梁今禾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像沒聽見一樣，加快腳步走去教學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