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天尊的法旨很快傳回，簡短而有力：“可。以闡爲本，截爲輔。勿失莊重，可顯新意。玄都屆時觀禮。”
寥寥數語，卻爲這場前所未有的“闡截合舞”項目開了綠燈，並且指明了方向和底線——以闡教儀軌爲根本，截教元素爲輔助，必須在保持莊重的前提下展現新意。還邀請了八景宮的玄都大法師作爲第三方見證，足見重視。
消息傳來，反應各異。
陸塵這邊自然是精神振奮，摩拳擦掌。碧霄已經開始嚷嚷着要設計“閃亮登台”和“震撼收尾”的動作了。趙公明拍着胸脯表示“氣勢這塊交給俺”。龜靈聖母默默開始整理闡教基礎儀軌資料，準備做融合分析。多寶道人則連夜起草了一份《關於“玄門禮樂舞”編創、排練、演出及周邊開發合作協議（草案）》，準備找機會和廣成子“聊聊”。
闡教那邊，氣氛就復雜多了。
廣成子接到法旨，沉默良久，對幾位師弟道：“老師既已允準，吾等當盡心竭力。然此事關乎玉清門風，務必謹慎。陸塵師弟雖有巧思，然截教行事……跳脫。爾等需仔細把關，凡有不合禮法、過於輕佻之處，皆需修正。”
赤精子肅然應道：“師兄放心，吾等必瞪大眼睛。”
太乙真人卻摸着下巴，眼神飄向客舍方向，嘀咕道：“其實……想想還挺有意思。咱們玉虛宮的演禮，威嚴有餘，活潑不足，若能加點‘彩頭’，說不定真能讓人耳目一新。老師都說‘可顯新意’嘛……”
玉鼎真人沉吟道：“太乙師弟所言，亦不無道理。陸塵師弟之前所提細微調整，確有效果。此番合作，亦是玄門佳話，不必過於拘泥。”
黃龍真人最直接：“俺聽師兄們的！讓跳就跳，讓改就改！反正陸塵師弟不會坑咱們。”
於是，一場圍繞着“玄門禮樂舞”編創的、注定充滿“火花”的合作，在昆侖山演禮台正式拉開帷幕。
第一日，雙方核心編創人員齊聚演禮台旁的偏殿。
闡教方：廣成子（總負責、內容把關）、赤精子（動作規範與陣法銜接）、太乙真人（創意與特效支持？）、玉鼎真人（理論指導與意境把控）、黃龍真人（……後勤保障兼氣氛組？）。
截教方：陸塵（總策劃、創意總監）、碧霄（舞蹈設計、氣氛帶動）、趙公明（力量展現、氣勢烘托）、龜靈聖母（動作銜接與穩定性分析）、多寶道人（……場外顧問兼商業代表）。
雙方落座，氣氛一開始還算和諧。陸塵先拿出了初步構想：以“玄門立教，教化衆生”爲主題，分爲“混沌初開，道祖傳法”（序章）、“三清立教，各顯其道”（主體部分，重點展現闡、截特色）、“萬法歸宗，玄門共濟”（高潮與尾聲）三個篇章。
廣成子等人聽了，微微頷首，主題宏大正面，符合玄門立意。
接着，陸塵開始闡述具體設計。講到“三清立教”部分，他說：“此部分，可用三段式舞蹈來表現。第一段，表現玉清闡教‘順天應人，法度森嚴’。我設想，由闡教師兄弟們，以演禮台基礎的陣勢步伐爲骨，融入更有韻律感的隊形變化和動作銜接，比如這個‘七星踏鬥陣’的變陣，配合玉清仙光的明滅節奏，展現出秩序與規則之美。”
他一邊說，一邊用靈氣在空中勾勒出簡單的隊形變換示意圖。動作設計確實基於闡教原有的陣勢，但加入了一些流暢的弧線移動和錯落有致的節奏變化。
廣成子仔細看着，眉頭微蹙：“隊形變換尚可，但此處的轉身幅度，是否過大？我闡教儀軌，轉身不過四十五度，以示端正。”
陸塵解釋：“師兄，此處是爲表現‘天道循環，周行不殆’之意，略增幅度，配合衣袖拂動與氣息流轉，更具視覺表現力，且並未超出‘端正’範疇，可視爲四十五度基礎上的自然延展。”
赤精子冷聲道：“延展？恐失法度。既爲闡教之舞，當嚴守規矩。”
碧霄忍不住插嘴：“哎呀，赤精子師兄，跳舞不是站軍姿！稍微有點幅度才好看嘛！你看我們截教那段的設計……”她興沖沖地比劃起來，“表現上清截教‘截取天機，海納百川’，我們就準備用更靈動的身法，穿插交融的隊形，還有……”
“碧霄師妹！”廣成子打斷她，臉色嚴肅，“截教部分，自有其法度。然此刻商議的乃是闡教段落，當以闡教規矩爲準。”
碧霄撇撇嘴，不說話了。
陸塵趕緊打圓場：“廣成子師兄所言甚是。闡教段落，自然以闡教規矩爲基。這樣，這個轉身幅度，我們可以再斟酌，尋找一個既符合規矩，又能體現韻律的平衡點。不如，我們先實際走一遍看看效果？”
“可。”廣成子點頭。
於是，偏殿暫時變成排練廳。由赤精子挑選了七名基礎扎實的闡教弟子，演練那個“七星踏鬥陣”變陣。按照原版，步伐方正，轉向刻板。按照陸塵的調整版，增加了弧線移動和略微放大的轉身幅度。
兩相對比，效果顯而易見。原版嚴謹，但略顯呆滯；調整版在保持了陣法嚴謹結構的同時，確實多了幾分流暢與生動，那種“天道循環”的意象也隱約可感。
連赤精子看了，冷硬的臉色也略微鬆動，低聲道：“似乎……也未嚐不可。然節奏需再嚴格把控，不可散亂。”
太乙真人已經在一旁拿着玉簡記錄調整細節了，嘴裏還念叨：“這裏加個凝滯……那裏氣息跟上……妙啊！”
玉鼎真人若有所思：“規矩是骨架，韻律是氣血。兩者相合，方是活物。”
黃龍真人憨笑：“俺覺得調整後好看！走着也順溜！”
廣成子見幾位師弟似乎並不排斥，甚至有些認可，心中也稍定，終於鬆口：“既如此，便暫依此調整。然具體幅度、節奏，需赤精子師弟與陸塵師弟共同敲定，務必精準，不可逾越。”
第一關，算是過了。
接下來的討論，類似的“摩擦”與“磨合”不斷。
碧霄設計了一個截教與闡教弟子“擦肩而過、眼神交匯、氣機隱然碰撞”的互動橋段，想表現“道不同而相與謀”的玄妙。廣成子立刻反對：“肢體距離過近，不合禮數！眼神交匯……更是不妥！當保持三尺清淨距離！”
碧霄爭辯：“這是藝術表現！表現兩教弟子交流論道的瞬間！”
廣成子寸步不讓：“論道可，肢體近距不可。可改爲相對而立，遙施道禮，氣機於中途交匯。”
最後折中方案：雙方弟子於一定距離外，同時施展代表各自教義的法訣虛影（闡教爲玉清仙光凝成的規與矩，截教爲上清劍氣演化的蓮花與浪濤），虛影於空中交匯、盤旋、共鳴，既保持了距離，又體現了交流。
趙公明提議在展現“萬法歸宗”高潮時，加入一個集體“氣沖霄漢”的爆發式動作，由他領頭。廣成子皺眉：“氣勢可嘉，然動作過於……張揚，有失內斂。” 最後改爲由廣成子與陸塵共同引領，一個以玉清仙光化爲祥雲托舉，一個以上清靈氣匯成虹橋牽引，衆人於雲橋之上，動作剛柔並濟，共同“演繹”萬法歸宗的景象，既顯氣勢，又不失玄門中正平和之意。
多寶道人幾次想插話討論“演出服統一采購”、“直播位招商”、“紀念品預售”等問題，都被廣成子以“此非當務之急”給擋了回去，只得訕訕作罷，轉而偷偷記錄闡教弟子道袍的形制和材質，琢磨着能不能開發“演禮台同款”……
盡管磕磕絆絆，但合作總算在艱難中推進。陸塵作爲粘合劑和創意轉換器，努力在闡教的“規矩”和截教的“靈動”之間尋找平衡點，常常一個動作要設計好幾個微調版本供廣成子等人選擇。碧霄也從最初的急躁，慢慢學會了用更“闡教”的語言來解釋自己的創意。趙公明則發揮他豪邁直率的優勢，常常用“俺覺得這樣更帶勁！”“怕啥，試試唄！”來打破僵局，雖然十次有八次被駁回，但偶爾也能撞對一兩次，讓嚴肅的討論氣氛活躍不少。
最讓人意外的是，隨着排練深入，一些闡教弟子，乃至幾位金仙，似乎漸漸從中找到了樂趣？
太乙真人原本只是覺得新奇，後來竟主動攬下了“特效”設計的活兒。他琢磨着如何用玉清仙法模擬出混沌初開的景象，如何讓規與矩的道紋虛影在空中交織得更具美感，甚至偷偷試驗了幾種能讓道袍衣袖在特定動作下飄拂得更加仙氣飄飄的小法術。有一次被廣成子發現他在“不務正業”地研究這個，太乙真人理直氣壯：“師兄，舞美也是‘美’的一部分！道祖都說了‘舞不錯’，咱們得在‘不錯’基礎上追求‘更不錯’！”
廣成子無言以對。
黃龍真人是徹底放飛了。他負責協調參與排練的普通闡教弟子，原本只是傳話和維持秩序，後來竟無師自通地成了“動作指導助理”。某個弟子某個轉身角度不夠標準，他跑過去比劃：“哎呀，師弟，你這樣轉，僵！看俺的，腰帶動，肩隨動，哎，對咯！看着就順溜多了！” 他雖不擅高深道法，但肉身強橫（相對），對發力、協調有種質樸的直覺，往往能指出一些陸塵和碧霄忽略的細節問題。漸漸地，不少弟子都親切地叫他“黃龍教習”。
就連最嚴肅的赤精子，在反復摳動作細節、調整陣法銜接的過程中，也似乎對“韻律”與“法度”的結合有了新的體會。有一次，他獨自在演禮台上，將一段原本刻板的“降魔劍陣”起手式，按照陸塵的思路調整了節奏和氣息配合，反復演練，竟隱隱感覺自己對劍陣的理解和掌控都精進了一絲，心中訝異，對陸塵的“歪理”又信服了幾分。
玉鼎真人則扮演了理論升華的角色。他常常在排練間隙，與陸塵、龜靈聖母探討某個動作設計背後蘊含的道理，如何體現“陰陽”、“動靜”、“規矩與變通”等玄門至理。他的參與，使得這場“舞蹈編創”有了更深厚的理論支撐，也讓廣成子等保守派更容易接受那些“新意”。
廣成子自己，作爲總負責人，壓力最大，但也變化最明顯。從一開始的嚴防死守，到後來漸漸學會“抓大放小”。只要核心的“禮”與“法”不丟，一些細節上的“韻律化”調整，他也能斟酌接受了。甚至，在某次看到調整後的集體亮相造型，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莊重而富有生機時，他那嚴肅的臉上，也難得地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滿意之色。
當然，歡樂的排練現場也少不了“事故”。
有一次，碧霄爲了示範一個高難度的連續旋轉接騰空動作，沒控制好力道，加上昆侖山靈氣濃鬱，她“咻”一下轉得太高，差點撞偏殿房梁上，還好趙公明眼疾手快，一道黑風把她卷了下來，惹得衆人哄笑。碧霄落地後臉紅撲撲的，嘴硬道：“我……我這是試驗極限狀態！爲藝術獻身！”
還有一次，多寶道人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批“試用裝”的熒光粉，悄悄撒在幾個負責扮演“星辰”的弟子道袍上，說是晚上排練效果更佳。結果晚上一來，那幾個弟子渾身發出幽幽綠光，在演禮台上飄來飄去，把巡山的白鶴童子嚇了一跳，以爲是哪裏來的孤魂野鬼，差點引發警報。多寶被廣成子揪去嚴肅談話，沒收了所有熒光粉，並罰他負責清洗所有被污染的道袍。
最有趣的是黃龍真人。他爲了給弟子們示範一個需要腰部發力的扭身動作，過於投入，結果……“刺啦”一聲，他那件本就樸素的道袍後襟，裂開了一道口子。當時衆人正凝神看他示範，現場一片寂靜，然後不知誰先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接着笑聲傳染開來，連廣成子都忍不住扭過頭，肩膀微微聳動。黃龍真人老臉一紅，捂着屁股嗖一下跑沒影了，半晌才換了件衣服，訕訕地回來，嘟囔着“意外，純屬意外”。
這些小小的插曲，非但沒有影響排練，反而讓原本嚴肅甚至有些緊張的氣氛，變得輕鬆活潑了許多。闡教弟子們發現，這些截教的師叔師伯（兄）雖然行事風格迥異，但似乎並不難相處，甚至……還挺好玩？而截教衆人也看到，闡教師兄弟們並非全是古板冰山，也有可愛、較真、甚至憨厚的一面。
合作的種子，在一次次爭論、磨合、嚐試與歡笑中，悄然生根發芽。
這一日，階段性合練結束。夕陽西下，將演禮台染成金黃。闡截兩教參與排練的數十名弟子，雖然疲憊，但臉上都帶着一種奇特的滿足感和興奮。他們剛剛成功地將前三分鍾的舞蹈連貫了下來，盡管還有些生疏，但那種兩教韻律初步交融的感覺，讓每個人都感到新奇而振奮。
廣成子與陸塵並肩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收拾場地、三三兩兩說笑離去的弟子們。
“陸塵師弟，”廣成子忽然開口，聲音不似往日那般緊繃，“此番合作，雖多有波折，然觀弟子們神色，似乎……樂在其中。”
陸塵笑道：“師兄明鑑。大道雖嚴肅，然求索之路，亦可有趣。規矩法度是骨架，沒有骨架立不起來；但若只有骨架，難免僵硬。填入氣血，附以血肉，乃至點綴靈性，方能成爲一個鮮活生動的整體，更能打動人心，傳播道義。舞蹈也好，儀軌也罷，皆是如此。”
廣成子沉默片刻，緩緩道：“師弟所言……不無道理。往日我等着重於‘立規’，或有些忽略了‘傳神’。老師常言教化衆生，若衆生見規而生畏，見法而覺枯，又如何引其向道？此番嚐試，或許正是補足之處。”
他頓了頓，看向陸塵，眼神復雜：“只是師弟，你這般行事，標新立異，引人矚目，固然能快速聚攏聲望，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洪荒並非只有玄門，天庭、巫族，乃至西方……皆在矚目。你身爲三教首徒，更需謹慎權衡。”
這是廣成子第一次以近乎兄長般的口吻，對陸塵提出告誡。
陸塵心中一暖，正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