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早被罰去漿洗房。
有人拍手稱快,覺得我終於清醒了,早該治治那個心比天高的春早。
更多人卻在私下議論,說我脾氣越發古怪,對身邊最得用的人都如此刻薄。
尤其是春早被拖走時那淒慘的哭喊,和她素日經營的“溫婉善良”形象反差太大,反倒讓不少不明就裏的下人心生同情。
這些風言風語,自然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我只是一笑置之。
白蓮花的招數,無非一哭二鬧三上吊,外加強化自己“受害者”的人設。
我等着她出招。
果然,沒消停兩天,新的戲碼就上演了。
這日午後,我正坐在水榭裏翻看賬冊,核對近期府中用度。
大丫鬟秋雲快步走來,低聲稟報:“小姐,春早……她不在漿洗房好好待着,這兩日總趁管事婆子不注意,就在通往二門的那條回廊附近轉悠,有時還……還偷偷抹眼淚。幾個路過的小丫頭問她,她就搖頭不說,只道是自己命苦,惹得那些人越發覺得她可憐。”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指尖劃過一頁賬目。
“由她去。那條回廊緊挨着外院,是父親和兄長接待外客的必經之路。她打的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麼?”
秋雲是我母親留下的陪嫁丫鬟的女兒,忠心可靠,前世卻被春早設計,早早配了個不成器的管事,淒苦半生。今生,我首要便是護住這些真正忠心的身邊人。
“可是小姐,就任由她這麼搬弄是非?現在府裏已有不少閒話,說您……”秋雲有些氣不過。
“說我什麼?刻薄寡恩?喜怒無常?”我合上賬冊,冷笑一聲,“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便說。真相,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
正說着,前院有小廝跑來傳話:“大小姐,太子殿下過府與老爺商議要事,聽聞大小姐在此歇息,順道過來看看。”
來了。
我心中冷笑, timing 掐得可真準。
“請殿下過來吧。”我淡淡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
不一會兒,便見太子陳晝然在一衆侍從的簇擁下,緩步走來。
他身着杏黃常服,面容俊朗,眉眼間自帶一股儲君的矜貴與疏離。前世,我就是被這副皮囊和儲君的光環迷惑,以爲他對我有幾分真心,實則他看中的,不過是我舒家的財勢和我這根能幫他安撫、甚至控制李時暉那枚棋子的“好用的籌碼”。
“見過太子殿下。”我依禮福身,態度恭敬卻疏遠。
“舒小姐不必多禮。”陳晝然虛扶一下,目光狀似隨意地掃過水榭,“今日天氣晴好,在此處看書,倒是雅致。”
“殿下謬贊。”我垂眸,並不多言。
陳晝然似乎有些意外於我的冷淡。按照以往,我見了他,雖不至於失態,但也總會尋些話題,努力迎合。畢竟,在外人看來,我舒知雨是未來太子妃的熱門人選。
他沉吟片刻,開口道:“孤方才過來時,似乎瞧見一個丫鬟在那邊回廊下哭泣,瞧着有幾分眼熟……可是舒小姐身邊那個叫春早的丫頭?”
重頭戲來了。
我抬眼,故作訝異:“殿下好記性,竟還記得臣女身邊一個丫鬟的名字。不過,春早如今已不在我身邊伺候了。”
“哦?這是爲何?”陳晝然順勢問道,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好奇與一絲不贊同,“孤記得那丫頭伶俐懂事,舒小姐往日也頗爲看重。可是犯了什麼大錯?”
他這話,聽起來是關心,實則是在指責我馭下不嚴,容不得人。
若放在前世,我定會慌忙解釋,甚至可能因爲他的“關心”而心虛,覺得自己是否真的罰重了。
可現在?
我微微一笑,笑容卻不達眼底:“勞殿下掛心。不過是些府內瑣事,小丫頭心思活絡了些,忘了自己的本分,小懲大誡而已。倒是讓殿下見笑了。”
陳晝然被我這不軟不硬的話頂回來,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輕描淡寫,甚至隱隱有“這是我舒家家事,不勞外人操心”的意思。
就在這時,回廊那邊隱隱傳來壓抑的啜泣聲,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我們這邊聽見。
陳晝然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
我也順勢望去,只見春早果然“恰巧”出現在回廊拐角,正用帕子拭淚,肩膀微微聳動,那背影,真是說不出的委屈可憐。她身邊還圍着兩個小丫鬟,似乎在低聲安慰她。
這出戲,演得可真夠足的。
陳晝然的臉色沉了沉,再看我時,語氣便帶上了幾分儲君的“教誨”意味:“舒小姐,不是孤要多管閒事。只是身爲世家嫡女,將來要執掌中饋,待人接物,還需寬厚爲懷。下人若有小錯,訓誡幾句便是,何必如此嚴苛,惹得怨聲載道,反倒不美。你看那丫鬟,哭得如此傷心,想必是知錯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他一副“我爲你好”的嘴臉,仿佛我才是那個無理取鬧、心胸狹窄之人。
若在以前,被他這般“教導”,我怕是又要羞愧難當,懷疑自己。
現在,我只覺得惡心。
我看着他,臉上笑容不變,聲音清晰地響起,確保周圍一些豎着耳朵聽動靜的下人也都能聽見:
“殿下如此關懷臣女家的一個丫環,不知情的,還以爲這丫環是東宮的人呢。”
此話一出,水榭內外瞬間安靜得可怕!
連假裝哭泣的春早,肩膀都僵住了。
陳晝然臉上的從容瞬間凝固,眼底閃過一絲愕然與怒意!
我這話,可謂極不客氣!幾乎是指着他鼻子說他的手伸得太長,連臣子家如何管教下人都要過問,甚至暗諷他與我的丫鬟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系!
這對儲君而言,簡直是極大的冒犯!
“舒知雨!你……”陳晝然何時受過臣女如此頂撞,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我卻不等他發作,立刻又福了一禮,語氣轉爲恭敬,卻帶着疏離的刀刃:“殿下教訓的是,寬厚待下的道理,臣女謹記。只是治家如治國,賞罰需分明。若因下人幾滴眼淚便心軟縱容,只怕日後府中規矩蕩然無存,反倒釀成大禍。臣女身爲舒家嫡女,不敢不謹守本分,維護家規。此等微末小事,竟勞殿下費心開解,臣女實在惶恐。”
我一口一個“家事”、“本分”、“家規”,把陳晝然後面所有訓斥的話都堵了回去。
他若再糾纏不休,那就真是插手臣子內務,毫無儲君氣度了!
陳晝然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氣得不輕,但看着我低眉順眼卻字字如針的樣子,一時竟找不到話來駁斥。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我一般。
半晌,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好,好一個謹守本分!舒小姐……真是讓孤刮目相看!”
說完,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連原本說要“順道看看”的由頭都忘了。
太子一走,水榭周圍壓抑的氣氛才爲之一鬆。
秋雲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此刻才敢小聲開口:“小姐,您……您這樣頂撞太子殿下,會不會……”
“頂撞?”我看向回廊方向,春早早已在太子離開時,悄無聲息地溜走了。我冷冷一笑,“我只是在教他,也教某些人,認清自己的位置。”
我今日態度突變,陳晝然必然會心生警惕,也會對春早產生更多“好奇”。
而春早,費盡心機演了這一場,非但沒讓我被太子厭棄,反而讓太子在我這裏碰了個硬釘子,她心中的失望和怨恨,只怕更如野草瘋長。
很好。
我就怕他們不來惹我。
怨恨吧,不甘吧,只有你們動起來,我才能抓住更多的把柄,將你們一一擊潰!
“秋雲,”我吩咐道,“盯緊漿洗房,特別是春早。她若有任何異動,立刻來報。”
“是,小姐!”秋雲連忙應下,眼神裏充滿了對自家小姐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