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在床上躺到中午才敢起來。

窗外陽光刺眼,院子裏靜悄悄的。

我盯着門看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打開。

泥地上那串腳印還在,在陽光下更清晰了。

繡花鞋的紋路,小巧玲瓏,從院牆根一路延伸到門口,然後憑空消失。

就像走到門口的人,突然蒸發了一樣。

我蹲下來,伸手摸了摸腳印。

泥土是溼的,帶着夜裏的露水。

這說明腳印是昨晚留下的,不是幻覺。

柳娘不是魂飛魄散了嗎?

陳青雲親自動的手,我親眼看見她化作青煙消失的。

那這腳印怎麼解釋?

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也許昨晚來的不是柳娘。‌‍⁡⁤

是別的什麼東西。

後山那片墳地,幾十年下來埋了多少人?

誰知道還有沒有別的髒東西?

我打了個寒顫,趕緊用腳把腳印抹平,又從水缸裏舀水沖了沖。

眼不見爲淨。

做完這些,我肚子餓了,打算去村口買點吃的。

剛出門,就碰見陳大壯。

他一臉神秘地把我拉到牆角:“二狗,聽說了嗎?”

“聽說啥?”

“昨晚後山又出事了。”

我心頭一緊:“啥事?”

“李老四家的牛死了。”陳大壯壓低聲音,“脖子上兩個血洞,血被吸幹了,跟之前那些雞一樣。”

“牛?那麼大的牛?”

“對啊,一頭大黃牛,壯實得很,昨晚拴在牛棚裏,今早發現死了。”陳大壯比劃着,“那血洞就指甲蓋大小,但牛血流光了,地上都沒多少血,你說邪不邪門?”

我後背發涼。

柳娘吸人精氣,不吸畜生血。

這不是她的手法。

“還有更邪的。”陳大壯湊得更近,“牛棚牆上,有個血手印,很小,像女人的手。”

我腿一軟,靠住牆。

“陳建國知道嗎?”‌‍⁡⁤

“知道,帶人去看了,說是野狗咬的。”陳大壯撇嘴,“野狗能咬死牛?糊弄鬼呢。”

“那手印呢?”

“被陳建國擦了,說不讓傳謠。”陳大壯看看四周,“二狗,我覺着不對勁。柳娘的墳平了,孔師傅也走了,可事兒沒完,反而更凶了。”

我沒說話。

陳大壯拍拍我的肩:“你小心點,我聽說……那東西專找知道內情的人。”

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渾身發冷。

專找知道內情的人?

知道柳娘事情的人,除了我,還有陳青雲、陳建國、陳三爺、王寡婦……

陳三爺還病着,王寡婦失憶了。

下一個會是誰?

我去村口小賣部買了包煙,兩袋方便面。

王寡婦在店裏理貨,看見我,笑了笑:“二狗,臉色這麼差,沒睡好?”

“嗯,有點。”

“我也沒睡好。”王寡婦揉揉太陽穴,“昨晚老做夢,夢見一個女人在我床邊哭,哭得我心慌。”

“什麼樣的女人?”

“穿紅衣服,長頭發,看不清臉。”王寡婦嘆氣,“自打從墳地回來,我就老做這夢。陳三爺說,我這是沖撞了,得去廟裏拜拜。”

“你去嗎?”

“過兩天去鎮上買香。”王寡婦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認識孔師傅,他啥時候再來?我想請他幫我看看。”

“他……不來了。”‌‍⁡⁤

“爲啥?”

“事兒解決了,還來幹啥。”我含糊道。

王寡婦盯着我看了幾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轉身去忙了。

我拎着東西回家,一路上心神不寧。

經過陳三爺家時,我聽見裏面傳來哭聲。

是他老伴在哭。

我敲門進去,陳三爺躺在床上,臉色灰敗,已經瘦脫相了。

他老伴拉着我的手哭:“二狗,你三爺不行了,昨晚開始說胡話,今天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送醫院啊。”

“送了,鎮衛生院說沒病,就是虛弱,讓回家養着。”老伴抹眼淚,“可這哪是養着的事,分明是……”

她沒說完,但意思都懂。

我走到床邊,陳三爺睜着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我彎腰叫他:“三爺,是我,二狗。”

陳三爺眼珠動了動,看向我。

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眼睛裏充滿恐懼。

他嘴唇顫抖,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

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冰涼,像死人手。

陳三爺用盡全力,在我手心劃了幾下。

他在寫字。‌‍⁡⁤

我屏住呼吸,感受他的筆畫。

橫,豎,橫折……

是個“王”字。

王?

王寡婦?

陳三爺又寫,這次更慢。

“女……鬼……假……”

女鬼假?

什麼意思?

女鬼是假的?

陳三爺還想寫,但力氣用盡,手垂下去,眼睛一閉,昏過去了。

他老伴撲過來哭喊。

我退到一邊,看着手心那個無形的“王”字,心裏翻江倒海。

女鬼假。

柳娘是假的?

那真的柳娘在哪?

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柳娘?

可那些事都是我親眼看見的。

我從陳三爺家出來,腦子更亂了。

回到家,我泡了方便面,但吃不下。‌‍⁡⁤

坐在院子裏抽煙,一根接一根。

太陽西斜,天色漸暗。

我心裏那種不安越來越強烈。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盯着我。

我猛地回頭。

院牆外空蕩蕩的。

但牆頭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我抄起牆角的鐵鍬,慢慢走過去。

牆頭上什麼都沒有。

我鬆口氣,轉身往回走。

就在轉身的瞬間,我眼角的餘光瞥見牆根下有個東西。

紅色的一角,被草叢半掩着。

我扒開草,撿起來。

是一塊紅布,絲綢質地,繡着鴛鴦。

和柳娘那條紅手絹的料子一模一樣。

但這不是手絹,是衣服的碎片。

像是從什麼衣服上撕下來的。

布片上沾着暗紅色的東西,已經幹了,像是血。

我手一抖,布片掉在地上。

不是柳娘。‌‍⁡⁤

柳娘已經魂飛魄散了,衣服也該一起消失。

這布片是新的,血漬也是新的。

有人穿着類似的衣服,在附近活動。

誰?

我撿起布片,仔細看。

繡工精細,鴛鴦栩栩如生,不像現代機器繡的,像是手工。

這種手藝,現在幾乎失傳了。

除非是幾十年前的東西。

可如果是幾十年前的布,怎麼會這麼新?

除非……有人保存得很好,最近才拿出來穿。

我腦子裏閃過一個人。

王寡婦。

她開小賣部,家裏有些老物件不奇怪。

而且她最近老做夢,夢見紅衣女人。

有沒有可能,夢遊?

我搖搖頭,覺得這想法太離譜。

王寡婦四十多了,身材發福,和柳娘那種苗條身形差太遠。

不可能是她。

那會是誰?

天徹底黑了。‌‍⁡⁤

我把布片塞進口袋,鎖好門,躺在床上。

今晚說什麼也不出去。

夜裏十一點左右,我聽見外面有動靜。

不是腳步聲,是哭聲。

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忽遠忽近。

我捂住耳朵,但那聲音好像能穿透牆壁,直往腦子裏鑽。

哭得淒淒慘慘,聽得人心慌。

我忍了半個小時,實在受不了了。

抓起手電筒,抄起鐵鍬,開門出去。

哭聲停了。

院子裏空無一人。

我用手電照了一圈,什麼都沒有。

正打算回屋,突然聽見村那頭傳來狗叫。

不是一只,是一群狗在狂吠。

緊接着是人的尖叫聲。

出事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沖了出去。

聲音是從村東頭傳來的,李老四家附近。

我跑到時,已經圍了一圈人。

李老四坐在地上,臉色慘白,指着自家院牆,語無倫次:“鬼……鬼……紅衣服……”‌‍⁡⁤

院牆上,有一個血手印。

很小,女人的手。

和牛棚牆上那個一模一樣。

手印旁邊,還用血寫了一行字:

“血債血償”

字跡歪歪扭扭,但能看清。

陳建國也來了,打着手電看那行字,臉色鐵青。

“誰幹的?!”他吼道。

沒人說話。

“建國叔,這不對勁啊。”一個年輕人說,“柳娘的墳都平了,怎麼還有這種事?”

“不是柳娘。”我說。

所有人都看向我。

“柳娘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的。”我說,“這是別的什麼東西。”

“那是什麼?”李老四顫抖着問。

我搖搖頭。

陳建國盯着我,眼神復雜:“二狗,你跟我來。”

他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孔師傅走之前,還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你確定柳娘死了?”

“確定。”‌‍⁡⁤

“那這怎麼回事?”陳建國指着牆上的血字,“血債血償,誰欠誰的血債?”

我看着他,突然問:“建國叔,你手腕上的胎記,是怎麼回事?”

陳建國臉色一變,下意識捂住手腕。

“你問這個幹什麼?”

“柳娘說,那是陳家的標記。”我盯着他,“她說陳青山手腕上也有。”

陳建國沉默了很久。

“是,我爹手腕上確實有塊胎記,形狀像月牙。”他緩緩道,“我也有,所以我一直用紅繩遮着。但這能說明什麼?巧合而已。”

“柳娘說,陳青山是她男人。”

“放屁!”陳建國突然激動起來,“我爹和我娘感情好得很,一輩子沒紅過臉,怎麼可能跟一個外鄉女人有關系?”

“那玉佩怎麼解釋?我爺爺也有一塊。”

“玉佩是我爹撿的!”陳建國說,“當年他在後山撿到那塊玉佩,覺得好看就留着了,後來傳給了你爹。就這麼簡單。”

“那柳娘爲什麼一口咬定陳青山負了她?”

“我怎麼知道?”陳建國煩躁地抓抓頭發,“也許她瘋了,也許她認錯人了。幾十年前的事,死無對證,她想怎麼說都行。”

聽起來合理。

但陳三爺寫的那個“王”字,還有“女鬼假”,又是什麼意思?

“建國叔,王寡婦……”我試探着問。

“王桂芳?”陳建國皺眉,“她怎麼了?”

“她最近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陳建國想了想:“是有點,老說夢見紅衣女人。不過也正常,她在墳地暈過一次,受了驚嚇。”

“你覺得,會不會是她……”‌‍⁡⁤

“不可能。”陳建國打斷我,“王桂芳在村裏幾十年了,什麼人品大家都清楚。她沒理由裝神弄鬼。”

“那會是誰?”

陳建國看着我,眼神深沉:“二狗,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根本沒有什麼女鬼。是有人在借柳娘的事,搞鬼。”

我一愣:“什麼意思?”

“柳娘的傳說,村裏老人都知道。如果有人想害人,或者想達成什麼目的,扮成柳娘的樣子,是不是很方便?”陳建國說,“死無對證,還能把事推到鬼身上。”

“誰會有這種心思?”

陳建國沒說話,只是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了:“你懷疑陳青雲?”

“他自稱是我二叔,可我爹從來沒提過有個弟弟。”陳建國說,“他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他說他殺了柳娘,可誰看見了?你說柳娘魂飛魄散了,可昨晚李老四家的牛死了,牆上還有血手印。這說明什麼?”

我腦子嗡嗡響。

陳建國繼續說:“也許陳青雲根本不是什麼半仙,他就是個騙子。他編了個故事,假裝除掉了柳娘,實際上柳娘根本不存在。昨晚的事,也許就是他幹的,爲了讓我們相信柳娘還在,他好再回來‘除妖’,騙錢。”

“可他圖什麼?我們村這麼窮。”

“圖什麼?”陳建國冷笑,“趙老漢死的時候,家裏少了五百塊錢。陳老栓死的時候,枕頭底下壓着的三百塊錢也不見了。你說圖什麼?”

我徹底懵了。

錢?

趙老漢和陳老栓有錢?

他們窮得叮當響,哪來的錢?

“他們哪兒來的錢?”我問。

“不知道。”陳建國說,“但錢確實不見了。我已經報案了,派出所明天就來。”

我站在那裏,感覺世界都在旋轉。‌‍⁡⁤

陳青雲是騙子?

柳娘不存在?

那我在後山看見的紅衣女人是誰?

鑽進墳洞的陳老栓又是怎麼回事?

“二狗,我知道你看見了什麼。”陳建國拍拍我的肩,“但眼睛也會騙人。有人想讓你看見,你就能看見。陳青雲是不是給了你什麼東西?比如符水,或者香?”

我想起在孔師傅那裏,他燒掉紅手絹前,讓我聞了聞一種香,說是安神的。

“他給我聞過香。”

“那就對了。”陳建國說,“那香裏可能有致幻的東西。你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

致幻?

我回憶那天的細節。

確實,從聞了那香開始,我就有點頭暈,後來看見柳娘鑽進墳洞,會不會是幻覺?

可陳老栓和趙老漢的死是實實在在的。

“趙老漢和陳老栓怎麼死的?”我問。

“還在查。”陳建國說,“但法醫初步判斷,可能是中毒。具體要等化驗結果。”

中毒。

不是被吸幹精氣。

我腿一軟,靠住牆。

如果陳建國說的是真的,那這一切都是一個局。

陳青雲設的局。

可他的動機是什麼?‌‍⁡⁤

就爲了偷那幾百塊錢?

不合理。

“建國叔,我還是覺得不對勁。”我說,“陳青雲如果只是爲了錢,沒必要搞這麼復雜。”

“也許他還有別的目的。”陳建國壓低聲音,“二狗,我告訴你一件事,但你別說出去。”

“什麼事?”

“後山那片墳地,鎮裏打算征用。”陳建國說,“要建一個采石場,補償款不少。村裏每戶都能分到錢,尤其是墳地主人,補償更多。”

“柳娘的墳有主?”

“有。”陳建國說,“柳娘雖然是個外鄉人,但她死後,有個遠房表親來立了碑,算是墳主。按規矩,補償款得給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

陳建國看着我,一字一句:“陳青雲。”

我渾身一涼。

“他自稱是柳娘的遠房表親,有族譜爲證。”陳建國說,“半個月前就來村裏辦手續了,是我接待的。他說他想遷墳,把柳娘的屍骨遷走,拿補償款。我當時沒多想,就幫他辦了。”

“然後呢?”

“然後他就消失了幾天,再出現時,就成了孔師傅。”陳建國說,“現在想來,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他先來辦手續,知道要遷墳,然後扮成半仙,編個女鬼的故事,把柳娘說得邪乎,這樣遷墳就順理成章。中途還能順便偷點錢,一石二鳥。”

邏輯通了。

一切都說得通了。

陳青雲不是爲了除妖,是爲了錢。

遷墳的補償款,加上偷的錢,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我站在那裏,感覺心裏空了一塊。

我一直以爲自己在做好事,在幫村裏除害。‌‍⁡⁤

結果被人當槍使了。

“那昨晚的事……”我問。

“可能是他還沒走遠,回來繼續搞事,讓我們以爲柳娘還在,他好再回來‘除妖’,再騙一筆錢。”陳建國說,“也可能,他有同夥。”

同夥?

誰會幫他?

“二狗,這件事你別管了。”陳建國說,“派出所明天就來,交給警察處理。你回家鎖好門,別亂跑。”

我點點頭,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那塊紅布片。

從口袋裏掏出來,在月光下看。

布料嶄新,繡工精致。

如果是陳青雲的同夥,誰會穿這種衣服?

村裏女人,穿這種老式紅嫁衣的,幾乎沒有。

除非……

我腦子裏閃過王寡婦的臉。

她說她老夢見紅衣女人。

會不會不是夢見,是她自己穿了紅衣服?

可動機呢?

她爲什麼要幫陳青雲?

我搖搖頭,覺得這想法太荒謬。

回到家,我鎖好門,躺在床上,睜着眼到天亮。‌‍⁡⁤

腦子裏像一團亂麻。

陳建國的話,陳青雲的話,柳娘的話,陳三爺寫的字。

誰說的是真的?

也許誰都在撒謊。

天亮後,派出所的人來了。

兩個民警,一個年紀大點,一個年輕。

他們在村裏轉了一圈,看了李老四家的牆,看了死牛,問了很多人。

中午,他們找我做筆錄。

我把所有事都說了,從跟蹤陳老栓開始,到陳青雲除妖,一字不落。

老民警聽完,眉頭緊鎖:“你說你看見紅衣女人鑽進墳裏?”

“嗯。”

“晚上看到的?”

“對,天剛黑。”

“距離多遠?”

“三十米左右。”

“那麼遠,天又黑,你能看清?”

我猶豫了一下:“能看清,她穿的紅衣服很顯眼。”

“具體長什麼樣?”

“瓜子臉,大眼睛,皮膚很白,很漂亮。”

“像真人還是像鬼?”‌‍⁡⁤

我愣住了。

這問題我沒想過。

現在回憶,柳娘的樣子確實美得不真實,皮膚白得發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塗了一層粉。

“像……像唱戲的。”我說,“妝很濃。”

老民警點點頭,在筆記本上記了幾筆。

“陳青雲除妖的時候,你親眼看見那女人化作青煙消失了?”

“對。”

“青煙是什麼樣子的?”

“就是……一股煙,散開了。”

“有沒有可能,是陳青雲用了什麼障眼法?比如煙霧彈之類的?”

我張了張嘴,答不上來。

有可能。

完全有可能。

陳青雲如果是個騙子,肯定會準備一些道具。

“民警同志,你們覺得這是人爲的?”我問。

“現在還不好說。”老民警合上筆記本,“但根據我們調查,趙老漢和陳老栓的死因初步判斷是中毒。具體中的什麼毒,要等化驗結果。至於李老四家的牛,脖子上確實有咬痕,但法醫說是小型動物咬的,可能是黃鼠狼或者狐狸。”

“那牆上的血手印和字呢?”

“已經取樣了,回去化驗。”老民警說,“不過我要提醒你,這種事,很多時候是人嚇人。你們村最近傳女鬼傳得凶,難免有人借題發揮。”

“借題發揮?圖什麼?”

“圖什麼?”老民警笑了笑,“圖樂子,圖報復,圖錢,都有可能。人心比鬼復雜。”‌‍⁡⁤

做完筆錄,民警走了。

我坐在院子裏發呆。

圖樂子,圖報復,圖錢。

陳青雲圖錢。

那陳三爺寫的“王”字,是不是在暗示王寡婦?

王寡婦圖什麼?

她開小賣部,生意不錯,不缺錢。

圖樂子?不像她的性格。

圖報復?她對誰有仇?

我想不通。

下午,我去小賣部買煙。

王寡婦不在,是她女兒小娟看店。

小娟十八歲,在鎮上讀高中,周末回來幫忙。

“二狗哥,買煙?”小娟問。

“嗯,來包紅塔山。”

小娟拿煙給我,突然壓低聲音:“二狗哥,我問你個事。”

“啥事?”

“你相信有鬼嗎?”

我一愣:“怎麼問這個?”

“我媽最近不對勁。”小娟說,“老半夜起來,對着鏡子梳頭,還穿紅衣服。”‌‍⁡⁤

我心跳漏了一拍:“紅衣服?”

“嗯,一件老式的紅裙子,我從沒見她穿過。”小娟說,“我問她哪來的,她說是我姥姥留下的。可我記得我姥姥沒留過這種衣服。”

“你媽穿紅衣服幹什麼?”

“不知道,就是穿着在屋裏走,嘴裏還念叨着什麼。”小娟臉色發白,“有一次我偷偷聽,她在說‘青山負我’、‘血債血償’什麼的,怪嚇人的。”

青山負我。

血債血償。

這正是柳娘的話。

“小娟,那衣服你能拿給我看看嗎?”我問。

“我不敢動,我媽把那衣服鎖在箱子裏,鑰匙隨身帶着。”小娟說,“二狗哥,你說我媽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請人看看?”

我想起陳青雲。

如果他真是騙子,那請他也沒用。

“你先別聲張,觀察觀察。”我說,“如果再有異常,告訴我。”

“嗯。”小娟點頭,又想起什麼,“對了,昨天我看見我媽箱子裏還有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塊玉佩,和你爹以前戴的那塊很像。”

我渾身一震。

玉佩。

陳青山給柳娘的定情信物。

如果王寡婦有,那說明她可能真的和柳娘有關系。

可王寡婦姓王,不姓柳。‌‍⁡⁤

除非……

我腦子裏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除非王寡婦是柳娘的後人。

柳娘當年如果沒死,或者死前有孩子,那孩子姓王,流落到村裏,完全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王寡婦裝神弄鬼,就不是圖錢,是報仇。

爲她母親報仇。

我買了煙,匆匆回家。

我需要理清思路。

如果王寡婦是柳娘的女兒,那她裝成柳娘的樣子嚇人,是爲了報復陳家人。

趙老漢和陳老栓當年可能參與欺負柳娘,所以被她下毒害死。

陳三爺知道內情,所以被嚇病了。

李老四家的牛,牆上的血字,都是爲了制造恐慌,讓村裏人相信柳娘還在,繼續報復。

邏輯通了。

但還有問題。

陳青雲在這件事裏扮演什麼角色?

如果王寡婦是柳娘的女兒,陳青雲自稱是柳娘的表親,那他們可能是一夥的。

一個扮女鬼,一個扮半仙,聯手設局。

可陳青雲說柳娘是他殺死的。

如果王寡婦是柳娘的女兒,她會跟殺母仇人合作嗎?

除非陳青雲在撒謊,柳娘不是他殺的。‌‍⁡⁤

或者,王寡婦不知道陳青雲是凶手。

我越想頭越痛。

傍晚,陳建國來找我。

“二狗,化驗結果出來了。”他臉色嚴肅。

“怎麼樣?”

“趙老漢和陳老栓中的是同一種毒,一種植物毒素,來自後山一種叫‘鬼見愁’的草藥。”陳建國說,“這種草藥毒性很強,少量就能致幻,大量能致命。”

“致幻?”

“對,中毒的人會產生幻覺,看到可怕的東西,或者愉悅的東西,看劑量。”陳建國說,“趙老漢和陳老栓中的劑量很大,直接心髒衰竭而死。但死前,他們可能產生了很愉悅的幻覺,所以臉上帶着笑。”

我想起趙老漢和陳老栓死時的表情。

那種滿足的微笑。

“誰下的毒?”我問。

“還在查。”陳建國說,“但村裏會采‘鬼見愁’的人不多,這種草藥一般人不敢碰,只有懂草藥的人才知道。”

“誰懂?”

陳建國沉默了一下:“王桂芳。”

我心裏一沉。

“她娘家以前是采藥爲生的,她從小認識草藥。”陳建國說,“而且,‘鬼見愁’只有後山深處才有,一般人不去那種地方。但王桂芳經常去後山采蘑菇,她知道路。”

“你懷疑她?”

“不是懷疑,是證據。”陳建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面是幾片幹枯的葉子,“這是從王桂芳家柴房找到的,‘鬼見愁’的葉子。”

我盯着那些葉子,手在抖。

“還有這個。”陳建國又掏出一張照片,是民警拍的證物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紅嫁衣,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個木箱裏。

“這是從王桂芳箱子裏搜出來的。”陳建國說,“她已經承認了,衣服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她母親留給她的。”

“她母親是……”

“柳娘。”陳建國緩緩道,“王桂芳是柳娘的私生女,柳娘死的時候,她已經兩歲了,被她姥姥帶走,改姓王。後來她姥姥死了,她回到村裏,開了小賣部。”

一切都說通了。

王桂芳是柳娘的女兒。

她回來報仇。

“那陳青雲呢?”我問。

“陳青雲確實是她表舅,柳娘的表弟。”陳建國說,“他這次回來,不是爲了遷墳補償款,是爲了幫王桂芳報仇。他們倆聯手,一個扮女鬼嚇人,一個扮半仙除妖,實際上是在清除當年害過柳娘的人。”

“趙老漢和陳老栓當年……”

“當年欺負柳娘的那群閒漢裏,就有他們。”陳建國說,“陳三爺也在場,但他沒動手,只是看着。所以他只是被嚇病,沒被毒死。”

“李老四呢?他當年也參與了?”

“李老四沒有,但他爹有。”陳建國說,“他爹死了,所以王桂芳報復到他家牛身上,算是警告。”

“那牆上的血字……”

“是王桂芳寫的,用的牛血。”陳建國說,“她想讓全村都知道,柳娘的債還沒還清。”

我站在那裏,感覺渾身發冷。

原來是這樣。

一個爲母報仇的女兒,一個幫外甥女報仇的表舅。

他們用最古老的方式,討回公道。

“王桂芳現在在哪?”我問。‌‍⁡⁤

“被派出所帶走了。”陳建國說,“陳青雲跑了,還沒抓到。”

“她會怎麼樣?”

“故意殺人,最少無期。”陳建國嘆氣,“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她母親死得慘,她一輩子活在陰影裏。但殺人就是殺人,法律不講情面。”

我無話可說。

王桂芳可憐,可恨。

趙老漢和陳老栓可恨,可憐。

一筆糊塗賬。

“這件事到此爲止。”陳建國說,“村裏不會再鬧鬼了,你也別多想,好好過日子。”

他走了。

我坐在院子裏,看着夕陽一點點沉下去。

天黑了。

我回屋,鎖門,躺在床上。

一切都結束了。

王桂芳被抓,陳青雲跑了,柳娘的債算清了。

村裏能安寧了吧。

我閉上眼,準備睡覺。

半夜,我又聽見哭聲。

還是女人的哭聲,和昨晚一樣淒慘。

我睜開眼,盯着天花板。

不是結束了嗎?‌‍⁡⁤

怎麼還有哭聲?

我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

院子裏空蕩蕩的。

但院牆上,坐着一個人。

穿紅衣服。

長發在風裏飄。

她慢慢轉過頭,看向我。

月光下,我看清了她的臉。

是王桂芳。

她不是在派出所嗎?

怎麼會在這裏?

她對我笑,笑容詭異。

然後,她跳下牆,朝我走來。

一步,兩步。

腳步聲很輕,但我聽得清清楚楚。

她走到窗前,隔着玻璃看我。

嘴唇動了動,說了句話。

沒有聲音,但看口型,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她說:

“下一個,是你。”‌‍⁡⁤

我猛地驚醒。

又是一身冷汗。

是夢。

我坐起來,喘着氣。

窗外天還沒亮。

我下床,走到窗邊。

院子裏什麼都沒有。

但窗玻璃上,有一個手印。

很小,女人的手。

沾着暗紅色的東西。

像是血。

我打開手電,仔細看。

手印很清晰,五指分明。

在玻璃外側。

也就是說,真的有人站在窗外,把手按在玻璃上。

不是夢。

我腿一軟,坐在地上。

王桂芳不是被抓了嗎?

那窗外的是誰?

陳青雲?‌‍⁡⁤

還是……

真正的柳娘?

我腦子裏閃過陳三爺寫的字。

“女鬼假。”

如果王桂芳扮的柳娘是假的。

那真的柳娘,是不是還活着?

或者說,還“在”?

我抓起手電,沖出門,跑到院子裏。

院子空無一人。

牆頭上也沒有人。

但地上有腳印。

還是那種繡花鞋的腳印。

從院牆延伸過來,停在窗下,然後折返,消失在牆根。

我跟着腳印走到牆根,發現牆根的草被踩倒了一片。

像是有人在這裏站了很久。

我抬頭看牆。

牆頭上,放着一塊東西。

我踮腳拿下來。

是一塊玉佩。

和我爹留下的那塊一模一樣。‌‍⁡⁤

玉佩上刻着兩個字:

青山。

我手一抖,玉佩掉在地上,摔成兩半。

裂縫裏,有東西。

我撿起來,湊近看。

玉佩是空心的,裏面塞了一張紙條。

紙條泛黃,字跡娟秀。

是柳娘的筆跡。

只有一行字:

“青山負我,我負青山,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我站在那裏,渾身冰涼。

這件事,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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