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感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着顧綿綿的胃。
她躺在床上,小小的身體沒什麼力氣,但腦子卻異常清醒。
她在整理這個家的信息。
老顧家有三個兒子,大伯顧衛國,娶了媳逼王春麗,生了個兒子叫顧寶,今年五歲,是周翠花的心頭肉。
她爹顧衛民是老二,最老實,也最不受待見。
三叔顧衛強還沒結婚,在鎮上的工廠當學徒,不常回家。
這個家,是典型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吃大鍋飯。但飯不是平均分的,掌勺的奶奶周翠花,心眼早就偏到胳肢窩了。
好吃的,緊着大房的孫子顧寶。
幹活的,卻是她爹顧衛民幹得最多。
李秀蘭正坐在床邊,給躺在裏側的另一個女孩喂藥。
那是姐姐顧婷婷,今年五歲,因爲小時候發高燒沒錢及時治,傷了身子,從此就病怏怏的,常年離不開湯藥。
藥很苦,顧婷婷的小臉皺成一團,卻還是乖乖地喝了下去。
“姐,苦。”顧綿綿小聲說。
顧婷婷轉過頭,對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綿綿不怕,姐姐喝習慣了。”
看着姐姐蒼白的臉,顧綿綿心裏又是一陣發堵。
這藥,聞着就是些最普通最便宜的草藥,能不能治病都難說,不過是心理安慰罷了。
“咕嚕嚕……”
一陣響亮的聲音從顧綿綿的肚子裏傳來,在安靜的屋裏格外清晰。
李秀蘭和顧婷婷都看了過來。
李秀蘭的臉上寫滿了心疼和愧疚:“綿綿又餓了?再忍忍,等晚上就有飯吃了。”
顧綿綿知道,晚上的飯,大概率也還是這種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她不能再等了。
她掀開身上那床又薄又硬,還帶着一股黴味的被子,滑下床。
“綿綿,你要去哪?”李秀蘭連忙問。
“尿尿。”顧綿綿找了個借口。
她穿上那雙露出腳趾頭的破布鞋,走出房間。
老顧家的院子不大,黃土地面坑坑窪窪。正屋是三間磚瓦房,周翠花和老爺子住一間,大房一家住一間,三叔回來住一間。
而顧綿綿家,則住在旁邊搭出來的兩間小土坯房裏,低矮又潮溼。
她剛走到院子裏,就聞到一股肉香味。
是從大房的廚房裏飄出來的。
顧綿綿循着香味走過去,看到大房的堂嫂王春麗正鬼鬼祟祟地從鍋裏撈出一塊雞蛋羹,塞進一個碗裏,然後端着碗進了屋。
“大寶,快吃,別讓你奶看見了!”王春麗壓低聲音說。
屋裏傳來顧寶含糊不清的聲音:“娘,我還要吃肉!”
“噓!小聲點!這是娘好不容易從你奶那摳出來的雞蛋,給你偷偷做的,你吃了趕緊睡午覺,別出去嚷嚷!”
顧綿綿站在門外,小臉沒什麼表情。
這就是奶奶口中同樣摔了一跤的寶貝孫子,不僅不用幹活,還有雞蛋羹吃。
而她這個差點淹死的孫女,卻只能喝清湯。
真是天差地別。
她收回目光,走到院子角落。
這裏有一小塊菜地,但裏面的菜長得稀稀拉拉,幾棵白菜葉子都被蟲子啃光了。
她第一次開口說話,震驚了父母。
她奶聲奶氣,卻吐字清晰:“娘,這粥太稀了,米放少了,水放多了。這樣喝,不頂餓。”
李秀蘭和顧衛民當場就愣住了。
他們的女兒,以前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什麼時候能說這麼完整的一句話了?還說得這麼有條理?
李秀蘭當時又驚又喜,只當是孩子掉河裏嚇着了,開了竅,並沒多想。
現在,顧綿綿再次開口,目標是這個家真正的掌權者。
“奶奶。”
她走到正屋門口,沖着裏面喊了一聲。
周翠花正坐在炕上納鞋底,聽到聲音,不耐煩地抬起頭:“幹什麼?”
“我餓。”顧綿綿說,聲音不大,但很清楚。
“餓餓餓,就知道餓!你爹掙不來工分,你們全家都得餓着!”周翠花沒好氣地說。
“可是我聞到肉味了。”顧綿綿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透着一股不屬於孩童的平靜,“奶奶,大寶哥哥是不是在吃肉?”
周翠花臉色一變,立刻呵斥道:“你個小丫頭片子胡說什麼!哪來的肉味?你鼻子壞了吧!”
她心裏直打鼓,那塊本來是留着給老頭子下酒的肉,被大兒媳婦磨着給了大寶,她還叮囑了不許聲張,怎麼就被這小丫頭聞到了?
“我沒胡說。”顧綿綿很堅持,“我聞到了,就是大伯家屋裏傳出來的。”
她這一嚷,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院子裏的人都聽見。
李秀蘭聞聲從屋裏出來,看到女兒正跟婆婆對峙,嚇得臉都白了,趕緊跑過來想把顧綿綿拉走:“綿綿,別胡說,快跟娘回去。”
“我沒胡說!”顧綿綿掙開娘的手,看着周翠花,一字一句地說,“奶奶,你偏心。你把好吃的都給了大寶哥哥,只給我喝米湯。我也是你孫女,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她的聲音帶着孩子特有的奶氣,問出的問題卻尖銳得像一把刀子,直戳周翠花的心窩。
周翠花被她問得一時語塞,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她就是偏心,就是喜歡孫子,不喜歡孫女,這在村裏也不是什麼秘密,但誰敢當着她的面說出來?
今天竟然被一個三歲半的奶娃子當衆質問!
“你個死丫頭,反了天了!敢這麼跟我說話!”周翠花惱羞成怒,從炕上下來,揚手就要打顧綿綿。
李秀蘭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就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女兒。
巴掌沒落下來。
顧衛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他站在門口,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周翠花的手腕。
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着。
“娘,有話好好說,你別打孩子。”他聲音沙啞。
“我打她怎麼了?我打死這個沒教養的死丫頭!敢頂撞長輩!”周翠花用力掙扎,卻掙不開兒子的鉗制。
“她沒頂撞你,她說的是實話。”顧衛民看着自己的娘,眼神裏第一次有了反抗,“娘,你太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