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微撲出去的那一瞬間,許笙確實愣了一秒。
可那一秒不是慌,是——算。
她想幹什麼?
原書裏的曬場戲。
想借我出醜、借江湛發難?
許笙眼神輕輕一眯。
她沒有伸手,反而——往旁邊退了半步。
退得很利索,像是敏捷的小動物突然察覺到前面有東西砸過來,本能地一閃。
“哎——”她嘴裏甚至下意識“驚了一聲”,腳下往後連退兩步,直接讓出一塊不小的空地。
宋意微撲出去的方向沒變,人卻撲了個空——
她原本算好的“身體碰撞點”沒撞上,整個人沒東西借力,直接往前一栽,重重摔在曬谷場中央。
“砰——”
谷粒飛起來一片,濺得她滿身滿臉都是。
場面比她預想的“被推”還要狼狽三分。
四周先是一片寂靜。
下一秒,不少人一窩蜂圍上來:
“哎呀,意微同志!”
“摔着沒有?”
“快看看,膝蓋破了沒?”
場面看着,的確像“認真提醒別人,結果自己摔成狗吃屎”。
——如果,沒人提起“誰推誰”。
可偏偏,總有眼睛尖的。
“剛才……是咋回事?”一個中年男社員皺眉,“我咋看着,像是她自己往許笙那邊沖的?”
“是啊,我也覺得。”旁邊有人附和,“我還以爲她要撞上去了,許笙突然一閃,她就撲空了。”
“不是許笙推的?”
“我沒看見手有動靜。”
“我也沒看見。”
議論聲一圈圈擴散。
宋意微趴在谷堆裏,一時沒爬起來。
她本來是想半摔半跪,順勢把這一跤演完,再有人喊一兩句“肯定是讓她推的”,她再出聲“幫許笙說話”。
現在倒好——
她真摔了,而且摔得不好看。
谷粒從她發縫裏往下掉,臉上粘了一層,碎發貼在汗和灰上,整個人狼狽到——再難維持那種“優雅柔弱”的形象。
她咬了咬牙,撐着地想爬起來。
卻在抬頭的瞬間,對上了一雙眼睛。
許笙站在她兩步遠。
剛才退開的那半步,使得她衣角連一點灰都沒沾上,站位幹淨,裙擺整齊。
她低着頭,看着宋意微,神情平靜得過分。
“宋知青。”許笙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傳到周圍人耳朵裏,“你沒事吧?”
她問得很客氣。
只是下一句,立刻把這點“客氣”拆開來:
“你剛才,自己往我方向摔的。”
曬場瞬間安靜了一瞬。
宋意微臉色一下白了:“我……我不是……”
許笙把篩子輕輕放到一邊,慢吞吞蹲下來,和她平視。
她臉上沒有半點憤怒,只有一種幾乎溫和的認真:
“你剛剛走過來,站在我前面,說地滑。”
“你往前挪了一步,本來和我還有一尺的距離。”
“後來你腳下一崴,人是朝我這邊撲的——”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認真回憶,“可我沒有碰你。”
她說着這些話的時候,視線穩穩地落在宋意微身上,不閃不避,仿佛在替她“理清事實”。
這番話,和剛剛他們眼睛看到的動作——對得上。
“不光她,”旁邊那個男社員忍不住插嘴,“我也看見了。”
“是她自己沖過去的。”
“是啊,我還以爲她要撞上去了呢。”
“許笙退得倒挺快。”
有人笑了一聲:“你咋不說許笙身手好。”
笑聲一出,緊繃的氣氛緩了一點。
宋意微額角青筋跳了跳。
她沒想到——
本該自動發生的“誤解”,會被許笙這麼淡淡幾句話拆得幹幹淨淨。
她嘴唇顫了顫:“我……我不是故意往你那邊沖……”
“那就對了。”許笙順勢接過她的話,笑了一下,“你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你自己摔的。”
“跟我沒關系。”
她說得慢條斯理,卻一針見血。
不是故意,那就是意外。
意外,就不該有人背鍋。
這一句,既堵死了“許笙推她”的可能,也反手堵住了“她演戲”的解釋。
因爲——要是再有人堅持說“是被推的”,等於當衆指認宋意微“睜眼說瞎話”。
“我、我……”宋意微一時間不知道要接哪句話。
“你膝蓋磕了。”許笙把視線往下移,“流血沒?”
膝蓋下面的確一片灰紅,棉布磨破了,滲出一點血絲。
周圍人看了,也都從最初的“驚”轉向了實打實的“關心”。
“哎呀,這一摔不輕。”
“快去衛生所包一下,別發炎。”
“對啊,谷裏有土,有細沙。”
衆人七嘴八舌都是“受傷怎麼辦”,沒人再提“誰推誰”。
剛才那點模糊的“戲劇成分”,被許笙幹淨利落地切斷。
江湛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
宋意微半跪在谷堆裏,臉上、袖子上沾着谷殼,膝蓋破了一塊,眼眶紅紅的。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
“意微同志腳下一滑。”一個大嫂搶先回答,“摔在谷裏了。”
“地是有點滑。”另一個附和,“她剛才還提醒許笙小心。”
“結果自己一腳崴了。”
幾句話,講得很清楚——
滑倒,是事實。
提醒,是事實。
推人——沒人提。
江湛視線往前一移。
許笙就站在那,不遠不近,袖子還挽着,額頭因爲篩谷出了點汗,被風一吹,碎發貼在太陽穴,看起來有點狼狽,但整個人幹幹淨淨,衣擺沒有半點灰。
他又看地上的腳印。
曬場邊緣那塊略高的地面上,有一串很淺的鞋印——從平地踏上去,一腳滑了一下,腳尖往前,腳跟幾乎沒着地。
方向,正對着許笙剛才站的位置。
“摔疼沒?”江湛收回視線,看向宋意微。
“還、還好。”宋意微強擠出一個笑,眼眶紅紅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笙妹子已經提醒過我了。”
許笙:“?”
周圍人:“?”
這話一出,大家有點沒跟上她的節奏。
——啥時候許笙提醒過你?
“你剛才說地滑……”宋意微聲音更低,“是我沒站穩。”
她咬着唇,像是在替許笙說話。
只是她忘了,這一套“我來替你開脫”的戲碼,是建立在——別人已經默認“你有錯”的前提上的。
而現在,事實已經被許笙搶先說清楚,衆人心裏那杆秤開始往另一個方向偏。
“許笙是反應快。”那大嫂笑着說,“剛才一閃,倒是沒跟着摔。”
“你是城裏姑娘,沒幹慣這活。”另一個附和,“以後走路慢點。”
說話間,誰都沒再把“許笙”跟“推人”放一起。
這個“惡名”,沒接上。
江湛沒開口。
他只是看了許笙一眼。
她像是剛好也抬頭,一雙眼睛黑亮亮的,裏面只有一點簡單的關心:
“隊長,要不要送宋知青去衛生所?”
“我自己去就好。”宋意微忙道,“你們還有活要幹……”
她剛說完,腳下一軟,差點又栽一下。
這下不需要演,她是真腳疼。
“我送你。”江湛扶住她胳膊,“免得你半路摔了。”
說完,又看向旁邊的大嫂:“你們繼續幹,注意別滑。”
“好好好。”
他扶着宋意微離開曬場。
背影看上去,仍舊是一個負責的隊長扶着受傷的知青,跟原書劇情沒什麼區別。
只是他走前最後看許笙的那一眼——
多了一點東西。
有對她冷靜應對的“注意”,也有對剛剛那一摔的“懷疑”。
宋意微眼角餘光捕捉到了那一眼,心裏“咯噔”一下。
他在想什麼?
他有沒有懷疑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