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蕭序果然一夜未歸。
明嫺一早便遣人去別院,請蕭序回府一同奉茶。
下人很快回來通報,姬美人心悸發作一宿,這才剛睡,蕭序陪着哪兒也不願去,還放話說誰敢打擾,決不輕饒。
明嫺當即帶着采薇,乘馬車去了姬容的別院,到了地方,跪在院中,隔門哀求。
“世子爺,求您憐惜妾身,陪妾身回去給父母奉茶,事後您要打要罵,妾身絕無怨言。”
"滾!" 一把長劍從門內擲出,直沖明嫺面門而來。
“再不滾就剝了你的皮!”
劍鋒掠過臉龐,削掉了一縷鬢發,明嫺尖叫一聲,捂着鬢角跌坐在地上,面色如土。
采薇心驚肉跳,忙扶起明嫺。
“小姐,我們快走吧。”
在衆奴仆的同情目光中,明嫺帶着采薇倉惶離開。
她回到侯府重新挽發梳妝,勉強掩蓋住鬢發被削的狼狽,這才去了侯府正廳。
廳外的嬤嬤見明嫺獨自過來,嘆息一聲,並未多問,引着明嫺進了裏屋。
“老夫人,侯爺,夫人,世子夫人來奉茶了。”
明嫺低眉順眼進了屋,用餘光快速掃過屋內衆人。
上首中央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銀發老太太。
左邊是位滿臉威嚴,留有長須的中年男子。
右邊的婦人樣貌端秀,珠翠環繞,貴氣逼人。
她瞬間就明白了,這三位便是蕭老夫人、寧遠侯蕭聿、寧遠侯夫人劉婉茹。
她在嬤嬤的指引下開始一一行禮敬茶,首杯自是要敬給蕭老夫人。
“祖母,請喝茶。”
明嫺奉上茶,蕭老夫人沒接,只是歪頭看着明嫺。
“你真的嫁給序兒了?”
蕭老夫人年邁糊塗,京都人盡皆知。
劉婉茹笑着提醒,“母親,她昨日和序兒拜堂的時候您也在場,又忘了?”
蕭老夫人恍然大悟,笑顏逐開。
“真好,真好!丫頭,你總算成爲我的孫媳了,這個給你。”
說着,便把手腕上的珊瑚佛珠褪下來,戴到了明嫺腕上。
“丫頭,以後要常來陪我,我看到你就高興。”
明嫺恭敬答應,端茶敬向寧遠侯。
寧遠侯年輕時曾征戰沙場,後來因腰傷返京修養,如今任刑部尚書一職,渾身都散發着沙場磨礪出來的威嚴。
他沾了沾唇便放下了茶盞。
“你既嫁進來,往後謹記本分,伺候好世子便是你唯一的職責。”
明嫺低聲應是,將最後一杯茶捧給了劉婉茹。
劉婉茹笑吟吟地接過,送給明嫺一套鳳鳥紋鎏金頭面。
采薇接過東西,明嫺正要叩首感謝,劉婉茹一把扶住明嫺。
“好孩子,昨夜之事爲娘都聽說了,真是委屈你了。”
她緊緊握住明嫺的手,言語間滿是憐惜。
“序兒的性子有些頑劣,你多擔待些,往後慢慢勸導總能收心的。既然進了門,以後就是一家人,有什麼難處盡管告訴爲娘,爲娘爲你撐腰。”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明嫺紅着眼圈深深一拜,聲音帶了幾分哽咽。
“母親憐愛,蘭君感激不盡。昨夜之事都是蘭君未能體諒世子爺所致,錯在蘭君。蘭君日後定當盡心規勸世子爺,不負母親期許。”
劉婉茹頗爲動容,眼角隱約溼潤。
“好孩子,爲娘果然沒看錯你。序兒能得你這個賢內助,實屬福氣。”
明嫺忙回道:“母親謬贊,蘭君惶恐。”
她心裏止不住感慨,劉家女果然不一般。
劉婉茹是劉家庶女,嫡姐是當今皇後,嫡兄是當今太師。
劉婉茹是寧遠侯續弦,嫁進侯府就開始掌管中饋,蕭序是原配所生,能養成今日這個性子,劉婉茹這個當家主母可謂“功不可沒”。
說什麼有難處盡管開口,明知蕭序昨晚的荒唐行事,也不出來阻攔半分。論演技,還是劉婉茹這位侯夫人更勝一籌。
“哎喲,這脖子怎麼了?”
蕭老夫人注意到明嫺脖頸上的青紫,湊近看了看,頓時瞪圓了眼睛。
她氣鼓鼓站起身,拄着拐杖就要往外走。
“一定是我那混賬猴孫欺負你了,不成不成,我去找他算賬,給你出氣!”
明嫺忙起身拉住蕭老夫人。
“祖母,這是蘭君自己不小心碰的,和世子爺無關,您莫生氣。”
話音未落,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跑進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世子爺……世子爺在別院……暴斃了!”
“什麼!”
劉婉茹和寧遠侯齊齊出聲。
“怎麼可能!”明嫺臉上血色盡褪,腳步搖晃,幾乎站不穩。
寧遠侯拍案大斥,“胡說什麼!”
小廝涕淚橫流,“侯爺,此事千真萬確,小的不敢謊報,您快去看看吧!”
寧遠侯疾步往外走,劉婉茹緊跟其後,一群奴仆們也慌忙跟上。
明嫺身子一軟,直直癱倒了下去,采薇驚叫,“小姐!”
堂內頓時亂作一團。
采薇正要去扶明嫺,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縹緲沉悶的撞鍾報時聲。
鍾聲結束。
卯時到。
她驟然心跳加快。
蕭序從昨晚離開到現在,剛好四個時辰!
老夫人疑惑地看向身邊嬤嬤。
“人怎麼都走了?”
沒等嬤嬤回答,老夫人看到昏死在地上的明嫺,氣得直跺腳。
“這丫頭怎麼睡在地上了,着涼了怎麼辦,快把她扶到屋裏歇着。”
*
路上,小廝語無倫次地解釋了來龍去脈。
蕭序爲了陪姬容,一夜未睡,趕走明嫺後,叮囑下人不許進屋打擾,奴仆們都在外面守着。
後來,衆人忽然聽到屋內傳來姬容的尖叫聲,嚷嚷着讓人快去找大夫。
下人們沖進去發現,蕭序直挺挺躺在床上,身子僵硬,沒了氣息。
別院管事立馬讓人去請大夫,看看是否還有希望,又安排人回府裏報信。
寧遠侯問道,世子爺出事的消息,可傳了出去?
小廝瞬間明白了寧遠侯的意思,戰戰兢兢回答,事出緊急,下人匆忙去別院對街請的大夫。
那是京都最大的回春堂,當時醫館有很多病患,應該都聽到世子爺出事的消息了。
寧遠侯沉下臉,不再吱聲。
寧遠侯與劉婉茹踏入別院時,管事已命人將姬容捆在院中。
滿屋下人噤若寒蟬。
床榻上的蕭序,面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白,肢體僵直,顯然已斷氣多時。
大夫剛起身,見二人進來,忙躬身行禮。
“侯爺,侯夫人,世子爺已走多時,恕小人無能,實在回天乏術。”
劉婉茹淚如雨下,奔到榻前,哭聲淒厲。
“我的兒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
寧遠侯的視線掠過床上的屍身,聲音冷硬,“我兒因何暴斃?”
“回侯爺,”老大夫小心翼翼道,“世子是胸痹猝亡。”
“誘因是什麼?”
老大夫欲言又止。
“徹夜縱情,酒色過度,都是誘因……”
他見寧遠侯面色難看的駭人,立馬加了一句:“具體要請仵作開膛驗屍方能斷定,老朽實在不敢妄下結論。”
院中的姬容聽聞此話,哭喊着掙扎。
“侯爺明鑑!我昨晚心悸發作,並未纏着世子徹夜縱情,我醒來發現世子不對,立刻喊人去請了大夫,我盡心了啊!求侯爺驗屍查明真相——”
“住口!”
寧遠侯鐵青着臉,咬牙切齒。
“將他拖下去,立馬杖斃!”
若姬容不曾驚動下人去醫館找大夫,蕭序之死還可壓下,過幾日對外宣稱病故,侯府顏面尚能保全。
如今這一鬧,蕭序大婚之夜拋下發妻來別院與男寵廝混,翌晨暴斃榻上的醜聞,必將傳得滿城風雨。
“世子娶了賢妻,決心痛改前非,昨夜特來與姬容斷交,可這賊人心腸歹毒,竟趁機謀害!”
寧遠侯沉默許久,緩緩抬首,目光如寒刃般掃過院內所有人。
“證據確鑿,歹人自知難逃一死,當場認罪伏誅。都聽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