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認親宴,前院笙歌鼎沸,汀蘭苑裏卻落針可聞。
自謝歸雲當衆滴血驗親開始,汀蘭苑在侯府便成了無人問津的去處。
院內下人自知繼續待下去前途無望,不等府中安排,便各自鑽營打點,想法調去別處當差。
沒幾日,滿院奴仆就走了七七八八。
剩下四個做雜活的婆子實在沒地去,便每日借口身子不適,變着法子偷懶耍滑。
明嫺不急不惱,反而勸四人安心休養,養好身子再來伺候不遲。
如此一來,整個院子只剩下她和采薇主仆二人。
送來的吃食從最初的各種蔬果甜點一應俱全,變成一碗鹹菜和兩塊硬如石頭的饅頭。
即便如此,還日日遲送。
采薇跟着文蘭君從小茹素,雖習慣了素食,可頓頓鹹菜,也有些撐不住。
此刻,她愁容滿面,在屋內來回踱步,扭頭見明嫺還在悠閒看話本子,不由着急。
“你怎麼還有心情看閒書?蕭歸雲正式認親了,他們接下來肯定要商討怎麼處置你。”
侯府待不了,文家回不去,外面貼滿赤練仙的海捕文書,一想到這些,她就寢食難安。
明嫺不急不躁,眼睛依舊盯着話本子,看得全神貫注。
“侯府要臉,不管如何商議,都不會明着趕走我一個孤女,最多是像現在這樣冷落我,克扣用度,逼我自行離開。”
“那你還不着急,咱們再不自行離開,就真的要餓死在侯府了。”
采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想出路,許久後,眼睛一亮。
“有了。”
“我們明早就自請離府,然後喬裝成流民去塞北,找個偏僻的小鎮落腳。”
“那裏靠近邊境,魚龍混雜,你只要躲在屋內不露面即可,萬一官府發現了,我們就逃去北邊的胡國。”
“我會刺繡,雖掙不了大錢,好歹夠我們兩個人糊口。”
明嫺抬頭,露出杏眸望向采薇,發現她滿臉認真,噗嗤一下笑了。
“你的好意我領了。”
“不過我赤練仙出手,從不空手而歸,拿不到侯府遺產,我絕不離開。”
采薇上前挨着明嫺坐下,拿開她手中書本。
“都到這個境地了,你怎麼還想着錢財之物?”
“爲何不能想?”明嫺眼波流轉。
“只要勾引蕭歸雲,嫁給他,成爲真世子妃,遺產還是我的。”
倘若沒看到遺產清單,她興許會自行離開,另謀出路。
可她親眼看到了,還籤了字,讓她放棄到手的肥肉,絕不可能。
“你,你,你……”
采薇氣結,“他可是狀元郎,何等精明,萬一勾引不成被識破,你只會得不償失。”
明嫺懶散地吐出一句,“識破就殺了他,我手上也不差這條人命。”
采薇差點背過去,“蕭序死有餘辜,沒人追究。”
“可蕭歸雲是陛下欽點的狀元,受封了官身,萬衆矚目。他死了,不止朝廷要嚴查,寧遠侯也不會善罷甘休。”
“此事你不必擔心,同樣的殺人手法我從不用第二次。我會爲他量身打造新死法,保證無人起疑。”
采薇啞口無言,發現自己完全勸不動明嫺,只能悻悻閉嘴。
*
前院賓客盈門,來了不少朝堂名流,蕭氏族人也齊聚一堂,各種賀喜之聲不絕於耳,整個侯府一派喜氣。
在衆人見證下,謝歸雲正式改名爲蕭歸雲,錄入族譜,從此就是名正言順的寧遠侯世子。
蕭歸雲依舊神色淡然,全程不見悲喜,只是禮貌地招呼來客,期間飲了不少酒。
蕭默也出席了宴會。
他一直歪頭盯着蕭歸雲。
見蕭歸雲獨身去後花園散酒,他悄悄跟了過去。
蕭歸雲扭頭看到身後人,蹙眉,“爲何跟着我?”
他對這個所謂的“阿弟”,實在沒什麼情分。
蕭默鼓起勇氣,抬起頭,眨着黑亮的眼睛,小聲道:“阿兄,他們說你流落在外生活艱難,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蕭歸雲一怔。
從他有記憶起,養父就日日告誡他,他活着只爲復仇。
爲此,他苦練劍術,拼命讀書,學習算計謀略。
稍有鬆懈,養父便會將他倒懸在井口,問他是否記得自己背負的血仇?
他從未像普通孩童一樣嬉戲玩鬧過。
辛苦嗎?
他不知道。
蕭默見他久久不語,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護身符,塞進了他手裏。
“這個給你,這是我跟着阿娘去廟裏燒香時偷偷求來的。”
“廟裏師父說,只要戴上這個就能無病無災。你戴上以後就不會再受苦了。”
蕭歸雲蹲下身,和他視線相平,“可我從來不平白收人禮物。”
劉婉茹這幾日肝火過旺,總是時不時耳鳴頭疼,這會穿梭在人群中,聽着周圍的恭賀聲,耳鳴頭疼再次發作。
衆人見她腳步虛浮,紛紛勸她回屋休息,她實在撐不住,便順勢應下。
轉身環視四周,始終不見蕭默身影,詢問後才知道,蕭默單獨去後花園找蕭歸雲了。
劉婉茹驚出一身冷汗,不顧儀態,提着裙角疾步趕往後花園。
尋常人若是一朝成了侯府世子,看到府裏潑天的富貴,即便不喜形於色,也難免透出幾分得意,可蕭歸雲始終雲淡風輕。
這超乎常理的鎮定和詭異,總讓她覺得心裏發怵。
她一入園,便看到蕭默趴在井沿探頭下望,蕭歸雲站在身側,一只手正抓在蕭默的後背上。
“你幹什麼?”她尖叫着沖了過去。
蕭默扭頭,朝着劉婉茹笑了笑,跑上前,道:“娘親,我送給阿兄一個平安符,阿兄答應幫我實現一個願望。”
“我聽說新打的井裏放了烏龜,便求阿兄帶我看一眼。”
劉婉茹心跳如擂,蹲下身檢查蕭默周身,見他無恙,懸着的心這才放下。
一抬頭,只見蕭歸雲負手站在井邊,正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
她僵笑一聲,“默兒年紀小,我擔心他出事,剛才一時失態,歸雲莫要見怪。”
蕭歸雲頷首:“愛子心切,理所應當。”
言畢,轉身離開了。
他走後,劉婉茹訓斥蕭默,不管何時何地,不許單獨和蕭歸雲相處。
蕭默滿腹委屈,咬着嘴唇不說話。
他覺得這個新兄長比之前那個好多了。
他送蕭序的東西,總會被一腳踢開,蕭序還會罵他是個病秧子,送的東西晦氣。
他送給蕭歸雲東西,蕭歸雲會認真收下,還說要禮尚往來,幫他實現一個願望做交換。
他聽說新打的井裏有烏龜,可府裏人從不準他靠近井口,他便央求蕭歸雲帶他看一眼。
蕭歸雲沒有嘲笑他,當真帶他看了,還抓住他的後背,耐心講解其中寓意,新井放烏龜是爲了祈福。
他真心喜歡這個兄長。
實在不明白,爲何不能單獨相處。
劉婉茹發現蕭默居然在走神,氣得用手指戳他額頭。
“娘親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蕭默努力憋着眼淚,用力點了點頭,“娘親,默兒記住了。”
劉婉茹親自送蕭默回去,看着他喝了藥,這才放心離開。
剛出門沒多久,便看到一個丫鬟鬼鬼祟祟地提着食盒往前走。
她一個眼神過去,桑嬤嬤立馬領會,上前攔住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