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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手裏拎着一只高跟鞋,不管不顧地沖進人群,拿着尖銳的鞋跟對着黃毛腦袋瘋狂亂砸。
那一刻的沈萍,猙獰得像個厲鬼。
黃毛被砸破了頭,吼道:“瘋婆子!給我打!”
混混們掏出鋼管圍毆沈萍。
沈萍沒有躲,她像母雞護小雞一樣撲在我身上,用瘦弱的脊背替我擋下了所有的鋼管和拳腳。
砰!砰!砰!
沉悶的擊打聲就在耳邊。
溫熱的血滴在我臉上。
是她的血。
“快跑......”
她在混亂中推我,嘴角流着血,眼神渙散卻凶狠:“囡囡快跑......去叫人......”
警察趕到時,混混跑了。
沈萍躺在泥水裏,亮片裙被撕得粉碎,背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
她腫着臉,手裏卻緊緊攥着我的書包帶子。
“沒事......”她費力地把書包遞給我:“書沒壞吧?快高考了......書不能壞......”
看着她這副慘樣,我心裏疼得要命,嘴上卻依然還要強:
“誰讓你多管閒事的!我有手有腳,不用你救!你看你這副樣子,丟不丟人!”
沈萍眼裏的光黯淡下去,手無力垂落。
救護車上,醫生說她斷了兩根肋骨,背部肌腱斷裂。
那一晚,我在醫院走廊坐了一夜。
我想起那溫熱的血。
那是髒血嗎?
不,那是滾燙的。
沈萍出院後,變得更忙了。
她說打了黃毛得賠錢,不然咱家就完了。
爲了平事,也爲了湊大學學費,她開始接那種極其危險的“私單”。
我經常半夜聽見她在廁所幹嘔,一身酒氣,一身傷。
高考結束那天,我回到家。
桌上放着一桌豐盛的菜,全是硬菜。
那雙耐克鞋被擦得幹幹淨淨擺在中間,下面壓着一個紅包和紙條:
【囡囡,姐今晚有個大活。這是給你的升學紅包,拿着買個新手機。鞋子姐擦幹淨了,等通知書來了,穿上新鞋去拿。】
我看着那桌菜,心裏莫名發慌。
聽鄰居說,最近有個變態老板出價高,但玩得很花,好幾個姑娘都進了醫院。
沈萍不會是去接這個活了吧?
“關我什麼事。”我嘟囔了一句:“爲了錢連命都不要。”
我拿起那個紅包,直接扔進了給爸媽燒紙的火盆。
看着火苗吞噬紅包,我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感。
“拿着你的髒錢滾。”
外面下起了暴雨,雷聲滾滾。
時針指向十二點,沈萍還沒回來。
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就在這時,門被砸響了。
“沈招娣!在家嗎?”
門外站着兩個警察,渾身溼透,神色凝重。
“你是沈萍的妹妹嗎?跟我們走一趟吧。”
“去哪?”
“市醫院太平間。”
轟隆——雷聲炸響。
我腦子一片空白:“什麼意思?我姐她......”
“今晚十一點,接到報警。”
警察的聲音很冷:“城南紅燈巷出租屋發生命案。死者沈萍,系被毆打致顱內出血死亡。”
死了?
那個像蟑螂一樣生命力頑強、怎麼罵都罵不走的沈萍,死了?
不可能。
她出門前還給我做了紅燒肉。
“你們搞錯了吧?”
我幹笑一聲,往後退:“我姐就是去接個客......她命硬着呢......”
“沒搞錯。”
警察遞給我一個透明證物袋。
裏面裝着一本被血浸透了的日記本,還有一張沾着血的、折角的工商銀行存折。
“這是在死者手裏發現的。她死的時候,手裏攥得很緊,掰都掰不開,指骨都斷了。”
“存折的戶名是你。裏面有32,856.5元。”
我看着那個數字。
32,856.5。
精確到五毛錢。
那是多少次羞辱,多少次毒打,多少次在雨夜裏瑟瑟發抖,一分一厘摳出來的?
我顫抖着接過證物袋。
隔着塑料,我仿佛能感受到那上面殘留的溫度。
那是沈萍最後一點體溫。
也是我這輩子再也無法挽回的清白。
我是怎麼回家的,我真的不記得了。
我的靈魂仿佛被留在了那個冰冷的太平間,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抱着那個裝着血衣和日記的證物袋,跌跌撞撞地走在凌晨三點的暴雨裏。
回到家,推開門。
那股熟悉的、讓我厭惡了十八年的潮溼黴味撲面而來。
但這一次,這股味道裏混雜着一絲還沒散去的紅燒肉的香氣。
桌上的菜已經涼透了。
紅燒肉的湯汁凝結成了一層白色的油花,像極了死人臉上僵硬的油脂。
那雙耐克鞋還擺在客廳正中央,白得像雪,在這個昏暗肮髒的屋子裏,刺得我眼睛生疼。
就在幾個小時前,我還指着它罵“鞋底生瘡”。
我顫抖着手,打開了那個帶着血腥味的密封袋。
日記本很厚,邊角都被磨出了毛邊,顯然是被主人在無數個等待接客的深夜裏,反復翻閱摩挲過。
封面原本是粉色的,現在已經變成了黑褐色,那是陳舊的血跡和污漬。
翻開第一頁,日期是三年前。
我看到了姐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