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昭雪的話讓執法堂長老心頭猛地一沉。
仿佛有根陳年的刺，被這句話狠狠扎進了肉裏。
一些被他深埋的記憶，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帶着陳年的愧疚感。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瘦小的身影也曾怯生生地來找過他。
第一次，是她滿身淤青，因爲怕疼不肯再陪弟弟練劍。
秦海川不僅無視兒子的狠手，反而責打於她。
小姑娘當時哭得撕心裂肺，拽着他的袖角哀求：“長老，我疼......您幫幫我......”
可他只是別開了臉。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如何插手長老家事？
第二次，她一身污穢地被幾個內門弟子從水溝裏推出來，卻倔強地跑到他面前，眼中燃着最後一簇微弱的火苗。
“長老，這次是宗門事務，您總能管了吧？”她仰着頭，那眼神像是在進行最後一次求救。
那不是孩童的玩鬧，而是瀕臨絕望的呼號。
可那時他正忙於宗門大比，只當是小兒嬉鬧，隨意揮退了事。
他至今記得，她眼中那簇火苗是如何一點點熄滅，最終化爲一片死寂的灰燼。
她離開前，回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得可怕，沒有一絲情感波動。
他至今......難忘。
“可…可此事既是海川長老親口所托，昭陽又是宗門親傳，自然…算不得家事了。”他強自鎮定地說完，下意識看向秦昭雪。
卻見那少女只是微微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了然的弧度，仿佛在無聲地嘲諷：
看，果然如此。
“原來如此，”她聲音輕得像嘆息，“我明白了。”
隨即，她抬眼，目光如出鞘的利劍，直刺而來：
“只是，我並非太一宗弟子。長老欲以宗門規矩罰我，名不正，言不順！”
沒有身份令牌，便是散修。
依修仙聯盟鐵律，宗門懲戒散修，需上報聯盟審議——此規，正是爲防大宗恃強凌弱！
執法長老臉上那層威嚴的面具，終於碎裂開來。
他猛地轉向秦海川，聲音帶着壓抑的驚怒：“海川長老，她所言......當真？！”
秦海川的沉默，成了最響亮的回答。
執法長老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這對姐弟在宗門出生，是他看着長大的！
弟弟是萬衆矚目的親傳，姐姐竟連一塊象征身份的令牌都沒有？！
“她是我女兒！”秦海川臉色鐵青，強辯道，“要什麼令牌！”
執法長老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堂下那脊背挺得筆直的少女，試圖維持最後的威嚴：
“你雖非宗門弟子，但你父母，仍有管教之權！”
這一刻，秦昭雪心底最後一絲對這個宗門、這些人的微弱期待，徹底熄滅了。
她甚至想放聲大笑，笑自己竟還存有可笑的幻想。
“我已剃骨還父，割血還母！”她聲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錐，砸在每個人心上，
“從今往後，我與他們——恩斷義絕，生死無關！”
“放肆！你胡說八道什麼！”蘇希冉猛地站起。
尖利的聲音因困住她數年的記憶而顫抖，她身形搖晃，這個一貫冷漠的母親眼中竟閃過扭曲的水光。
記憶裏那個模糊又倔強的身影漸漸和眼前的人重合。
爲什麼她要違逆，爲什麼要反抗！？
“你乖乖認罰，好好輔助你弟弟，我們還是一家人！你爲何非要逼我們？！”
秦海川如坐針氈，執法長老的眼神讓他無法保持平靜。
他厲聲道：“琉璃骨是爲鑄劍，精血是爲救命！何來‘償還’！”
執法長老心知此事若傳開，太一宗顏面盡失。
他必須快刀斬亂麻！
只是這一次，又要委屈一下秦昭雪了。
是個可憐的孩子，事後他會多關照一些她，以求彌補。
“秦昭雪！”他沉聲宣判，“你不敬父母，殘害胞弟，宗門念你或有苦衷，判你禁閉三年，靜思己過！此事，本座會後稟明聯盟！”
“來人呐！將她即刻關押至後山地牢，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探望！”
“慢着——！”
一道清越冷叱如九天鳳鳴，驟然撕裂凝滯的空氣！
聲至人至，只見一襲紅衣似燃燒的流星，悍然闖入大殿，磅礴氣勁竟讓門口弟子踉蹌倒退！
“長老恕罪！我等......攔不住！”弟子撲跪在地，聲音驚恐。
執法長老面色劇變，揮手斥退。
蘇希冉“嚯”地起身，臉上血色盡褪，驚駭與暴怒交織：
“蘇無葉？！你竟敢強闖我太一宗執法堂！”
蘇無葉卻看都未看她一眼。
她的目光自進門便鎖在秦昭雪身上，那孩子氣息奄奄，面色死白的模樣，比信中所言慘烈百倍！
是她來晚了！
她心如刀絞，一步踏至秦昭雪身前，輕柔卻堅定地托起她的下頜，將一枚流光溢彩的靈丹渡入其口。
精純藥力化開，秦昭雪悶哼一聲，臉上終於恢復一絲血色。
做完這一切，蘇無葉才緩緩直起身，迎上蘇希冉吃人般的目光，紅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自然是來接我被人作踐至此的侄女！”
“這是我的家事！輪不到你這叛出家族的賤人插手！你與她更沒有關系！”
蘇無葉一手輕按在秦昭雪肩頭，精純靈力溫和渡入，緩解着她遍體的劇痛。
她望向蘇希冉，眼神銳利如刀：
“姐姐，當年我欲護你，你罵我多管閒事。如今——”
她聲音陡然一沉，帶着斬釘截鐵的決絕，“我不是來護你，是來護她！”
她輕輕拍了拍秦昭雪的背。
就是這簡單的動作，讓飽經摧殘的少女眼眶瞬間通紅。
十六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爲她而來。
“大侄女，我們走。”蘇無葉牽起她的手，轉身便欲離去。
“站住！把人留下！”
秦海川夫婦豈容她輕易帶走人？
話音未落，一股磅礴的元嬰威壓已如怒海狂濤般向二人碾壓而去！
然而，那足以令尋常金丹修士骨斷筋折的威壓，在觸及蘇無葉周身三尺之地時，竟如春雪遇陽，無聲消融！
秦海川瞳孔驟縮，滿目駭然：“你的修爲......這不可能！”
蘇無葉唇角輕揚，帶着一絲睥睨：“怎麼？你當世間女子，都該如我姐姐一般，甘爲附庸，困於後宅，相夫教子？”
她不再看那對臉色鐵青的夫婦，低頭對秦昭雪柔聲道：“我們回家。”
秦昭雪重重點頭，緊緊回握住那只溫暖而有力的手。
十六年冰封的心，於此刻，終於觸到了一絲真實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