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楊樹屯的深夜,死一般的寂靜。
吳家大院裏,幾十雙眼睛死死盯着棺材前那個年輕人。
但他站在那裏,手裏握着那把斧子,沒人敢再把他當那個任人欺負的盲流子看。
吳奎咽了口唾沫,腿肚子還在轉筋。
剛才那一幕太邪乎了,一斧子下去,棺材就老實了?
“陳......陳野。”
吳奎想擺起平時的架子,但聲音發虛,“這......這就完事了?”
陳野慢慢轉過身。
那雙眼睛裏沒有了剛才破煞時的精光,又恢復了平日裏的沉靜,甚至帶着點慵懶。
他並沒有因爲露了一手就趾高氣揚,反而顯得更加讓人捉摸不透。
“棺材是合上了。”
陳野把玩着手裏的斧子,語氣平淡,“但二爺,你還欠我一樣東西。”
“啥?”吳奎警惕地捂住口袋。
“這把斧子。”
陳野舉起手裏那把生鏽的斧頭,“還有,三十六塊錢。”
“三十六?!”
吳奎眼珠子一瞪,“你搶劫啊?這斧子是李木匠落下的,不值錢。但這錢......”
“這是規矩。”
陳野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讓周圍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魯班行裏,動了破煞的手法,那是泄天機。我不收錢,災禍就得落我頭上。三十六,那是買你家宅平安的數。”
說着,陳野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吳奎。
“二爺,剛才那一斧子你也看見了。那釘子是誰釘進去的,你心裏沒數?那人既然能在棺材上動手腳,就能在你家梁上動手腳。”
陳野抬手指了指正屋那根氣派的大梁,腦海中關於木材紋理的知識讓他一眼就看穿了虛實:
“那根梁,看着紅亮,其實是陰沉木的邊皮子。吸陰氣,招溼氣。今晚雪大,明天太陽一出來,熱脹冷縮,這梁必裂。梁一裂,房就塌。”
陳野看着吳奎慘白的臉,淡淡補了一刀:“你要是舍不得這三十六塊錢,那這房塌的災,就算我送你的。”
吳奎徹底怕了。
這陳野現在簡直就是個妖孽,說的每句話都讓他心驚肉跳。而且......那李木匠確實跟自己有仇,保不齊真幹了這事!
“給!我給!”
吳奎咬牙切齒,從懷裏掏出一把皺巴巴的票子,數出三十六塊,狠狠拍在供桌上,“拿了錢趕緊滾!以後別讓我看見你!”
陳野沒生氣,走過去把錢揣進懷裏。
熱乎的。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憑本事賺到的錢,也是他在楊樹屯立足的第一塊磚。
“謝二爺賞。”
陳野把斧子別在腰間,也沒道別,轉身就走。
這就是江湖。拿錢消災,兩不相欠。
出了吳家大門,外面的風雪更大了。
陳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肺裏火辣辣的疼,但心裏卻前所未有的通透。
剛才那一下子,透支了他不少精氣神。
腦子裏那本書雖然沉寂下去了,但那種掌握萬物紋理的感覺,讓他即使閉着眼,也能感覺到周圍的風向、雪的厚度,甚至腳下石板的裂紋。
“陳野!”
剛轉過街角,一聲帶着怒氣的喊聲。
前方的雪地上,站着個穿着大紅碎花棉襖的姑娘。
林紅纓。
她脖子上圍着條鮮亮的紅圍巾,臉凍得通紅,手裏竟然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殺豬刀!
看見陳野出來,她幾步沖上來,那架勢像是要砍人。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林紅纓沖到陳野面前,杏眼圓睜,胸口劇烈起伏,“我聽人說你被吳老二抓去坐棺材了?那是人幹的事嗎?你怎麼不跑啊!你是不是傻!”
罵着罵着,她眼圈紅了。
在這個屯子裏,陳野沒爹沒娘,像根草。
只有林紅纓,看他可憐,時不時偷偷給他塞個窩窩頭,但也僅限於此。
她那個屠夫爹要是知道她跟盲流子說話,能打斷她的腿。
今晚聽說陳野要被害死,她腦子一熱,提着刀就跑出來了。
陳野看着面前這個凶巴巴卻滿眼關切的姑娘。
以前的他,因爲自卑,見了林紅纓都是繞着走,連頭都不敢抬。
但今天,他剛剛憑借自己的手藝掙了36塊,有了底氣。
“紅纓。”
陳野開口了,沒有了往日的躲閃。
“你叫誰紅纓呢!沒大沒小!叫姐!”
林紅纓林野直勾勾的盯着,看得臉上一熱,爲了掩飾慌亂,故意揮了揮刀,“問你話呢!沒缺胳膊少腿吧?”
“我沒事。棺材合上了,錢也拿了。”陳野拍了拍胸口,“以後,不用你提刀出來救我了。”
“誰......誰救你了!我就是路過!我是去......去剁豬草!”林紅纓結結巴巴地找借口。
這陳野狗,今天咋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像只瘟雞,今天這眼神怎麼這麼亮,看得人心慌。
“嗯,剁豬草。”
陳野沒拆穿她,而是從懷裏掏出一張嶄新的大團結,塞進林紅纓手裏。
“這錢你拿着。”
“你幹啥?我不要你的錢!”
林紅纓像是被踩了尾巴。
“算我借你的。”
陳野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以前吃了你那麼多窩窩頭,都記在賬上。這錢你拿着買點雪花膏,或者攢着當嫁妝。以後,我會還更多。”
說完,不等林紅纓拒絕,陳野轉身就走,腳步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哎!陳野!”
林紅纓捏着那張帶着體溫的錢,看着那個瘦削卻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心裏亂糟糟的。
“這傻子......哪來的這麼多錢?不會是把命賣給吳家了吧?”
......
回到村尾的土地廟。
陳野推開破門,一股黴味撲面而來。
這是他的家,也是楊樹屯最破的地方。
角落的草堆裏,鑽出一個黑乎乎的大腦袋。
“三哥!你回來了!”
虎子,陳野唯一的兄弟,也是個沒爹沒娘的傻大個。
虎子手裏還攥着半塊板磚,看見陳野,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俺剛才都想好了,你要是再不出來,俺就去砸了吳家的大門!”
陳野看着虎子那雙清澈憨直的眼睛,心裏一暖。
他把懷裏剩下的錢和那把斧子掏出來,放在斷了一條腿的供桌上。
“虎子,別睡了。”
陳野拿起斧子,借着月光,手指輕輕撫摸過冰冷的斧刃。腦海中,《魯班經》裏的開山斧法和打家具的圖紙,正一點點變得清晰。
“三哥,幹啥?”虎子撓撓頭。
“明天開始,咱們不撿破爛了。”
陳野看着窗外的漫天風雪,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咱們去伐木,蓋房,打家具。”
“這楊樹屯看不起咱們的人太多。從今往後,咱們得憑這把斧子,把丟掉的臉面,一點點掙回來。”
虎子聽不懂什麼臉面不臉面,但他看見三哥眼裏的光,覺得那比紅燒肉還帶勁。
“中!三哥你說幹啥就幹啥!只要能吃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