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專科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石岐攥着那張薄薄的紙,在視頻電話裏給林曉看了整整十分鍾。屏幕那頭的林曉笑得眉眼彎彎,說要攢錢買他最想要的那款軍模,石岐嘴上說着“不用”,心裏卻甜得像揣了罐蜜。他沒覺得專科低人一等,只想着早點畢業掙錢,幫襯家裏,也能給林曉更好的生活。
大一開學那天,石岐背着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踏進了專科院校的校門。學費是父母東拼西湊借來的,生活費更是少得可憐。報到前一晚,父親石亮在電話裏吞吞吐吐提了一嘴,說他跟着老家的朋友湊錢入股了一個小型水電站,“說是往後能分紅,等賺了錢,就給你在城裏攢套房首付”。石岐聽着父親語氣裏的憧憬,沒多說什麼,只叮囑了句“爸,你別太拼,注意身體”。他知道父親的性子,認準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只是水電站這種投資周期長,能不能賺錢還是未知數,他不想給家裏添負擔,更不想讓林曉跟着自己受委屈。
他和林曉的異地戀,還在繼續。
只是專科院校的開銷,雖比本科少些,卻也壓得石岐喘不過氣。他不敢向父母多要一分錢,只能在吃穿上摳了又摳。他給自己定下規矩,每天的夥食費不超過十塊錢。早餐是一個饅頭一杯豆漿,午餐和晚餐,頓頓都是泡面。
紅燒的、香辣的、酸菜的,各種口味的泡面,石岐吃了整整一個月。吃到後來,一聞到泡面的味道就反胃,可他還是硬着頭皮往嘴裏塞。他把省下來的錢,一筆一筆存進那個鐵盒子裏——那是他小時候攢零花錢的盒子,現在,它成了給林曉買禮物的“專項資金”。父親偶爾會打電話問他錢夠不夠花,說水電站前期雖然沒分紅,但他在工地還能打零工,石岐每次都笑着說“夠花,我在學校吃得好睡得香”,掛了電話卻對着泡面桶,狠狠咽了咽口水。
室友們偶爾會喊他一起去食堂改善夥食,石岐總是笑着擺擺手,說自己不愛吃油膩的。有一次,宿舍長買了份炸雞,遞給他一只雞腿,石岐的喉嚨動了動,最終還是搖頭拒絕了。他轉過頭,看着手機裏林曉的照片,心裏默念:別人有的,我的女孩也一定要有。
十月一的時候,林曉過生日。石岐攥着攢了一個月的錢,跑到商場裏,給她買了一條銀項鏈。項鏈的吊墜是一只小小的星星,他覺得,林曉就像星星一樣,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
他把項鏈小心翼翼地包好,坐大巴去縣城給林曉驚喜。看到林曉戴上項鏈時眼裏的光,石岐覺得,那些泡面的日子,都值了。
林曉拉着他的手,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怎麼瘦了這麼多?”
石岐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撒謊說:“沒有,我在學校吃得可好了。爸投資了個水電站,往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回學校的路上,石岐啃着從家裏帶的硬饅頭,心裏卻比吃了蜜還甜。
讓石岐對當兵的向往愈發強烈的,是宿舍裏的老三,一個退伍兵。
老三叫王強,比他們大兩歲,臉上帶着一股軍人特有的硬朗氣質。他的床鋪永遠整理得一絲不苟,被子疊成標準的“豆腐塊”,床單鋪得平平整整,連枕頭都擺得方方正正。
晚上臥談會的時候,王強總會給他們講部隊裏的故事。講凌晨五點的緊急集合,講烈日下的隊列訓練,講戰友們一起扛過的槍,一起吃過的苦。他說,部隊裏的日子很苦,卻也很熱血;說穿上軍裝的那一刻,才知道什麼叫責任,什麼叫擔當。
石岐總是聽得最入神的那個。他會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想象着自己穿上軍裝的模樣,想象着自己站在訓練場上,喊着響亮的口號。他想,等自己當了兵,不僅能實現夢想,還能給家裏減輕負擔,說不定還能幫襯父親的水電站投資。
有一次,王強拿出自己的退伍證給他們看。證件上的王強,穿着筆挺的軍裝,眼神堅定,英姿颯爽。石岐看着那張照片,手指忍不住輕輕摩挲着,心裏的火苗,越燒越旺。
“強哥,當兵真的那麼好嗎?”石岐忍不住問。
王強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裏閃着光:“苦是真的苦,但這輩子,不後悔。等你穿上那身軍裝,就知道什麼叫榮耀了。”
那晚,石岐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王強的話,想自己從小藏在心裏的當兵夢,想林曉笑着說“等你回來”的模樣,也想父親提起水電站時,眼裏藏不住的期盼。
他打開手機,給林曉發了條消息:“曉曉,我好像,離我的夢想越來越近了。”
屏幕那頭的林曉很快回復:“加油,我的兵哥哥。”
石岐看着那六個字,嘴角揚起一抹笑。他摸了摸枕頭下的鐵盒子,裏面除了給林曉買禮物的錢,還多了一本征兵宣傳冊。
泡面的香味還在宿舍裏彌漫着,窗外的星星亮得耀眼。石岐攥緊了拳頭,心裏暗暗發誓:等水電站分紅了,讓爸媽過上好日子;等我攢夠了錢,給林曉買最好的禮物;等我當了兵,一定要成爲最優秀的軍人。
他不知道,這份攢出來的愛意,這份熾熱的夢想,還有父親寄予厚望的水電站投資,在不久的將來,會被現實磨成怎樣的模樣。
石岐的日子,就在泡面的熱氣和對軍營的向往裏,一天天往前挪。
和王強一起鍛煉,是石岐大一生活裏最熱血的一抹亮色。每天天不亮,王強就會準時把他從被窩裏薅起來,“走,練體能去!”石岐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王強往操場跑。
清晨的風帶着涼意,刮在臉上像小刀子。王強跑得又快又穩,步子踏得鏗鏘有力,石岐跟在後面,喘着粗氣,腿像灌了鉛一樣沉。跑不動的時候,王強就放慢腳步,拍着他的肩膀喊:“挺住!當兵的人,這點苦算什麼!”
石岐咬着牙,攥緊拳頭,把心裏的委屈和壓力,都化作邁腿的力氣。他跟着王強練俯臥撐,練深蹲,練折返跑,汗水浸透了衣衫,順着額角往下淌,滴在跑道上,暈開一小片溼痕。
王強還教他打軍體拳,一招一式都帶着軍人的利落和狠勁。“出拳要快,要準,要狠!”王強的聲音洪亮,“這不僅是防身,更是練你的心氣!”石岐跟着他的動作,一拳一腳打得虎虎生風,心裏的那股憋屈,好像也隨着每一次出拳,消散了些許。
練累了,兩人就坐在操場的看台上,看着天邊慢慢亮起來。王強會給他講部隊裏的規矩,講戰友之間的情誼,講站崗時看到的星空。石岐聽得入了迷,眼裏的光,比天邊的朝霞還要亮。
“等你到了部隊,就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男人。”王強拍着他的肩膀,語氣裏滿是自豪。
石岐重重地點頭,心裏的當兵夢,愈發滾燙。
只是,這份滾燙的憧憬裏,漸漸摻了一絲不安。
父親的電話越來越少,每次打過來,語氣都透着疲憊。石岐問起水電站的事,父親總是含糊其辭,“快了,快分紅了”,然後匆匆掛了電話。
有一次,石岐無意間聽到母親和姑姑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裏。“……老板那邊一直拖着,說工程款沒下來,本金都拿不回來……你爸天天往工地跑,人都瘦脫相了……”
石岐的心裏“咯噔”一下,手裏的泡面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面湯濺在腳上,他卻渾然不覺。
他想起父親電話裏的敷衍,想起母親偷偷抹淚的模樣,想起家裏爲了入股借的那些錢,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不敢細問,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從那天起,他吃泡面的次數更多了,把省下來的錢,悄悄存進鐵盒子裏。他想,萬一家裏真的需要錢,這些錢,多少能幫襯一點。
晚上臥談會的時候,王強又在講部隊的故事。石岐躺在上鋪,看着天花板,心裏亂糟糟的。當兵的夢想,父親的水電站,和林曉的約定,像三根纏在一起的線,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摸了摸枕頭下的征兵宣傳冊,封面被他摩挲得發皺。窗外的星星,依舊亮着,卻好像少了幾分暖意。
石岐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不知道,父親的水電站,會不會成爲壓垮這個家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只知道,自己必須快點長大,快點去當兵,快點扛起屬於自己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