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洗衣房的熒光燈管嗡嗡作響，投下冰冷的光線，將兩人疲憊的影子拉得很長。洗衣機沉悶的轟鳴聲像是某種背景噪音，掩蓋着此刻驚心動魄的寧靜。
張弛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能炸毀一切的炸彈”。
林晚靠在冰冷的洗衣機外殼上，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破釜沉舟後的虛脫。她看着張弛那雙在口罩上方顯得格外沉靜的眼睛，試圖從中分辨出更多信息。
“什麼意思？”她聲音沙啞地問。
張弛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一台老舊的飲料販賣機前，用硬幣買了兩罐熱咖啡。他將一罐遞給林晚。
溫熱的罐身透過掌心傳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林晚打開，喝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讓她清醒了幾分。
“這裏不安全，不能久留。”張弛壓低聲音，“陸沉宇和周慕的人很快會反應過來，他們會搜遍這附近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我們需要立刻轉移，找個地方處理這個。”
他指了指口袋裏那個裝着U盤的屏蔽袋。
林晚點點頭。她現在的樣子太過顯眼——穿着不合身的男士外套，赤腳套着臨時買的廉價平底鞋，妝容可能早已花掉，渾身還散發着煙塵和冷汗混合的狼狽氣息。
張弛顯然早有準備。他從隨身的一個舊背包裏拿出一頂鴨舌帽和一件款式普通的女士外套：“換上，盡量遮住臉。”
林晚迅速套上外套，壓下帽檐，將那頭顯眼的淺紫色長發盡數藏起。
張滌帶着她，像兩個最普通的夜歸人，低調地融入凌晨稀疏的人流。他們沒有打車，而是步行了很長一段距離，最終拐進一個招牌閃爍、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廉價汽車旅館。
張弛用現金開了一個鍾點房，沒有登記任何身份信息。
房間狹小逼仄，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和黴味混合的氣味。窗簾拉得很緊，只有一盞昏暗的床頭燈開着，照亮了磨損嚴重的地毯和牆上可疑的污漬。
“暫時安全。”張弛反鎖了門，又仔細檢查了窗戶和房間各個角落，確認沒有明顯的監控設備。他走到小桌前，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和一系列復雜的轉接線和隔離設備。
他的動作熟練而專注，很快搭建起一個臨時的、相對安全的工作環境。然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U盤，接入一個經過特殊改造、無法反向寫入數據的只讀接口。
林晚緊張地站在一旁，看着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映着張弛毫無表情的側臉。她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跳動的聲音。
解密過程比想象中更快。張弛輸入了那串復雜的密碼——陸沉宇母親舊居電話與晨曦破產日期的組合。
進度條飛速讀取。
屏幕上開始閃現出大量的文件列表、數據庫條目、以及…加密的通訊記錄緩存！
張弛快速瀏覽着，鼠標滾輪飛速滑動。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呼吸似乎也微微急促起來。
林晚忍不住湊近屏幕。那些復雜的財務術語和代碼她看不太懂，但她能看懂一些關鍵的名字、日期和巨大的、流向詭異的資金數字！
“這些是…”她喃喃道。
“不只是晨曦並購案的違規操作和財務造假。”張弛的聲音帶着一種發現龐然大物般的凝重，“這裏面…有陸沉宇這些年利用陸氏集團平台，進行的所有見不得光的交易記錄。非法集資、內幕交易、利益輸送、甚至…包括一些爲某些大人物洗錢的流水…”
他的鼠標停在幾個標注着特殊代號的項目上。
“這些項目的資金規模和對公賬戶…遠超我的想象。牽扯到的人，位置可能高得嚇人。”
林晚倒吸一口涼氣！她原本只想找到父親死亡的真相，卻沒想到意外撬開了一個如此龐大的、盤根錯節的罪惡帝國！
陸沉宇不僅僅是一個貪婪的高管，他可能是一個巨大黑色利益鏈條的核心樞紐！
“還有這個。”張弛點開一個加密的通訊記錄庫，裏面是大量通過內部工具進行的、閱後即焚的對話殘留痕跡。
他快速篩選着時間戳，定位到三年前，晨曦破產前夕。
幾條殘缺的、卻足以令人觸目驚心的對話跳了出來——
【陸：模型必須改！我要明天就看到‘窟窿’！】
【對方：陸總，這…風險太大，林建國那邊…】
【陸：按我說的做！他不跳，就推他一把！沒人能擋住我的路！】
【對方：…明白。】
林晚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文字，“推他一把”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雖然依舊沒有直接指向物理謀殺的證據，但這種赤裸裸的、帶着殺意的逼迫，幾乎已經印證了最壞的猜測！
憤怒和悲傷如同岩漿般在她胸腔裏翻涌，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張弛沉默地繼續翻找。忽然，他的動作停住了。
在一堆財務數據深處，他發現了幾筆極其隱蔽的、通過多層空殼公司周轉的巨額資金流向。最終的接收方，並非陸沉宇控制的賬戶，而是…
周慕秘密持股的一家海外離岸公司！
林晚也看到了那個名字，瞳孔驟然收縮！
周慕？！他不僅知情，他甚至可能參與了分贓？！他所謂的“平衡”和“適可而止”，根本就是爲了保護他自己，防止陸沉宇狗急跳牆把他咬出來！
難怪他剛才在俱樂部會推她那一把！他根本不是幫她，他是怕服務器裏的東西被陸沉宇搶先控制或銷毀，從而牽連出他自己！他需要她把證據帶出來，然後…然後他很可能打算從她手裏奪走證據，或者幹脆連她一起滅口！
巨大的恐懼和被徹底玩弄的憤怒，讓她渾身發冷。
“這顆炸彈…”林晚的聲音顫抖着，“…真的能炸死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一旦引爆，陸沉宇固然完蛋，但周慕乃至其背後可能存在的更大勢力，絕不會放過她這個手握證據的人。
張弛緩緩合上電腦，房間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車輛駛過的聲音。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這些證據，一旦公開，足以讓半個城市的經濟版圖震動，讓無數人身敗名裂，甚至…掀起一場司法海嘯。”
他轉過頭，看向林晚，目光沉重無比：“你確定…要繼續嗎？”
現在收手，也許還能想辦法用這些證據與周慕甚至陸沉宇做交易，換取一條生路。雖然渺茫，但至少有一線生機。
而選擇引爆，就意味着與整個龐大的黑暗體系爲敵，再無退路。
林晚站在原地，臉色蒼白，但那雙淺黃色的眼眸中，所有的猶豫、恐懼和掙扎，都在一點點褪去，最終凝聚成一種近乎絕望的、卻又無比堅定的光芒。
她想起了父親跳樓前那個雨夜，打給家裏的最後一個電話裏，那強裝鎮定卻難掩疲憊和絕望的聲音。
她想起了這些年，活在謊言彈幕下的痛苦和孤獨。
她想起了陸沉宇冰冷的審視，和周慕那虛僞的“適可而止”。
她緩緩抬起手，撫摸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卻沾着父親血淚的文字。
指尖冰涼，心底卻有一團火在燒。
她看向張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父親跳下去的時候，他們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
“現在，該我替他們做選擇了。”
“炸了吧。”
“一個都別想跑。”
窗外，一輛警車呼嘯着駛過，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仿佛預示着，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