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鎮的城門在暮色中緩緩關閉。
洛蘭的車隊是今天最後一支進城的商隊。
守門的衛兵多收了五枚銀幣的“晚入城費”，但至少沒有仔細盤查。
布萊克爵士的面子，在邊境比文書管用。
城鎮比洛蘭想象的要繁華。
街道鋪着石板，兩側的店鋪還亮着燈。酒館裏傳出喧鬧聲，鐵匠鋪傳來叮當聲，空氣中混雜着烤面包、馬糞和劣質香料的氣味。
“北風旅店。”布萊克指着前方一棟三層石木建築，“老板我認識，安全。”
旅店門口掛着風幹的獸頭——一只狼，獠牙外露。
獨眼老板看見布萊克，咧嘴笑了：
“爵士！半年沒見你了！”
“老規矩，四間房，馬廄要夠大。”布萊克下馬，“準備十七人的晚餐。”
“黑面包配肉湯，每人多加一條熏魚？”
“可以。”
安頓好後，布萊克帶洛蘭走出旅店。
夜色已深，但街道上還有人。
“巴頓的鋪子就在前面。”布萊克說，“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
兩人穿過兩條街，來到一處掛着“巴頓雜貨”招牌的店鋪前。
鋪面不大，但很深。
櫃台上點着油燈，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正在記賬。
聽見門響，他抬起頭。
看到布萊克時，眼睛亮了一下。
“爵士！”巴頓放下筆，快步走出來，“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有事找你。”布萊克開門見山，“這位是洛蘭少爺，要采購一批物資。”
巴頓打量洛蘭，眼神精明：
“少爺要買什麼？”
“很多。”洛蘭說，“糧食、工具、種子、布匹……還有奴隸。”
巴頓挑眉：
“開荒？”
“對。”
“規模？”
“三百人，兩月的用量。”
巴頓倒吸一口涼氣，看向布萊克：
“爵士，這……”
“照做。”布萊克淡淡道，“價格要公道。別耍花樣，巴頓。”
“不敢不敢！”巴頓連連擺手，“爵士的人，我哪敢……”
“明天一早，清單給你。”洛蘭說，“能備齊嗎？”
“要看具體要什麼。”巴頓搓着手，“糧食好說，工具……鐵器最近漲價了。至於奴隸，得看市場有沒有那麼多人。”
“先準備糧食和工具。”洛蘭說，“奴隸，我親自去市場挑。”
“明白。”巴頓點頭，“那價格……”
“按市價。”布萊克說，“但你要負責分批運出城，不能引人注意。”
“這……有難度。”巴頓苦笑，“一次運太多，稅務官會查。”
“所以才找你。”布萊克盯着他，“巴頓，你欠我的人情，該還了。”
巴頓沉默片刻，咬牙道：
“行！我辦！”
離開雜貨鋪，兩人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巴頓可靠嗎？”洛蘭問。
“可靠，在錢方面。”布萊克說，“他不敢騙我，但也不會做虧本生意。你給他的利潤要夠，否則他嘴上答應，暗地裏會拖。”
“明白。”
回到旅店，晚餐已經準備好。
長桌上擺着黑面包、肉湯和熏魚。
洛蘭嚐了一口——黑面包硬得硌牙，肉湯鹹得發苦，熏魚倒是還能下咽。
但其他人吃得很香。
尤其是那四個工匠，他們已經很久沒吃過有肉的飯了。
飯後，洛蘭回到房間。
卡爾跟進來，遞上一張清單：
“少爺，按您的吩咐列的。”
洛蘭接過，就着油燈細看。
清單分幾大類：
糧食類：黑麥二百石、豆子二十石、鹹肉五十桶、鹽十袋……
工具類：鐵斧一百把、鐵鍬一百把、鋸子五十把、錘子……
種子類：黑麥種、豆種、蘿卜種、耐寒菜種……
其他：粗布三百匹、皮繩五百卷、鐵釘十桶……
“這些，大概要多少錢？”洛蘭問。
卡爾拿出算盤，噼裏啪啦打了一陣：
“按灰岩鎮的市價……大概一百多金幣。”
洛蘭點頭。
一千多金幣，花掉一百多百，還剩九百多。
但這是必需品。
沒有工具，開不了荒。沒有糧食，過不了冬。
“明天你跟我去市場。”洛蘭說，“奴隸要親自挑。”
“是，少爺。”
夜深了。
洛蘭盤膝坐在床上，運轉呼吸法。
氣息沿着布萊克教的路線流動。
從腳底，過腿，轉腰，通臂……
他能感覺到，那道門檻越來越近。
也許就在今晚。
也許就在明天。
但他不着急。
布萊克說得對——騎士之路是長跑，不是短跑。
第二天清晨，洛蘭被街上的喧鬧聲吵醒。
灰岩鎮的集市日。
他推開窗，看見街上已經擠滿了人。
農民挑着蔬菜，獵人扛着獸皮，商人擺開攤子。
還有一隊隊奴隸，被鐵鏈拴着，走過石板路。
“少爺，巴頓來了。”卡爾在門外說。
洛蘭下樓，看見巴頓已經在等。
“少爺，這是按您清單估的價。”巴頓遞上一張紙。
洛蘭掃了一眼——三百二十金幣。
比卡爾算的多了二十。
“貴了。”他淡淡道。
“少爺，最近鐵器真的漲價了……”巴頓擦汗，“北邊不太平，領主府在囤武器，鐵匠鋪的訂單都排到下個月了。”
“三百。”洛蘭說。
“這……”
“三百，現錢。”洛蘭盯着他，“做不做？”
巴頓咬牙：“做！”
“好。”洛蘭點頭，“先付一半定金，貨齊了付另一半。”
“少爺爽快！”
“現在，帶我去奴隸市場。”
奴隸市場在鎮子西頭。
一片用木柵欄圍起來的泥地，比灰石鎮的大得多。
柵欄內，至少有五六百奴隸。
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衫襤褸，眼神麻木。
“少爺要什麼樣的人？”巴頓問。
“能幹活的。”洛蘭說，“但要先挑幾個特別的。”
“特別的？”
洛蘭沒解釋，走進柵欄。
他從第一排開始看。
大多數奴隸都低着頭，不敢與他對視。
走了兩排，他停下腳步。
角落裏，一個婦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上。
婦人二十五六歲，臉色蒼白，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麻衣。懷裏的孩子三四歲，睜着大眼睛，不哭不鬧。
兩人的腳踝都拴着鐵鏈，磨出了血痕。
“這兩個，多少錢？”洛蘭問。
旁邊的管事湊過來：
“婦人帶個拖油瓶……十五銀幣？”
“八銀幣。”洛蘭說。
“少爺，這……”
“賣不賣？”
“賣賣賣！”
鐵鎖打開，婦人被帶出來。
她茫然地看着洛蘭，半晌才反應過來，彎腰行禮：
“謝……謝謝少爺……”
“叫什麼名字？”
“艾……艾莉亞。孩子叫米克。”
洛蘭點頭，繼續往前走。
第二排，一個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看起來十六七歲，頭發枯黃，臉上有污漬，但眼睛很清澈。
最重要的是，她站得很直。
“這個呢？”
“少女，十二銀幣。”管事說，“剛送來的，還沒調教過。”
“八銀幣。”
“成交。”
少女被帶出來時，小聲問：
“少爺……您買我做什麼？”
“開荒，種地。”洛蘭說，“你會什麼？”
“我會做飯，會縫補，還會……認幾個字。”
洛蘭有些意外：
“認字？”
“我父親……以前是書記員。”少女低下頭，“後來……死了。”
“你叫什麼？”
“莉莉安。”
“好，莉莉安，跟上。”
第三排，洛蘭看到一個獨臂男人。
男人四十歲左右，左臂從肘部斷掉，只剩空蕩蕩的袖子。臉上有道疤，從眉骨延伸到下巴。
但他站在那兒，像一杆標槍。
“這個人……”管事猶豫，“少爺，這是個殘廢，戰場上下來的老兵。您買回去沒用……”
“多少錢？”
“五銀幣？”
“三銀幣。”洛蘭說。
“成交。”
獨臂男人走過來，步伐穩健。
他看了洛蘭一眼，微微點頭：
“我叫哈羅德。以前是第二軍團的步兵。”
“爲什麼成了奴隸？”
“傷退後，欠了債。”哈羅德聲音平靜，“還不上，就成這樣了。”
洛蘭點頭，繼續挑選。
兩個時辰後，他挑完了三百人。
成年男子兩百，女子八十，孩子二十。
加上艾莉亞母子、莉莉安和哈羅德，總共三百零五人。
總價四十二金幣。
付錢時，洛蘭對巴頓說：
“給他們每人發一套厚衣服，三天的口糧。錢從定金裏扣。”
巴頓愣住了：
“少爺，這……”
“照做。”
“是……”
三百多人被帶到鎮外一處空地。
洛蘭站在一塊石頭上，看着下面黑壓壓的人群。
“聽着。”
他的聲音清晰：
“我買你們，是去北境開荒。”
“地點是黑石峽谷，條件艱苦，有危險。”
“但我承諾三件事。”
人群安靜下來。
“第一，每天兩頓飯，管飽。”
“第二，幹滿三年，給自由民身份，分田地。”
“第三，不隨意打罵，不濫殺。”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
沒有人相信。
在這個世界，奴隸就是牲畜。
承諾？那是笑話。
“我知道你們不信。”洛蘭繼續說，“沒關系，時間會證明。”
“現在，願意跟我走的，站到左邊。”
“不願意的，可以留下，我會把賣身契還給管事。”
人群沉默。
半晌，一個男人第一個走向左邊。
有人帶頭，其他人陸續跟上。
最終，所有人都站到了左邊。
沒有人願意留下。
洛蘭點點頭，對哈羅德說：
“你負責編隊。十人一隊，選個隊長。”
哈羅德眼睛一亮：
“是！”
處理完奴隸的事，洛蘭回到鎮上。
巴頓已經備好了第一批貨——五十石黑麥，二十把鐵斧。
“剩下的，分三天運出城。”巴頓說，“少爺，你們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洛蘭說，“貨送到老地方，有人接應。”
“明白。”
傍晚，洛蘭回到旅店。
布萊克在等他。
“都辦妥了？”
“妥了。”洛蘭坐下，“明天一早出發。”
“好。”布萊克點頭，“到了峽谷入口，我就該走了。”
洛蘭沉默片刻：
“謝謝您，爵士。”
“不用謝。”布萊克擺擺手，“記住我的話——牆要高，壕要深。”
“糧食藏在牆裏，人睡在牆下。”
“我會記住。”
夜深了。
洛蘭在房間裏運轉呼吸法。
氣息在體內循環，越來越順暢。
突然，他感到腰間一熱。
那股熱流沿着脊椎向上，過肩井，入雙臂……
然後，貫通了。
就像堵塞的水渠突然通暢。
氣息的流動速度，快了一倍。
力量感從四肢百骸涌出。
洛蘭睜開眼睛，握了握拳頭。
力量，至少增加了三成。
他突破了。
初級騎士侍從。
雖然只是起點。
但至少，是起點。
窗外，月光灑在灰岩鎮的街道上。
明天，新的征程就要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