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四輛馬車向北行駛了兩個時辰。
洛蘭坐在顛簸的車廂裏,閉目運轉呼吸法。
微弱的氣息在體內循環,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細微的增強。
“少爺,前面就是黑鬆林了。”
雷蒙騎馬靠近車窗,聲音壓得很低:
“過了這片林子,再走三十裏就是老鷹哨站。”
“但這片林子……不太平。”
洛蘭睜開眼,掀開車簾。
月光被茂密的鬆針切割得支離破碎。
林間小路狹窄得僅容一輛馬車通過,兩側是高聳的黑色鬆樹。
“停車。”
洛蘭的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
車隊緩緩停下。
他從馬車上跳下,腳步已經比之前穩了許多。
呼吸法帶來的改善雖然微弱,但確實存在。
“少爺?”卡爾擔憂地跟過來。
洛蘭沒有回答,只是蹲下身,撿起地上的一截鬆枝。
鬆枝被整齊地斬斷,斷面還很新鮮。
“這裏有人走過。”他站起身,看向雷蒙,“而且帶着武器。”
雷蒙臉色一變,快步上前檢查。
片刻後,他返回時神色凝重:
“不止一人,至少七八個。腳印雜亂,但都是成年男人的靴子印。”
“不是獵人。”洛蘭分析道,“獵人的腳印會更分散,這些人走得很緊湊。”
他看向黑暗的鬆林深處:
“他們在等我們。”
“怎麼辦?”雷蒙握緊了腰間的劍柄,“退回去?”
“退回去也是死路。”洛蘭搖頭,“繞路要多走五十裏,可能會更危險。”
他深吸一口氣,那張陽光的臉上此刻冷靜得可怕。
“把弓給我。”
卡爾急忙從車上取來長弓和箭袋。
這是前身花二十金幣買的上等獵弓,弓身由北境白蠟木制成。
洛蘭接過弓箭,手指拂過弓弦。
熟悉的感覺從記憶深處涌出——
前身學過的箭術技巧,和他在地球俱樂部的肌肉記憶,在這一刻完美融合。
“雷蒙,你帶三個護衛在前,兩人持盾,兩人持長矛。”
“其餘人保護馬車,緩緩前進。”
“我走在隊伍側翼。”
洛蘭說着,已經檢查完箭袋。
二十支箭,鐵制箭簇在月光下閃着寒光。
“少爺,太危險了!”卡爾急道。
“他們會在最狹窄處動手。”洛蘭看向前方,“如果我們毫無準備,會被一網打盡。”
“但如果他們看到我們有了防備……”
“可能會放棄。”雷蒙接話。
“也可能提前動手。”洛蘭拉開弓弦試了試力道,“所以我們要快。”
他看向衆人,聲音不高但清晰:
“記住,我們不求全殲,只求沖過去。”
“只要沖出這片林子,離老鷹哨站就只有三十裏。”
“天亮前必須趕到。”
衆人點頭,眼中雖然仍有恐懼,但多了幾分堅定。
車隊重新啓動,速度比之前快了三分。
洛蘭走在隊伍右側的陰影裏,弓已上弦。
呼吸法在體內緩緩運轉,讓他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
他能聽見鬆針落地的聲音。
能分辨出風穿過不同樹冠的細微差別。
甚至能聞到——
一絲淡淡的汗味。
“停。”
洛蘭突然舉起左手。
車隊再次停下。
他眯起眼睛,看向左前方三十步外的一棵老鬆。
樹幹後有輕微的呼吸聲。
“左前方,鬆樹後。”他壓低聲音對雷蒙說。
雷蒙瞳孔微縮,做了個手勢。
兩名持盾護衛緩緩向前移動,長矛手緊隨其後。
就在距離老鬆還有十步時——
“動手!”
一聲暴喝從林中響起!
七八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沖出!
他們蒙着臉,手持彎刀,動作敏捷得不像普通匪徒。
“結陣!”雷蒙大吼。
兩名持盾護衛迅速靠攏,長矛從盾牌縫隙刺出。
黑衣人被暫時阻隔在外。
但就在這一瞬間——
洛蘭動了。
弓弦振動,箭矢離弦!
一個正要繞到側翼的黑衣人慘叫一聲,大腿中箭倒地。
第二箭!
第三箭!
每一箭都精準地射中非致命部位——大腿、肩膀、手臂。
洛蘭不是不想殺人。
而是他清楚,以自己現在的力量,致命箭需要更近的距離。
更重要的是——
他要留活口。
“有弓箭手!”
黑衣人首領驚怒交加,揮舞彎刀向洛蘭撲來。
但雷蒙已經迎了上去。
長劍與彎刀碰撞,火星四濺!
雷蒙是初級騎士侍從,雖然多年未實戰,但底子還在。
黑衣人首領被逼退三步。
就在這時,洛蘭的第四箭到了。
這一箭直奔首領面門!
首領大驚,急忙揮刀格擋。
“鐺!”
箭矢被磕飛,但他的動作也出現了破綻。
雷蒙抓住機會,一劍刺中對方右肩!
“撤!”
首領忍痛大吼,轉身就逃。
其餘黑衣人見狀,也紛紛向林中退去。
洛蘭沒有追。
他放下弓,看向地上留下的三個傷員。
都是被他射中大腿或肩膀,無法逃跑。
“綁起來,塞住嘴。”
他的聲音很冷。
護衛們迅速上前,將三個黑衣人五花大綁。
“少爺,不審問嗎?”雷蒙問。
“這裏不安全。”洛蘭搖頭,“先離開林子。”
車隊再次啓動,這次速度更快。
沖出黑鬆林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前方是一片開闊的丘陵地帶。
遠處,隱約能看見一座石質哨塔的輪廓。
“那就是老鷹哨站。”雷蒙指着遠方。
洛蘭點點頭,讓車隊在一處背風的山坡後停下。
“審。”
他只說了一個字。
三個黑衣人被拖到面前,口中的破布被取出。
“誰派你們來的?”洛蘭問,聲音平靜。
三人咬着牙不說話。
洛蘭看向其中一人大腿上的箭傷。
箭簇還嵌在肉裏,鮮血已經凝固。
他蹲下身,握住箭杆。
“我問最後一次。”
手上微微用力。
“啊——!”那人慘叫起來。
“金橡木……是金橡木商會!”他終於崩潰了,“他們給了我們每人二十銀幣……”
“只要攔住你們一天……不,半天就行!”
洛蘭鬆開手,站起身。
“爲什麼只要半天?”
“因爲……因爲天亮後,會有人從老鷹哨站那邊過來……”另一人顫抖着說,“兩面夾擊……”
雷蒙臉色驟變。
洛蘭卻笑了。
那笑容在他陽光的臉上,顯得格外冰冷。
“也就是說,老鷹哨站那邊,也有埋伏。”
“是……是的……”
“布萊克爵士在哨站嗎?”
“不……不知道……”黑衣人連連搖頭,“我們只是收錢辦事……”
洛蘭點點頭,轉身走回馬車。
“少爺,怎麼處置他們?”雷蒙跟上。
“帶上,有用。”
車隊再次出發,這次直奔老鷹哨站。
距離哨站還有三裏時,洛蘭讓車隊停下。
他爬上附近最高的土坡,眯眼望去。
老鷹哨站建在一處小山包上,石質圍牆已經有些破敗。
哨塔頂端飄揚着一面褪色的旗幟——鐵河領的灰鷹旗。
但哨站外,卻有十幾個身影在遊蕩。
他們穿着雜亂的皮甲,手持武器,明顯不是哨站的守衛。
“果然是兩面夾擊。”洛蘭爬下土坡。
“少爺,怎麼辦?”雷蒙皺眉,“硬沖肯定不行。”
“我們有人質。”
洛蘭看向那三個被綁的黑衣人。
他選了傷勢最輕的那個,解開繩索。
“聽着,你現在騎馬去哨站。”
“告訴外面那些人,黑鬆林那邊的行動失敗了。”
“我們……我們被全殲了。”
黑衣人驚恐地瞪大眼睛。
“按我說的做,你可以活。”洛蘭盯着他的眼睛,“否則……”
他指了指另外兩個同伴。
“你明白後果。”
黑衣人拼命點頭。
一匹老馬被牽過來,洛蘭還給了他一把匕首防身。
“記住,如果你敢亂說……”
“不敢!絕對不敢!”
黑衣人翻身上馬,向哨站方向狂奔而去。
洛蘭看向其他人:
“原地休息一刻鍾。”
“然後,我們繞到哨站北側。”
“如果布萊克爵士在裏面,聽到動靜一定會出來。”
“如果不在……”
他沒有說完,但衆人都明白。
如果布萊克不在,他們就只能靠自己了。
一刻鍾後,車隊悄悄繞向哨站北側。
這裏是背陰面,石牆更高,但守衛也相對鬆懈。
洛蘭讓車隊停在距離哨站半裏外的樹林裏。
自己則帶着雷蒙和兩個護衛,悄悄靠近。
哨站外的那些遊蕩者,果然被那個黑衣人吸引了過去。
一群人圍着他,似乎在激烈地詢問什麼。
就在這時——
哨站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策馬沖出!
那人身高近一米九,穿着半舊的鎖子甲,背後背着一柄雙手大劍。
滿臉絡腮胡,左臉上有一道從額頭延伸到下巴的疤痕。
他沖出來的瞬間,洛蘭就認出來了——
布萊克爵士。
五年前,父親格倫從一群地精手中救下的那個傭兵。
如今已是中級騎士。
“一群雜碎!”
布萊克的怒吼聲即使在半裏外都能聽見:
“敢在老子的地盤設伏?”
他身後,七八個傭兵跟着沖了出來。
哨站外的那些人顯然沒料到布萊克會突然殺出。
慌亂中試圖結陣抵抗。
但布萊克已經沖到了他們面前。
雙手大劍橫掃!
三個敵人連人帶武器被斬飛出去!
鮮血在空中潑灑。
“殺!”
傭兵們緊隨其後,瞬間沖散了敵人的陣型。
戰鬥只持續了不到五分鍾。
十幾個埋伏者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滿地屍體。
布萊克拄着大劍,喘着粗氣。
他看向那個報信的黑衣人:
“你說的是真的?格倫的兒子來了?”
“是……是真的……”
布萊克猛地轉頭,看向洛蘭藏身的方向。
即使隔着半裏,洛蘭也能感覺到那雙眼睛的銳利。
“出來吧,小子!”
布萊克的聲音如雷鳴:
“你父親的膽子,你倒是繼承了!”
洛蘭深吸一口氣,從藏身處走出。
雷蒙和護衛緊隨其後。
車隊也緩緩從樹林中駛出。
當洛蘭走到布萊克面前時,這位中級騎士上下打量着他。
“你就是洛蘭?”布萊克皺眉,“格倫說你體弱多病,可你眼裏有股狠勁。”
“父親死了。”洛蘭開門見山。
布萊克沉默了。
良久,他才沙啞地說:
“我知道。”
“五天前就有消息傳到哨站……我本想趕回去,但……”
他看向地上的屍體:
“這些人三天前就來了,把我困在哨站裏。”
“他們是沖我來的?”洛蘭問。
“是,也不是。”布萊克搖頭,“他們是沖開拓令來的。”
“有人不想讓平民成爲貴族。”
“永遠不想。”
洛蘭看着布萊克的眼睛:
“你能幫我嗎?”
布萊克沒有立即回答。
他轉身走向哨站,示意洛蘭跟上。
走進哨站大門,裏面比外面看起來更破敗。
院子裏堆着雜物,水井的轆轤已經損壞。
只有七八個傭兵在收拾剛才戰鬥的痕跡。
“坐。”
布萊克走進一間石屋,指了指粗糙的木凳。
洛蘭坐下,卡爾和雷守在門外。
“格倫救過我的命。”布萊克開口,聲音低沉,“所以我會護送你到黑石峽谷。”
“但只能送到峽谷入口。”
“之後的路,你要自己走。”
洛蘭點頭:“足夠了。”
“別答應得太快。”布萊克盯着他,“你知道黑石峽谷是什麼地方嗎?”
“知道。”洛蘭平靜地說,“偏遠,荒涼,危險。”
“不止。”
布萊克站起身,走到牆邊掛着一張簡陋地圖前:
“黑石峽谷方圓三十裏,三面環山,只有一條路進出。”
“谷內有一條小河,但秋冬季節會幹涸。”
“最重要的是——”
他用粗壯的手指點了點地圖上的一個標記:
“這裏,峽谷深處,有一個廢棄的矮人礦洞。”
“裏面有什麼,沒人知道。”
“但二十年前,一隊十二人的傭兵進去後,再也沒出來。”
洛蘭看着地圖,沒有說話。
布萊克轉過身:
“即使這樣,你還要去?”
“必須去。”洛蘭抬起頭,“這是我父親用命換來的機會。”
“也是陳家唯一能擁有姓氏的機會。”
布萊克看着眼前這個面容陽光的年輕人。
那雙眼睛裏,有某種他熟悉的東西——
那是傭兵在絕境中才會有的眼神。
“好。”
布萊克重重拍了拍洛蘭的肩膀:
“明天一早出發。”
“今晚,你先跟我學點東西。”
“學什麼?”
“學怎麼在荒野裏活下去。”
布萊克咧嘴笑了,疤痕在臉上扭曲:
“你父親想讓你成爲騎士。”
“但在這之前——”
“你得先學會怎麼不當一個死人。”
夜幕降臨,老鷹哨站燃起篝火。
洛蘭坐在火堆旁,聽着布萊克講述北境的生存法則。
而他的手中,那本《磐石呼吸法》已經被翻到了第三頁。
體內的氣息,比昨天又壯大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