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沒騙人！你們血口噴人！”蘇家二哥蘇二強脾氣火爆，舉起扁擔擺出打鬥的架勢。
一個穿着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油光鋥亮，看起來有些油滑的男人站了出來。
供銷員趙東升從懷裏掏出一沓信紙，在衆人面前晃了晃。
“這些情意綿綿的信，難道是鬼寫的？上面你家蘇月棠的名字，還有這筆跡，你們自己認認！”
另一個憨厚模樣的男人，穿着嶄新的卡其布外套，一看就是個有錢人，靠養豬成了萬元戶的王大柱痛心疾首地道：
“我真是瞎了眼！看你可憐，說家裏窮，父母重病，弟弟要讀書，哥哥好賭，才借錢給你。
結果，你一碗小米粥讓我迷昏兩天兩夜，還偷我的錢跑路！你這個黑心肝的女流氓！”
“就是！我們這兒每個人都有證據！”國營飯店的胖廚子孫大海也亮出一個銀手鐲。
“這是我托人從上海買的，你說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還特意打上了你名字。”
七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每個人都拿出了“鐵證”。
信件，匯款單，借條，定情信物……
蘇老實和兒子們拼死護在門口，可是在這些“鐵證”面前，他們所有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只能一遍遍地重復：“俺家月月不是那樣的人！”“這裏面肯定有誤會！”
可沒人信。
輿論的天平早就歪了。
人群裏，一些平日裏和蘇家關系不好的村民落井下石。
“哎喲，我就說嘛！”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擠到前面，唾沫橫飛地說，“前陣子我就瞅見蘇月棠鬼鬼祟祟地往公社郵局跑，跑得可勤了！
我還納悶呢，這嬌小姐怎麼出門了，原來是跟外面這麼多野男人通信啊！”
“可不是嘛！”另一個婦人也跟着起哄。
“她家這新房蓋得多氣派，青磚大瓦，全村獨一份！
蘇老實兩口子刨一輩子地，能攢下幾個錢？.
她幾個哥哥掙那點工分、刨去一年的吃食，連哥媳婦都沒娶上。
這錢哪兒來的，現在不都清楚了嗎？肯定都是騙來的！”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聲。
“對啊！我說呢！原來是這麼回事！”
“真是看不出來啊，平時裝得跟個仙女似的，背地裏這麼不要臉！”
村裏最有名的長舌婦玉秀嬸雙手叉腰，擠開人群，站到了中央，用超嗓門嚷嚷起來：
“我老婆子親眼看見的！就在上個月趕集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一個穿皮夾克的陌生男人，塞了一大塊的確良布料給蘇月棠！
我當時還奇怪呢，月丫頭怎麼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跑得飛快。現在看來，哪是害羞啊，分明是做了虧心事，心虛！”
衆人更加相信各自的揣測了。
在這個年頭，的確良布料可是比錢還金貴的稀罕物，價高，還得用布票搶的。
一個陌生男人隨手就送這麼貴重的東西，要說兩人沒點不正經的關系，誰信？
一瞬間，所有的議論都變成了謾罵。
“水性楊花！”
“不要臉的破鞋！”
“軍官丈夫在外面保家衛國，她在家裏給他戴綠帽子，還一戴就是七頂！”
“嘖嘖，也不怕壓斷頸子。”
刺耳惡毒的話如潮水漫來。
蘇月棠的母親李秀蓮從屋裏沖出來，看到女兒這副模樣，又聽到這些污言穢語，本就懸着的心慪得要死。
“你們……你們胡說！我女兒不是那樣的人！你們要逼死她啊！”
供銷員趙東升再次陰惻惻地開口。
他故意提高音量，用一種抑揚頓挫的陰陽怪氣語調，念一封“情書”：
“我親愛的東升哥，見信如晤。
夜深人靜，我又想你了，想你，想到睡不着。
想你說話時溫柔的樣子，想你給我買雪花膏時寬厚的手掌。自從遇到你，我的心就不屬於我了，那裏面，滿滿的，都是你……
我想見你，隨時隨地見到你，給你生八個兒子，我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美滿的一家子，愛你，哥哥~”
這封信的文筆露骨又直白，充滿了小資情調的幻想。
在七十年代保守的農村，這不亞於公開宣讀一本橙色小說。
村民們先是愣住，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和誇張的啐罵聲。
“哎喲喂！聽聽！這話說得，臉皮都不要了！”
“還生八個兒子？虧她想得出來！”
“騷！真是骨子裏就騷！”
“看不出來喲，早知道她這樣子的人，我就先嚐嚐鮮嘛。”
“哈哈哈，你家那兩個鋼鏰兒，人家嬌小姐都看不上。”
蘇月棠蹙眉，在心裏喊着：小七，你在嗎？小七……
“啊——”
驀地，一聲淒厲的尖叫。
李秀蓮聽着這些不堪入耳的話，看着女兒被如此羞辱，只覺得眼前一黑，喉頭一甜。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娘！”
“秀蓮！”
蘇家父子幾人驚叫着回頭，手忙腳亂地去扶昏死過去的李秀蓮。
現場的混亂加劇。
退伍糙漢張磊見狀，非但沒有一絲同情，反而更加暴怒。
他理所當然地覺得，這是蘇家人在演戲拖延時間。
“別他娘的裝死！”張磊把肩上的麻繩往地上一扔，吼道：
“今天你蘇家誰也別想跑！老子現在就把這女流氓綁起來，送去公社開批鬥大會！讓大家都看看，騙子的下場！”
供銷員趙東升則在一旁陰惻惻地煽風點火：“張哥，我看別送公社了，直接報警！詐騙罪，夠她進去啃好幾年樹根了，說不定還能吃上觀音土！”
“對！報警！讓她去勞改！”
“不能就這麼便宜了她！”
七個“前夫”失去最後的耐心。
張磊和另一個高大的男人——長途司機劉剛，撥開擋在前面阻擋的蘇家兄弟，徑直朝蘇月棠走去。
他們手拿麻繩，真的要動手綁人。
看熱鬧的村民們非但不阻止，反而興奮地往前擠，起哄叫好，想看這出“捉拿女流氓”的大戲如何收場。
蘇家父子四人被幾個男人死死攔住，急得雙眼通紅，卻無法去幫蘇月棠。
蘇月棠被逼到了牆角，退無可退。
就在張磊手中的麻繩，即將套上蘇月棠脖子的那一刻——
“都別動！”
一聲清脆而凌厲的厲喝，劃破嘈雜的空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