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送輿圖的事一陣風似的傳遍了玉京城。
這下可好,之前那些觀望的、說酸話的,全都傻了眼。連深居簡出的楚王殿下都對她另眼相看,這謝攬月還能是普通人?
漱玉軒裏,清露一邊給謝攬月梳頭,一邊嘰嘰喳喳:“小姐您沒看見,今兒門房收帖子收到手軟!靖安侯夫人親自來了,說是給趙三公子說親,那語氣客氣得不得了!還有永寧伯家、吏部尚書家……哎呀,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疏影在一旁整理衣裳,抿嘴笑:“可不是嘛,以前覺得咱們小姐選了個寒門學子是眼瞎,現在倒好,一個個恨不得把自家兒子打包送上門。”
謝攬月對着鏡子,慢悠悠地畫着眉,語氣沒什麼波瀾:“讓他們鬧去,一律不見。”
清露湊近些,壓低聲音:“小姐,說起來……那位裴公子,您就真不管了?他當初可是……”
謝攬月手一頓,放下眉筆,嘴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正說着,外面小丫鬟慌裏慌張跑進來:“大小姐!不好了!老爺、老爺讓您趕緊去前廳!裴……裴公子他娘來了!帶着人,在門口鬧呢!”
謝攬月眉頭一皺。裴硯他娘?他不是父母早亡嗎?
等她走到前廳附近,就聽見一個尖利的女聲正在嚷嚷:
“……我苦命的侄兒啊!當初你們鎮國公府仗勢欺人,非要逼婚!我侄兒不肯,你們就懷恨在心是不是?現在看我侄兒還是個窮書生,你們家小姐攀上高枝了,就想一腳把他踹開?沒門兒!這婚事,當初是你們求上門的,現在想反悔?除非我死了!”
謝攬月邁步進去,只見一個穿着粗布衣裳、頭發花白、顴骨高聳的婦人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幹嚎,旁邊還站着幾個眼神閃爍的遠房親戚模樣的男女。她父親謝擎臉色鐵青,氣得胡子都在抖。
那婦人一見謝攬月,立刻調轉槍頭,指着她罵道:“就是你!你個狐媚子!當初非要嫁給我侄兒,現在看他要啥沒啥,就想甩了他是不是?我告訴你,沒這麼便宜!你們鎮國公府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謝攬月冷冷地看着她表演,等她說累了,才淡淡開口:“這位……大娘,你口口聲聲說我與你侄兒有婚約,婚書呢?”
那婦人一愣,眼神有些慌亂,隨即又梗着脖子道:“婚書……婚書自然是有的!只是、只是我侄兒收着呢!”
“哦?”謝攬月挑眉,“也就是說,你拿不出婚書,空口白牙就來我鎮國公府污蔑我的清白,勒索錢財?”
“誰、誰勒索了!”婦人急了,“是你們想悔婚!”
“悔婚?”謝攬月輕笑一聲,那笑聲裏帶着刺骨的涼意,“當初是你侄兒裴硯,親口在媒人面前說的,‘裴某一介寒士,高攀不起’,白紙黑字,媒人畫押,記錄得清清楚楚。怎麼,如今看我們鎮國公府似乎又有點用處了,就想把吐出去的話舔回來?”
她目光掃過那幾個親戚,語氣陡然轉厲:“還是你們覺得,我謝攬月如今名聲大了,就好欺負了,想來沾點好處?我告訴你們,趁我現在還好說話,趕緊滾!再敢在這裏撒潑,污我名聲,信不信我立刻報官,告你們一個敲詐勒索、毀謗官眷之罪!”
她這番話又快又狠,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那婦人被她嚇得一哆嗦,那幾個親戚也面面相覷,不敢再吭聲。
謝擎見狀,立刻喝道:“還不快滾!等着我讓人把你們打出去嗎?”
那婦人見討不到好,只得灰溜溜地爬起來,嘴裏還不幹不淨地嘟囔着,帶着人走了。
打發走了鬧事的人,謝擎看着女兒,嘆了口氣:“這都是什麼事兒!當初就不該……”
“父親,”謝攬月打斷他,眼神冷靜得可怕,“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啊?你還想怎麼樣?”
“我要退婚。”謝攬月一字一頓地說,“正式的,公告天下的退婚。”
謝擎嚇了一跳:“這……這有必要嗎?當初裴硯已經拒絕了,這事就算過去了……”
“過不去。”謝攬月語氣堅決,“只要沒有正式了斷,今天是他窮親戚來鬧,明天就可能是什麼阿貓阿狗借着這個名頭生事。我不想再跟這個名字有任何牽扯。這婚,必須‘離’!而且要離得幹幹淨淨,讓全天下都知道,是我謝攬月,不要他裴硯!”
她看着父親,眼神銳利:“父親,您不希望女兒總被一個拒絕過她的男人拖累吧?楚王殿下剛送了輿圖,轉頭就有人來鬧這出,傳出去像什麼話?”
謝擎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一跺腳:“好!就依你!我這就去找人寫退婚書!不,是斷親書!公告天下!”
消息傳到歸元寺時,裴硯正在抄書。
沈知言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臉色古怪:“裴、裴兄!出大事了!鎮國公府……鎮國公府派人送來了一份‘斷親書’,說是謝大小姐要與你徹底斷絕之前議婚的關聯,還、還要在京城各大告示欄張貼公告!”
裴硯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紙上,染黑了一大片墨跡。他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她……她說什麼?”
“就是說,跟你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沈知言咽了口唾沫,“外面都傳遍了!說你那窮親戚去人家府上鬧,把謝大小姐惹毛了……裴兄,你這……唉!”
裴硯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耳邊嗡嗡作響。斷親書?公告天下?她竟然……做得如此決絕!
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和刺痛,瞬間淹沒了他。比當初他拒絕她時,要強烈百倍,千倍!
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謝攬月……你果然,從未將我看在眼裏。
也好。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裏面只剩下冰冷的沉寂和一股破釜沉舟般的狠勁。
“知道了。”他聲音沙啞,彎腰撿起掉落的筆,重新鋪開一張紙,“替我回話,就說……裴某,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