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昏迷了三天。
醒來時,首先聞到的是中藥味——苦澀中帶着一絲甘甜。他睜開眼,看到的是出租屋熟悉的天花板,以及圍在床邊的三張臉:林默的黑眼圈更深了,陳九的頭發亂得像雞窩,楚瑤的眼睛紅腫着。
“我……”二狗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
“別說話。”楚瑤端來溫水,小心地喂他喝下,“你靈力透支太嚴重,陳九用了家傳的‘固本培元湯’,林默全天監控你的生命體征,我……我負責看着你別死。”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二狗看到三人眼中同樣的疲憊和擔憂。
“陣法……”二狗又問。
“破了。”林默調出平板電腦,“周玄通遁走,但他那七個護陣者也受傷不輕。七星陣的反噬讓東區地氣出現短暫紊亂,不過我們這幾天已經做了初步修復。”
屏幕上顯示着能量波動圖,原本狂暴的曲線已經趨於平緩。
陳九補充道:“李總把尾款打過來了,還多加了百分之二十。她說公司那幾個辭職的高管,這周又都回來了,症狀也減輕了。”
楚瑤抿了抿嘴:“我爸……周玄通那邊沒有動靜。但他留下的筆記裏,有些東西我看不懂,可能涉及更深的秘密。”
二狗慢慢坐起來,感覺身體像被掏空了,但至少還活着。他看着這三個並肩作戰的夥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謝謝你們。”他說。
“謝什麼。”林默推了推眼鏡,“你是隊長,隊長的命就是團隊的命。這是我們這兩天達成的共識。”
陳九點頭:“沒錯。我們守脈人,第一條規矩就是——不放棄任何一個隊友。”
楚瑤輕聲說:“你昏迷的時候,我們輪流守夜。林默做了個警報系統,一有異常就通知所有人;陳九翻遍了家傳醫書;我……我把周玄通留下的所有筆記都整理了一遍,找到些可能有用的東西。”
二狗看着他們,眼眶有點熱。他想起自己在房產中介的日子,被同事排擠,被店長罵,一個人吃泡面過生日。那時的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群人爲他守夜。
“我餓了。”二狗突然說。
三人都愣了,然後一起笑了。
“等着,給你煮粥。”楚瑤起身去廚房。
“我去買點菜,得補補。”陳九說。
林默留下,給二狗看這幾天的數據記錄。二狗一邊看,一邊注意到林默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有一道裂痕。
“這是……”
“陣法反噬的時候,設備過載了。”林默不在意地說,“小事,能修。”
二狗沒說話,但他知道,那道裂痕代表着什麼——在他昏迷時,他的隊友們不僅守着他,還在處理陣法留下的爛攤子,保護這座城市。
那天晚上,四人圍坐在小桌前,吃了一頓簡單的火鍋。食材是陳九從菜市場精心挑選的,湯底是楚瑤用中藥材調配的,林默甚至還弄來了一小瓶米酒。
“慶祝二狗復活!”陳九舉杯。
“也慶祝我們守脈人第一次團隊作戰勝利。”林默接話。
“慶祝……”楚瑤頓了頓,“慶祝我們都還在一起。”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清脆的響聲在小屋裏回蕩。
吃了一會兒,二狗突然說:“我們應該正式立個誓。”
“什麼誓?”
“永不放棄隊友的誓。”二狗認真地說,“不只是嘴上說說,要有個儀式。”
陳九眼睛一亮:“這個我熟!我們陳家有拜師儀式、出師儀式、傳承儀式……就是沒有團隊誓言儀式。我們可以自己創一個!”
林默放下筷子:“需要準備什麼?”
“簡單點。”二狗想了想,“每個人帶一件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明晚,我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二狗看向窗外,城市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去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看看我們守護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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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四人來到了“觀山閣”——一座位於城市西郊山頂的古塔。這裏不是最高建築,但視野最好,能看到整座城市從燈火輝煌到漸漸沉寂。
爬了三百多級台階,二狗還有些喘。但站在塔頂,夜風拂面時,他覺得一切都值得。
城市在腳下鋪展開來,像一片璀璨的星海。東區的高樓,西區的老宅,南區的商圈,北區的工廠。每一盞燈後面,都是一個家庭,一個故事。
“開始吧。”二狗說。
他從懷裏掏出那個已經破得不能再補的舊背包——從老家背出來的,跟了他三年,裝過泡面、房產資料、風水用具,也裝過夢想和眼淚。
“這是我的起點。”二狗說,“背着它的時候,我一無所有,但也沒放棄過。它提醒我,無論走多遠,不要忘了爲什麼出發。”
林默拿出的是那台屏幕碎裂的平板電腦:“這是我的工具和武器。我用它分析數據、制定計劃、破解系統。它裂了,但還能用——就像我們,受傷了,但還能戰鬥。”
陳九捧出的是那本最古舊的家傳手抄本,書頁泛黃,邊角磨損:“這是我陳家的根。三百年的傳承,到我這裏差點斷了。但現在,它有了新的意義——不是一個人死守的舊紙堆,而是一群人前行的路標。”
楚瑤猶豫了一下,拿出一個小木盒。打開,裏面是一枚斷裂的玉簪。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東西。”她聲音很輕,“她去世得早,周玄通收養我,但從不讓我提她。他說,過去的就過去了。但現在我知道了——有些過去不能忘,因爲它決定了我們是誰。”
四件物品擺在一起:破背包、裂平板、舊古書、斷玉簪。
寒酸,殘缺,但卻有種奇異的力量。
二狗率先伸出手,掌心朝上:“我,張二狗,在此立誓:無論前路多難,無論敵人多強,我永不放棄任何一個隊友。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的傷就是我的傷。”
林默的手疊上去:“我,林默,立誓。數據可以計算風險,但不能計算情義。我的技術和理性,永遠爲守護隊友而用。”
陳九的手用力壓上:“我,陳九,立誓。陳家的傳承不是古董,是責任。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的新家人。”
楚瑤的手最後放上,微微顫抖:“我,楚瑤,立誓。我曾經迷茫過,逃避過。但今天,我選擇站在這裏,站在光明這邊。永不背棄,永不放棄。”
四只手緊緊疊在一起,掌心貼着掌心,能感覺到彼此的體溫和脈搏。
夜風吹過塔頂,帶着遠方的喧囂和近處的寧靜。
“守脈人,”二狗輕聲說,“正式成立。”
誓言簡單,沒有華麗的辭藻,但每個字都沉甸甸的,落在心裏,生根發芽。
下山時,已是深夜。走到山腳,二狗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楚瑤問。
二狗看着不遠處的路口,那裏有個簡陋的夜宵攤,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收拾桌椅。在二狗眼中,老人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金光——那是長期行善積德才有的“功德光”。
但奇怪的是,金光之中,纏繞着一絲頑固的黑氣。
“那個人……”二狗皺眉,“有點特別。”
陳九凝神看去:“確實。金光護體,但煞氣纏身。而且那煞氣……是‘官煞’,他惹上官司了?”
四人走近夜宵攤。老人看起來六十多歲,背有些駝,但動作利索。攤子上掛着簡陋的招牌:“老劉炒飯”。
“幾位吃點啥?”老人抬頭,臉上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皺紋,但笑容真誠,“炒飯、炒粉、湯面都有,價格實惠。”
“四份炒飯吧。”二狗說,“多加蛋。”
等飯的時候,二狗和老人閒聊起來。老人叫劉建國,在這條街擺攤十年了。問起爲什麼這麼晚還不收攤,老人苦笑:“能多掙點是一點,最近……有點難。”
“遇到麻煩了?”陳九問得直接。
劉建國看看他們,嘆了口氣:“也不怕你們笑話,我房子要拆了。”
原來是老城改造項目,劉建國住的那片老房子都在拆遷範圍內。大多數鄰居都籤了協議搬走了,只剩他一家不肯搬。
“不是我要當釘子戶。”劉建國炒着飯,鍋鏟翻飛,“是我那房子……不能拆。拆了,要出大事。”
“什麼大事?”楚瑤問。
劉建國欲言又止,最後搖搖頭:“說了你們也不信。反正,開發商來找我好幾次了,軟的硬的都來過。昨天還來了個什麼風水先生,說我的房子壓了什麼‘煞’,必須拆。我不信他那套。”
二狗心中一動:“您家在哪?我們能去看看嗎?”
劉建國打量他們:“你們是……”
“我們是做環境諮詢的。”林默遞上名片,“專門解決一些……特殊的問題。”
劉建國接過名片,看了半天,最後說:“行吧,反正我也沒別的辦法了。明天上午,你們來我家看看。”
他寫下地址,四人吃完炒飯,付錢時,二狗多塞了一百塊。
“多了多了。”劉建國忙說。
“就當定金。”二狗笑笑,“明天見。”
離開夜宵攤,走出一段距離後,陳九先開口:“那老人沒說謊,他房子肯定有問題。”
“而且和風水有關。”楚瑤補充,“周玄通的人已經去過了,說明開發商請了他。他想拆那房子,一定有原因。”
林默已經在查資料:“那片老城區規劃改造成商業步行街,劉建國的房子在規劃圖的正中央。如果他不搬,整個項目就得改設計,損失很大。”
二狗回頭,看着遠處夜宵攤那盞孤零零的燈:“明天去看看。如果真是風水問題,我們解決。如果是開發商欺負人……我們也得管。”
“守脈人”的第二件委托,就這樣意外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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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四人按地址找到了劉建國的家。
那是一片即將拆遷的老街區,大多數房子已經人去樓空,牆上畫着大大的“拆”字。只有最裏面的一棟兩層小樓,還飄着炊煙,門口種着幾盆茂盛的綠植。
小樓很舊了,青磚灰瓦,木門木窗,但收拾得幹幹淨淨。奇怪的是,以這棟樓爲中心,周圍五十米內的植物都長得格外好——野草都比別處高一頭。
劉建國迎出來,帶他們進屋。屋裏陳設簡單,但有一種讓人心安的氣場。
“就是這裏了。”劉建國說,“我在這住了四十年,我爹我爺也住這裏。開發商說這房子老朽了,該拆了。但他們不知道……”
他帶着四人走到後院。後院不大,但中央有一口古井,井口用青石壘成,已經封死了。
“這口井,打我記事起就沒用過。”劉建國說,“但我爺爺臨終前交代,這井不能動,房子不能拆。他說,井下面……壓着東西。”
二狗走到井邊,手掌按在青石上。
一瞬間,大量的信息涌入腦海——
不是煞氣,是地氣,純淨而強大的地氣,從井底深處涌上來。但這股地氣被一種古老的方式“鎖”住了,只能緩慢釋放,滋養這一小片土地。
更讓二狗震驚的是,他在井口“看”到了歲月的痕跡:一百年前,一位風水師在這裏布下陣法,將一股躁動的龍脈分支引導至此,用井鎮住,化煞爲吉。
如果井被破壞,陣法失效,那股被鎮壓百年的地氣會瞬間爆發,威力不亞於一場小型地震。
而且,陣法與劉家的血脈相連——劉建國祖上,就是那位風水師的後人。這也是爲什麼劉建國本能地覺得不能拆。
“您爺爺說得對。”二狗收回手,臉色凝重,“這口井,真的不能動。動了,這整片區域都可能出事。”
劉建國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但開發商不信,那個風水先生還說我是迷信……”
“那個風水先生是不是姓周?”楚瑤問。
“對對,周大師,很有名的那種。”
果然。
“他想拆這房子,不是爲了開發商。”陳九冷笑,“是爲了這口井下的地氣。如果能釋放出來,他能用特殊方法吸收,修爲大漲。”
林默已經用設備掃描了井周圍:“地下有強烈的能量反應,但被一種……類似結界的結構約束着。如果強行破壞,能量釋放相當於三噸TNT。”
劉建國嚇了一跳:“那怎麼辦?”
二狗思考片刻:“有兩個選擇。第一,我們加固陣法,讓誰也動不了;第二,我們慢慢引導地氣釋放,化整爲零,既不影響拆遷,也不破壞地脈。”
“我選第二個。”劉建國毫不猶豫,“我不能因爲我一家,耽誤整個片區的發展。只要不影響大家,我願意搬。”
這個樸實的老人,自己生活困頓,想的卻是不能耽誤大家。
二狗心中感動:“劉爺爺,您放心,我們會處理好。而且,我有個提議。”
“什麼?”
“您這炒飯手藝,不該埋沒。”二狗說,“等事情解決了,我們幫您在新區找個店面,開個小餐館。守脈人,第一個贊助項目。”
劉建國愣了,然後眼圈紅了:“你們……你們真是好人。”
離開劉家時,二狗回頭看了一眼那棟小樓。在晨曦中,它破舊但挺拔,像劉建國這個人。
“接下來會很忙。”二狗對隊友們說,“要研究古陣法,要制定引導方案,還要對付可能來搗亂的周玄通。”
“怕什麼。”陳九伸了個懶腰,“我們可是立過誓的。”
楚瑤點頭:“而且,這次是爲了保護一個好人。”
林默推了推眼鏡:“數據測算和方案設計交給我。另外,我建議我們擴大團隊——劉爺爺的事提醒我們,城市裏可能還有更多這樣的‘釘子’,需要一個個去發現,去保護。”
二狗笑了:“好啊。守脈人,本來就不該只有我們四個。”
四人走在清晨的老街上,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路還很長,釘子還很多。
但有了誓言,有了彼此,有了越來越多的同行者。
再長的路,也能走下去。
再硬的釘子,也能拔出來。
因爲他們是守脈人。
守護地脈,也守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