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上中天,落雲京的喧囂沉寂下去,唯有更夫的梆子聲在深巷中回蕩,悠長而寂寥。

皇城東北,荒廢親王府邸的暖閣,依舊是那個不見天日的秘密據點。錯金狻猊香爐內炭火幽暗,冷梅腥甜的氣息與更濃的鐵鏽味混合,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壓抑的張力。

暖閣內並非只有銀鉤與玉簟兩人。

香爐光影搖曳的邊緣,還靜立着另外兩道身影。一人身形略顯佝僂,穿着毫不起眼的灰布長衫,臉上覆着一張毫無表情的木質面具,只露出下頜花白的胡須。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尋常的烏木手杖,杖頭卻雕成一只栩栩如生、雙目鑲嵌着暗紅寶石的蜘蛛。代號:蛛翁。負責情報網絡、物資調配及部分外圍人員的聯絡,是“朱痕”組織中如同蛛網中心般的存在,看似老邁,心思卻最是縝密難測。

另一人則站在更深的陰影裏,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只能隱約看出一個極其高瘦的輪廓,氣息若有若無,仿佛只是牆上的一道影子。代號:影魅。專司刺殺行動中的策應、追蹤與極端環境下的隱匿狙殺,是組織中最神秘的成員之一,極少現身,即便出現,也罕有言語。

銀鉤立於主位之前,金屬面具在幽光下泛着冷澤。他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墨跡猶新的簡報,正是關於戶部吳主事案的後續。

“闋陽司無能,依舊毫無頭緒。”銀鉤的聲音透過面具,帶着金屬質的冷硬,“但聖後震怒非同小可。據‘燼字號’最新密報,她已越過闋陽司,直接責令金吾衛協同大理寺,成立專案暗查。金吾衛戍守皇城,精銳且獨立,與朝中各派瓜葛較少;大理寺掌刑名,不乏老練的推官和仵作。這兩者聯手,不再局限於京畿緝盜,而是直指朝臣連環被害案本身,威脅遠非闋陽司可比。”

蛛翁手中的烏木杖輕輕點地,發出沉悶的“篤”聲。“金吾衛中郎將陸昭,是聖後一手提拔的寒門將領,爲人剛直,治軍極嚴,對聖後忠心不二。大理寺少卿裴文遠,素有‘鐵面’之稱,查案只論證據,不懼權貴。此二人搭檔,確實棘手。”他的聲音蒼老而平緩,卻帶着洞悉世情的寒意,“我們近期的動作,雖震懾了部分人,但也引起了最高層的直接關注。接下來的行動,須更加審慎,痕跡需抹除得更加徹底。”

影魅在陰影中微微動了一下,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但一股更加凜冽的寒意彌漫開來,仿佛在無聲地請纓,或是表達對可能束縛的不滿。

“謹慎是必須的,”銀鉤贊同,“但計劃不能停。‘主上’諭令,下一階段目標,是兵部職方司郎中,以及……北境來的那位賀將軍留在京中的一位心腹幕僚。具體時機,待‘燼字號’確認後再定。”

他頓了頓,金屬面具轉向一直沉默的玉簟。“白鷺書院那邊,情況如何?鄭允那邊,可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傳遞?”

玉簟上前半步,墨藍色的眼眸在面巾上方平靜無波。“鄭允對‘玲瓏局’遺物的興趣確鑿,近期頻繁借閱相關雜錄,並多次旁敲側擊,詢問書院內是否存有前朝秘藏圖譜。其父禮部侍郎鄭明遠,與宮內幾位大璫及部分宗室過從甚密,疑似暗中爲某些人搜集奇技淫巧之物,用途不明。鄭允很可能是在爲其父辦事。”

銀鉤頷首:“繼續觀察,若其父真有渠道或興趣,或可爲我所用,至少能混淆視聽。”他話鋒一轉,語氣多了幾分探究,“那個律陰司的小吏,洛舟,近來有何異動?”

暖閣內的氣氛似乎凝滯了一瞬。蛛翁木質面具後的目光,影魅所在的陰影,都似乎無形地聚焦在了玉簟身上。

玉簟心中微凜,但聲音依舊平穩:“按此前商議,暫留其性命,以觀後效。此人確有些觀察之能,對律陰司內部流程及京城三教九流信息有所了解。近日借灑掃之便,對聽濤閣內某些陳年雜物似有關注,或是在自行查找與‘玲瓏局’相關的蛛絲馬跡,態度積極,應是急於表現價值,以求自保。”

“自行查找?”蛛翁蒼老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玩味,“一個律陰司的胥吏,對‘玲瓏局’如此上心?僅是好奇,還是……另有隱情?他是否察覺到,你與鄭允之間的關聯?”

玉簟微微垂首:“應未察覺。他注意力多在故紙堆與器物上,對人際往來觀察有限。且我與他接觸,僅限於必要的‘傳授’,他求知若渴,心思多在保命技藝,無暇他顧。”她刻意強調了“傳授”二字,將梧舟的異常關注,引向了對生存技能的渴求,淡化了他可能存在的探查意圖。

銀鉤沉吟片刻:“此人心性如何?可控否?”

“貪生,機警,識時務。”玉簟給出評價,語氣客觀,“翠微山之行,曾偶遇樂安郡主,得其贈香囊,略有漣漪,但經提醒後,已認清現實,斂了心思。可知其雖偶有妄念,但大局之下,懂得取舍。”她將梧舟與畫見悅的偶遇坦然說出,反而顯得自己監控嚴密,無所不知,也間接佐證了梧舟“識時務”的特點——知道什麼是遙不可及的夢幻。

“懂得取舍便好。”銀鉤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外圍多一雙眼睛,多一條可能的退路,未嚐不可。但需嚴加控制,其掌握的律陰司信息,需定期‘梳理’,確保無患。玉簟,此事仍由你負責。”

“是。”玉簟應下,心中稍定。這番陳情,算是暫時保住了梧舟的性命,也維持了自己對他的“控制者”身份。

“當務之急,還有一事。”蛛翁再次開口,烏木杖點了點地面,“‘主上’所需的那件東西,‘玲瓏局’當年核心匠師‘鬼手’留下的《千機秘要》殘卷,據可靠線索,可能流落於城南‘鬼市’之中。此物關乎後續一些關鍵‘器物’的修復與仿制,至關重要。”

鬼市,落雲京最神秘、最混亂的地下黑市,子夜開市,黎明即散,交易之物從盜墓冥器、江湖秘寶到各種違禁之物,無所不包,龍蛇混雜,且自有其殘酷的規矩。

“金吾衛與大理寺既已介入,城中明面上的行動須更加收斂。鬼市環境特殊,正是獲取此類物品的最佳場所。”銀鉤接口,目光掃過玉簟和影魅,“此事需得力之人前往。影魅對鬼市環境熟悉,可負責外圍策應與撤離。玉簟心思縝密,辨識器物之能亦屬上乘,可負責潛入查探與交易。你二人配合,務必在下次月圓鬼市開市時,找到並帶回《千機秘要》殘卷,或至少確定其下落。”

玉簟與陰影中的影魅同時微微頷首,表示領命。

“鬼市凶險,規矩古怪,切莫暴露身份,更不可與金吾衛或大理寺的暗探發生直接沖突。”蛛翁緩緩叮囑,“若有變故,以保全自身、不泄露組織爲首要。那殘卷雖要緊,但並非無可替代。”

“明白。”玉簟簡答。影魅所在的陰影,也似乎更加凝實了一些,表示知曉。

任務分派已定,暖閣內重新陷入寂靜,只有炭火偶爾的噼啪聲。

玉簟垂手而立,墨藍色的眼眸深處,思緒微轉。鬼市之行,凶險未知,但或許也是個機會。那個叫洛舟的小吏,對京城底層三教九流似乎有些了解,不知對鬼市規矩是否知曉一二?當然,她絕不會帶他去涉險,但或許……可以旁敲側擊,獲取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至於梧舟……她想起他練功時專注而倔強的眼神,想起他被點破心思時瞬間的黯然與隨即的清醒。這個人,就像石縫裏鑽出的野草,生命力頑強,卻也脆弱。自己方才在銀鉤和蛛翁面前爲他斡旋,究竟是出於對“棋子”價值的計算,還是那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近乎同病相憐的微妙感觸?

她迅速將這個念頭壓入心底最深處。她是玉簟,“朱痕”的暗刃,前朝復國的工具。任何軟弱的情緒,都是致命的毒藥。

暖閣的密議又持續了片刻,主要是蛛翁交代一些鬼市特定掮客的暗號和可能存在的陷阱。隨後,影魅首先融入黑暗,消失不見。蛛翁拄着烏木杖,對銀鉤和玉簟微微頷首,也步履蹣跚地走向暖閣另一側的暗門。

最後,只剩下銀鉤與玉簟。

“玉簟,”銀鉤忽然開口,金屬面具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面巾,“你對那洛舟,似乎頗爲回護?”

玉簟心頭一緊,面上卻毫無波瀾:“回護?談不上。只是覺得,一個可控、且有些用處的‘意外’,比一具可能引來不必要調查的屍體,更具價值。尤其在當前金吾衛與大理寺介入的敏感時期。”

銀鉤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如有實質,帶着審視與衡量。良久,他才緩緩道:“記住你的身份和使命。任何可能影響判斷的‘意外’,都需及時處理。‘主上’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明白。”玉簟聲音平靜無波。

銀鉤不再多言,揮了揮手。

玉簟躬身一禮,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彌漫着冷梅與血腥氣息的暖閣,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夜風拂面,帶來初春的微寒,也讓她紛亂的思緒稍稍清晰。

鬼市,《千機秘要》,金吾衛,大理寺,還有那個在書院底層掙扎求存、卻又隱隱牽動她一絲心緒的小吏……

前路愈發艱險,步步殺機。而她,只能握緊手中的劍,在黑暗的刀鋒上,繼續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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