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道內部比想象中更狹窄。
林夜只能匍匐前進,手肘和膝蓋摩擦着冰冷的金屬內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管道裏積着厚厚的灰塵,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陳年的鐵鏽和黴味。黑暗濃稠得幾乎有質感,但在左眼的能量視野中,管道內部清晰可見——牆壁上爬滿暗紅色的能量黏液,像某種生物的消化道內壁,那些黏液還在緩慢蠕動,散發出令人不適的溫熱感。
他追蹤着黏液痕跡的源頭。痕跡從剛才那個房間的牆角開始,沿着牆壁爬升,鑽入通風管道,然後一路向下延伸。方向明確:地下。
老陳的教導在腦中回響:“能量痕跡是信息,也是陷阱。追蹤時永遠保持三層距離——物理距離、能量距離、心理距離。”
林夜放慢速度,左眼保持中等程度的激活。他不僅能“看”到黏液痕跡本身,還能“看”到痕跡周圍能量場的擾動——就像水面上石頭落下的漣漪,通過這些漣漪,他可以反推“石頭”的大小、速度和方向。
痕跡的主人體型不大,移動方式奇特:不是爬行,而是像液體一樣“流動”。能量特征混亂,混雜着教團的暗紅色、某種未知的灰黑色,還有一絲……守夜人的銀色?不,更像是拙劣的模仿。
一個改造體?還是教團制造的某種偵察生物?
管道開始傾斜向下。坡度越來越陡,林夜不得不手腳並用控制下滑速度。空氣變得更加潮溼陰冷,帶着地下特有的土腥味和淡淡的甜腥——和之前井口附近聞到的氣味一樣,但更濃鬱。
前方傳來微弱的光亮,不是燈光,而是能量輝光。暗紅色的,像地獄熔爐的餘燼。
管道出口到了。
林夜停在出口邊緣,小心地探出頭。
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目測超過兩百平方米,高度約五米。這裏顯然不是正規的地下室,而是後期挖掘或自然形成的空洞,牆壁是裸露的岩層和加固的水泥柱。空間中央,正是林夜上次見過的井口——那層半透明的能量薄膜此刻比之前更加活躍,表面的符文流轉速度快了一倍,薄膜本身像呼吸般有節奏地膨脹收縮。
而在井口周圍,景象令人窒息。
六個暗紅色的繭懸掛在從天花板垂下的粗壯能量鎖鏈上,均勻分布在井口周圍,形成一個標準的六芒星陣列。每個繭都像一顆搏動的心髒,表面的血管紋路隨着井口的脈動同步閃爍。繭內的人形輪廓比上次更加清晰,林夜甚至能“看到”他們體內能量被緩慢抽離的過程——像細流匯入江河,最終注入井口的能量薄膜。
祭品。六個學生,三男三女,都還活着,但意識已經陷入深度昏迷。他們的生命能量正被轉化爲儀式燃料。
林夜的拳頭握緊了。左眼傳來灼熱感,那是憤怒引發的能量激蕩。他強迫自己冷靜,繼續觀察。
地面上,暗紅色的法陣已經完全成型。六芒星的每個角連接着一個繭,法陣的紋路精細到毫米級別,無數符文像活蟲般在紋路中遊走。法陣的中心,井口正下方,有一個凹陷的圓形石台,台上刻着七個凹槽——其中六個已經嵌入了暗紅色的晶體,正在緩慢充能。第七個凹槽空着。
那是儀式核心的位置。缺少的,恐怕就是影傀所說的“鑰匙”?
林夜的視線掃向空間四周。入口只有一個——那扇厚重的金屬門,此刻緊閉着。門兩側站着兩個人。
不是影傀。是兩個穿着深紫色長袍的教團成員,兜帽遮臉,但身形高瘦,雙手攏在袖中。在他們周身,林夜“看到”了穩定的能量場——強度中等,但結構嚴謹,顯然是受過正規訓練的戰鬥人員。左眼反饋的弱點擊破標記顯示,他們的能量核心分別在胸口和腹部,防御層很厚。
兩個守衛。實力不明。但肯定不是影傀那個級別。
那麼影傀在哪?那個“沉默者”級祭司又在哪?
林夜的目光落在井口能量薄膜上。在薄膜深處,透過那些流轉的符文縫隙,他隱約“看”到了一個盤坐的人影。人影周圍包裹着濃稠如實質的暗紫色能量場,幾乎與井口本身的能量融爲一體。如果不是左眼的深度視覺,根本發現不了。
那就是高階祭司。他在井口內部?還是在某個重疊空間?
不管怎樣,現在不是硬闖的時候。林夜開始思考策略:先救出祭品,破壞法陣,還是直接攻擊井口?
“我要是你,就不會輕舉妄動。”
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夜全身僵住。聲音很近,幾乎就在耳邊。但他剛才明明掃描過管道內部,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他緩慢轉頭。
影傀就蹲在他身後兩米處的管道內,黑色衛衣的帽子依然低垂,但嘴角那抹詭異的笑容清晰可見。更讓林夜心驚的是,在左眼視野中,影傀的能量特征完全“隱形”了——不是老陳那種完美的空洞,而是與周圍環境能量完全同化,就像變色龍融入背景。
“能量擬態。”影傀似乎讀懂了林夜眼中的震驚,“教團的小技巧,專門對付你這種依賴視覺的異能者。你以爲自己在追蹤黏液痕跡?那是我故意留下的‘面包屑’,引你上鉤。”
陷阱中的陷阱。
林夜立刻評估形勢:在狹窄的管道內,他的活動空間幾乎爲零。影傀堵住了退路,下面是教團的地盤。前後夾擊,無處可逃。
但他沒有慌亂。老陳教過:絕境中,先觀察,再思考,最後行動。
“你想要什麼?”林夜問,同時左眼全力激活,掃描影傀的能量結構。還是不穩定,核心處的裂紋比上次更明顯,像是強行提升實力留下的後遺症。
“想要你。”影傀向前挪了一步,管道內的空間更加擁擠,“但不是現在。祭司大人說了,要等你‘成熟’一點。當井口的能量潮汐達到峰值時,你的詭瞳會與井產生完美共鳴,那時候再收割,品質最高。”
他歪了歪頭:“所以別擔心,今天不會殺你。只是請你下去做客,等後天晚上月亮最圓的時候……嘿嘿。”
林夜的大腦飛速運轉。影傀的話透露了幾個信息:第一,他們確實需要他作爲祭品或儀式關鍵;第二,收割時間在月圓之夜能量潮汐峰值時;第三,現在不會殺他,因爲還沒到最佳時機。
這意味着,他現在還有價值。有價值,就有周旋的餘地。
“如果我不下去呢?”林夜說。
“那就只能請你朋友下來了。”影傀的笑容擴大,“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們其實抓了兩個‘周銘’。你宿舍裏那個是真的,但還有一個‘備份’,在另一個地方。如果你不配合,備份就會變成主版本——通過一些不太愉快的方式。”
雙重威脅。真與假的遊戲。
林夜盯着影傀的眼睛——如果那兜帽下的陰影裏真的有眼睛的話。他在評估對方話裏的真假,也在評估自己能否在瞬間制服對方。
管道太窄,無法施展。但也許……
林夜忽然動了。不是向前或向後,而是向上——他左手猛地拍向管道頂部,掌心凝聚的金色能量瞬間爆發。不是攻擊,而是震動。
“嗡——!”
金屬管道劇烈震顫起來,發出刺耳的共鳴聲。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整個通風系統都在搖晃。
影傀顯然沒料到這一手,身體微微一滯。
就這一瞬間,林夜右手已經從背包側袋抽出那卷登山繩,繩頭的抓鉤猛地甩向下方空間!
“你——!”影傀反應過來,伸手抓向林夜。
但林夜已經縱身躍下。
自由落體。
三米的高度轉瞬即逝。林夜在空中調整姿勢,落地時屈膝翻滾,卸去大部分沖擊力。他剛起身,那兩個教團守衛已經反應過來,一左一右包抄而來。
左眼的弱點擊破視覺自動標記:左側守衛胸口核心,防御厚度15單位;右側守衛腹部核心,防御厚度12單位。兩人移動速度中等,但能量流動軌跡可預測。
林夜沒有迎戰,而是沖向最近的暗紅色繭。他的目標很明確:破壞法陣的節點,救出至少一個祭品,打亂儀式節奏。
但守衛顯然不會讓他得逞。左側守衛雙手從袖中抽出,手掌上覆蓋着暗紫色的能量甲殼,像戴了一副利爪手套。他一揮,三道能量刃破空而來,發出尖銳的嘶鳴。
林夜側身閃避,能量刃擦着他的肩膀飛過,在岩壁上留下三道深深的刻痕。碎石飛濺。
右側守衛則采取了不同的策略:他站在原地,雙手結印,地面上的暗紅色法陣紋路忽然亮起,幾條能量鎖鏈從紋路中暴起,像毒蛇般纏向林夜的雙腳。
限制行動,配合攻擊。標準的戰術配合。
林夜左眼灼熱,視野中的能量流動軌跡變得無比清晰。他看穿了鎖鏈的纏繞路徑,在最後一刻躍起,腳尖在一條鎖鏈上輕點,借力改變方向,撲向右側守衛。
守衛顯然沒料到林夜能如此精準地避開鎖鏈,結印的手勢出現了瞬間的遲滯。
就是現在。
林夜右手並指如劍,指尖凝聚的金色能量壓縮成針尖大小,精準刺向守衛腹部那個12單位防御的能量核心。弱點擊破,不求摧毀,只求幹擾。
“噗。”
輕微的破裂聲。守衛的腹部能量場劇烈波動,結印中斷,地面上的鎖鏈瞬間潰散。守衛悶哼一聲,倒退兩步。
但左側守衛的攻擊已經到來。利爪直取林夜後心。
林夜來不及轉身,只能向前撲倒。利爪劃過他的背部,運動服被撕裂,皮膚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不是物理切割,而是能量侵蝕的灼燒感。
他在地上翻滾,起身時背部的傷口已經在能量層面開始“腐爛”,暗紫色的能量像病毒一樣試圖侵入他的身體。左眼自動反饋信息:侵蝕型能量攻擊,需要立刻淨化,否則會持續擴散。
淨化?他不會。
但左眼深處,那股熟悉的暖流自動涌向傷口。金色的能量與暗紫色能量碰撞、抵消,疼痛加劇,但侵蝕停止了。
“咦?”左側守衛發出驚訝的聲音,“居然能抵抗‘蝕魂爪’?不愧是高品質祭品……”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爲井口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嘆息。
悠長、低沉、仿佛從遠古傳來的嘆息。整個地下空間的能量場隨之震蕩,岩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暗紅色的法陣紋路明滅不定。
所有人都停住了。
林夜轉頭看向井口。
能量薄膜上,那個盤坐的人影緩緩站起。隔着薄膜,林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高瘦,披着深紫色的祭司長袍,頭戴一頂扭曲的冠冕。人影抬起手,指向林夜。
“讓他過來。”
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而是通過能量共鳴。那聲音裏包含着無盡的滄桑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兩個守衛立刻退開,單膝跪地。
影傀從通風管道跳下,落地無聲。他走到林夜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但嘴角的笑容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着敬畏和恐懼的復雜表情。
林夜沒有動。他盯着井口那個人影,左眼全力解析。但無論怎麼深入,都只能看到一團混沌的暗紫色能量,核心處有什麼東西在阻擋探測——不是主動屏蔽,而是他的視覺層級不夠,無法理解看到的東西。
就像二維生物試圖理解三維結構。
“你父親的研究,觸及了禁忌。”祭司的聲音再次在腦中響起,“三重瞳不是進化,是回歸。回歸到我們祖先曾經擁有、後來被自我封印的能力。他找到了鑰匙,卻不敢打開門。”
人影向前走了一步,半個身體探出了能量薄膜。林夜終於看到了部分面容——蒼老,布滿皺紋,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的瞳孔裏,倒映着三重世界。
和他左眼偶爾看到的幻象一模一樣。
“他害怕了,所以藏起了鑰匙。”祭司說,“但他沒想到,鑰匙會在他兒子身上蘇醒。更沒想到,我們會找到另一把‘備用鑰匙’。”
他抬起手,掌心中浮現出那枚乳白色的晶體——守夜人倉庫裏的“鑰匙”。
“月圓之夜,兩把鑰匙同時插入鎖孔,門就會打開。”祭司的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情緒波動,那是近乎狂熱的期待,“到時候,你會看見真正的世界。你會明白,人類自我設限是多麼可笑。”
林夜感到左眼在劇烈跳動,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共鳴。他的眼睛在回應井口的能量,在回應祭司手中的晶體,在回應……某種更深層的東西。
“現在,做個選擇。”祭司說,“自願留下,我會讓你完整地見證新時代的到來。反抗的話……”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確。
林夜看向周圍:兩個守衛封鎖了退路,影傀堵在側面,祭司本人深不可測。頭頂的通風管道是唯一的出口,但剛才的動靜可能已經驚動了更多敵人。
更重要的是,那六個繭還在搏動,裏面的學生還在被抽取生命。
他的目光落回祭司身上。
然後,他說出了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我留下。”
影傀愣住了。守衛也抬起頭。
祭司沉默了片刻,然後發出一聲低沉的笑:“明智的選擇。”
“但我有條件。”林夜繼續說,“停止抽取他們的生命能量。儀式需要祭品,但不需要死人,對吧?讓他們活着,直到最後一刻。否則……”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金色的能量,不是對準敵人,而是對準自己的左眼。
“否則我現在就毀了這雙眼睛。沒有鑰匙,你的門永遠打不開。”
地下空間陷入死寂。
只有井口的能量薄膜,還在有節奏地脈動。
像一顆等待被喚醒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