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十月，襄陽城。
漢水碼頭，秋風蕭瑟。諸葛亮的快船抵岸時，龐統已在岸邊等候多時。
“孔明，你可算回來了！”龐統快步上前，神色凝重，“曹操和親之事，已在襄陽傳開。城中議論紛紛，有人主和，有人主戰，意見不一。”
諸葛亮下船，邊走邊問：“皇叔是何態度？”
“皇叔自然主戰，但麾下文武，並非鐵板一塊。”龐統低聲道，“糜竺、孫乾等人認爲，可虛與委蛇，暫緩兵戈；簡雍、伊籍則主張斷然拒絕。更麻煩的是，荊州士族借機生事，說新政苛酷，不如降曹。”
“預料之中。”諸葛亮面色平靜，“曹操此計，本就是要亂我軍心。元直何在？”
“在州牧府，與皇叔商議對策。”
二人快步進城。街道上，百姓神色不安，三五成群竊竊私語。諸葛亮注意到，幾家店鋪已關門歇業，市面略顯蕭條。
州牧府正堂，劉備正與徐庶、馬良議事，見諸葛亮進來，皆起身相迎。
“孔明！”劉備握住他的手，“江東之行如何？”
“幸不辱命。”諸葛亮簡略匯報，“孫權已允江夏共管，並願在江東試行新政。然眼下要緊的是曹操和親之事——使者何在？”
“安排在驛館。”劉備道，“來者是曹操謀士華歆，攜重禮，言辭懇切。稱曹操願嫁幼女曹節與禪兒，並表奏我爲荊州牧、驃騎將軍，永鎮南方。”
諸葛亮冷笑：“曹操何時變得如此大方？赤壁新敗，便來和親，其心叵測。”
徐庶道：“華歆明日要求面見，需早定對策。”
“見，自然要見。”諸葛亮道，“不僅要見，還要大張旗鼓地見。請華歆赴宴，邀襄陽文武作陪，讓全城皆知。”
劉備遲疑：“如此張揚，恐孫權生疑。”
“正要讓孫權知道。”諸葛亮眼中閃過智慧，“皇叔可修書兩封：一封給孫權，說明曹操離間之計，邀其共抗；一封給周瑜，請其來襄陽觀禮。”
龐統撫掌：“妙！如此坦誠，反顯磊落。孫權多疑，若暗中接見，必生猜忌；若公開示之，並邀江東參與，聯盟反固。”
馬良擔憂：“只是……若斷然拒婚，曹操必怒，恐立即興兵。”
“故不能斷然拒，也不能輕易允。”諸葛亮道，“需用緩兵之計，既不傷曹操顏面，也不墮我軍志氣。更要借此事，爲我所用。”
“如何爲我所用？”
諸葛亮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此乃《北伐方略》草案。曹操和親，無非想拖延時間，整頓內務。我軍何不將計就計，也借此時間，完成三件大事。”
“哪三件？”
“第一，徹底平定荊南，整合四郡兵力；第二，推行新政，積蓄錢糧；第三，聯絡西涼馬超、漢中張魯，形成夾擊之勢。”諸葛亮展開地圖，“若一切順利，明年春耕之後，便可兵分兩路：一路出襄陽，攻南陽；一路出江陵，攻江夏之北。屆時曹操若戰，則失和親之名；若不戰，則失南陽之地。”
劉備眼中放光：“孔明思慮長遠！只是……華歆那邊，如何應對？”
“亮自有說辭。”
次日，州牧府大宴。襄陽文武齊聚，華歆被奉爲上賓。此人身形清瘦，三縷長髯，確有儒雅之氣，但眼神閃爍，顯是機變之人。
酒過三巡，華歆起身舉杯：“曹丞相聞劉皇叔仁德布於四海，深爲敬佩。今特遣歆來，一爲賀赤壁之勝，二爲結秦晉之好。丞相幼女曹節，年方十四，德容兼備，願許配劉禪公子。從此曹劉一家，共扶漢室，豈不美哉？”
堂中寂靜。衆人看向劉備。
劉備緩緩道：“曹丞相美意，備心領之。然婚姻大事，不可輕率。且犬子年幼，不過十歲，曹小姐年長四歲，恐非良配。”
華歆笑道：“女長四歲，正可持家。且丞相有言：若成婚約，當即表奏天子，封皇叔爲荊州牧、驃騎將軍，領襄陽縣侯。皇叔可永鎮荊州，子孫世襲。”
這話極具誘惑。永鎮荊州，世襲罔替，是多少諸侯夢寐以求的。
諸葛亮此時開口：“華先生，曹丞相誠意，我等感佩。只是有一事不明：赤壁之戰，丞相損兵折將，戰船盡毀，本當整軍復仇，何以突然和親？此非丞相一貫作風。”
華歆神色不變：“諸葛軍師有所不知。丞相回許都後，反思已過，深感兵戈之害。又聞劉皇叔仁德，孫權英武，江南之地人才濟濟，何必定要刀兵相見？若能化幹戈爲玉帛，共扶漢室，方爲萬民之福。”
“好一個萬民之福。”諸葛亮微笑，“既如此，曹丞相何不先退兵？南陽、新野等地，本爲荊州轄境。若丞相真有心和好，當先歸還失地，以示誠意。”
華歆語塞。南陽是曹操南下的橋頭堡，豈肯歸還？
“這個……容歆回稟丞相……”
“還有，”諸葛亮繼續，“曹丞相既欲共扶漢室，何不請天子還都洛陽？許都狹小，非天子久居之地。若遷都洛陽，我主願親往朝拜，共商國是。”
這招更狠。遷都洛陽，等於讓曹操放棄經營多年的許都根基，絕無可能。
華歆額頭見汗：“軍師此言……恐需從長計議。”
“那就從長計議。”諸葛亮舉杯，“婚姻之事，也需從長計議。請華先生回稟丞相：我主感其誠意，願遣使回訪，詳談細務。至於婚約，待兩地使節往來，互訪考察之後，再議不遲。”
這就是標準的拖延戰術。遣使回訪，一來一往至少三月；互訪考察，又可拖數月；詳談細務，再拖半年。等一切“議定”，怕是一兩年後了。
華歆心知中計，但無話可說，只得強笑：“軍師考慮周全。那……何時遣使？”
“下月便派。”諸葛亮道，“屆時還需華先生引薦。”
宴席散後，華歆被送回驛館。諸葛亮立即召集核心成員密議。
“華歆必連夜送信回許都。”諸葛亮道，“曹操得知我用緩兵之計，可能有三種反應：一，增兵南陽，施加壓力；二，再派使者，提高價碼；三，轉而拉攏孫權。”
徐庶道：“最可能是第三種。曹操知離間我不成，必轉攻孫權。”
“所以需搶先一步。”諸葛亮對龐統道，“士元，勞你明日便出發，再赴江東。一則向孫權通報今日之事，二則提醒他提防曹操離間，三則商議明年春聯合北伐之事。”
龐統點頭：“好。只是孫權多疑，即便我等坦誠，他也未必全信。”
“所以需帶厚禮。”諸葛亮道，“將新制火藥配方完整版、連弩圖紙、曲轅犁樣品，皆送與孫權。再請黃老將軍同行——黃公覆在江東威望高，他的話孫權肯聽。”
黃蓋自赤壁戰後，一直在襄陽養傷，現已康復。老將軍慨然應允：“老夫願往！必向吳侯陳說利害！”
劉備擔憂：“若孫權得火藥配方，日後反目……”
“皇叔放心。”諸葛亮道，“我給的是初級配方，威力不及我軍所用。且制造工藝復雜，江東工匠短時間難以掌握。重要的是表誠意——我將最機密之物相贈，孫權若再疑，便是他不義了。”
“孔明思慮周全。”
當夜，華歆果然密遣信使北上。而襄陽城西的軍械司工坊，卻是燈火通明。
黃月英正指揮工匠趕制送往江東的禮品。見諸葛亮來，她擦了擦額汗：“配方已抄錄完畢，連弩裝了十架，曲轅犁五具。只是……真要將這些送與江東？”
“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諸葛亮輕嘆，“月英，我知道你舍不得。但眼下局勢，孫劉聯盟不能破。待天下一統，這些技術終要惠及萬民，早給晚給都一樣。”
黃月英點頭：“我明白。只是……曹操那邊，你真有把握？”
諸葛亮搖頭：“無十足把握。但曹操經赤壁之敗，元氣大傷，至少需半年恢復。這半年，是我們的黃金時間。必須完成三件事：整合荊州，推行新政，聯絡外援。”
“張魯、馬超那邊，誰去聯絡？”
“我去。”諸葛亮語出驚人。
“什麼？！”黃月英一驚，“你剛回襄陽，又要走？而且漢中有險，西涼路遠……”
“正因爲險遠，才需我去。”諸葛亮道，“張魯割據漢中，以五鬥米道教化百姓，自成一體。馬超雄踞西涼，勇冠三軍，但性烈少謀。此二人，非一般人能說動。”
“可你乃三軍之腦，豈能輕離？”
“有士元、元直在，政務無憂；雲長、翼德在，軍務可托。”諸葛亮握住她的手，“月英，漢中、西涼若得，可成鉗形攻勢，夾擊曹操。此乃破曹關鍵，我必須親往。”
黃月英沉默良久，輕聲道：“何時出發？”
“待龐統從江東返回，我便走。大概……半月之後。”
“我與你同去。”
“不可！”諸葛亮斷然拒絕，“漢中、西涼皆險地，你乃女子，不便同行。且工坊需要你主持——新一批火藥需加緊生產，農具需推廣，學堂需擴建，這些都要你坐鎮。”
黃月英咬唇：“那你答應我，務必平安歸來。”
“我答應。”
二人正說着，門外傳來徐庶聲音：“孔明，有客至。”
“何人？”
“從益州來，自稱法正法孝直。”
諸葛亮眼睛一亮：“法孝直？快請！”
法正是劉璋麾下謀士，在歷史上曾助劉備取益州。此人智謀超群，但懷才不遇，在劉璋手下不得志。他此時來襄陽，必有深意。
不多時，徐庶引一人入內。此人年約三十，面容清瘦，目光銳利，正是法正。
“益州法正，拜見諸葛軍師。”法正拱手，不卑不亢。
“孝直先生遠來辛苦。”諸葛亮還禮，“請坐。不知先生此來，所爲何事？”
法正環視工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道：“正奉劉益州之命，特來恭賀劉皇叔赤壁大捷。另……有一事相商。”
“請講。”
“曹操新敗，天下震動。我主劉益州恐曹操報復，欲聯結四方，共抗曹賊。”法正壓低聲音，“聞劉皇叔仁德，諸葛軍師多智，特遣正來，商議結盟之事。”
諸葛亮與徐庶對視一眼。劉璋怯懦，向來守成，怎會主動結盟？必是法正自己的主意。
“劉益州欲如何結盟？”
“互通有無，守望相助。”法正道，“益州可提供糧草、戰馬，荊州可提供軍械、食鹽。若曹操攻荊州，益州出兵相助；若曹操攻益州，荊州亦出兵。”
這條件頗爲優厚。但諸葛亮知道，劉璋暗弱，其部下派系林立，真到戰時，未必能如約。
“孝直先生，明人不說暗話。”諸葛亮直視法正，“此議是劉益州之意，還是先生之意？”
法正一怔，隨即苦笑：“軍師慧眼。實不相瞞，此議乃正與張別駕（張鬆）共謀。我主猶豫，但張別駕已說服部分將領。若荊州有意，正可再勸我主。”
張鬆！諸葛亮心中一動。此人也是益州才俊，對劉璋不滿，早有異心。歷史上，正是張鬆、法正暗中獻圖，助劉備取益州。
“既如此，亮有一問。”諸葛亮道，“若他日劉皇叔欲取漢中，益州可願借道？”
法正眼中精光一閃：“軍師欲取漢中？”
“曹操若滅，漢中張魯必成隱患。且漢中乃益州門戶，豈容他人占據？”諸葛亮說得冠冕堂皇，“若劉皇叔取漢中，可與益州永結盟好，共保西陲。”
這話暗藏機鋒：你要不要借我的手，除掉張魯這個鄰居？
法正沉思片刻：“此事……正可與我主商議。但軍師需保證，取漢中後，不犯益州。”
“皇叔以仁義立世，豈會背盟？”諸葛亮道，“我可立誓：若得益州之助取漢中，必與益州劃界而治，永不侵犯。”
“好！”法正起身，“正即日返程，必力勸我主。只是……軍師需派一使節，隨正同往，以示誠意。”
“這是自然。”諸葛亮道，“便由伊籍先生隨行，如何？”
“善！”
送走法正，徐庶嘆道：“孔明，你欲取漢中久矣。今得法正之助，或可成事。”
“法正、張鬆皆懷才不遇，欲借外力改變益州。”諸葛亮道，“此乃天賜良機。待我從西涼返回，便着手謀劃漢中。”
“你還要去西涼？”
“非去不可。”諸葛亮道，“馬超勇猛，若得他爲援，曹操西線永無寧日。且馬超與曹操有殺父之仇，必願相助。”
徐庶搖頭：“馬超性烈，恐難說動。”
“所以需親往。”諸葛亮望向西方，目光深遠，“天下如棋，每一步都關鍵。漢中、西涼若定，則三分天下之勢成。屆時，不再是曹孫劉鼎足，而是季漢獨強，徐徐圖之，天下可定。”
是夜，諸葛亮在書房草擬《西行方略》。窗外秋風颯颯，案頭燈火搖曳。他時而疾書，時而沉思，不覺已是三更。
門輕響，黃月英端來夜宵。
“還在忙？”她將粥碗放下，“法正走了？”
“走了。”諸葛亮揉揉眉心，“月英，我走之後，工坊之事，你需抓緊。尤其是火藥改良——曹操既知火藥，必會研究防御之法。我軍需有更厲害的火器，方能保持優勢。”
“我已着手研究。”黃月英道，“按你所說，在火藥中摻入鐵屑、毒物，可增殺傷。還有那‘火龍出水’的設計，已造出模型，從水上發射，可飛百步。”
“好！”諸葛亮振奮，“還有，學堂之事不可鬆懈。人才是根本，待我回來，要看到第一批學子學有所成。”
“你放心。”黃月英輕聲道，“只是……西涼路遠，你又樹敵衆多，務必小心。我聽說馬超麾下多羌人，凶悍難制。”
“我知。”諸葛亮握住她的手，“月英，待我此次歸來，天下大局可定。那時，我便與你成婚，再不分離。”
黃月英臉頰微紅，低聲道：“我等你。”
窗外，秋月皎潔。襄陽城中，萬家燈火。
而千裏之外的許都，曹操正看着華歆的密報，面色陰沉。
“諸葛亮……好一個諸葛亮！”他將竹簡摔在地上，“緩兵之計？哼，朕豈會上當！”
階下，荀彧、賈詡、程昱等謀士肅立。
“陛下，”荀彧道，“諸葛亮用計拖延，必是想趁此時間整合荊州，聯絡外援。臣以爲，當速戰速決，不能給他時間。”
“如何速戰？”曹操冷笑，“赤壁新敗，軍心未復；馬超在西涼蠢蠢欲動；孫權在江東虎視眈眈。此時再戰，豈非自尋死路？”
賈詡道：“陛下，既然諸葛亮拖延，我們也可拖延。他可借和親之名行緩兵之實，我亦可借和親之名行離間之實。臣有一計……”
他低聲陳述。曹操聽罷，眼中閃過寒光：“好！就依文和之計！朕倒要看看，孫劉聯盟，能經得起幾次離間！”
秋風吹過中原大地，帶起陣陣寒意。
而襄陽城中，諸葛亮正伏案疾書，制定着未來半年的全盤計劃。
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