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外婆,其實我最近很累,正好借這個機會休息一下。”
周鹽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起來,看向前方的目光也不似先前灼爍。
王秀英怎會看不出她的疲累,點點頭,說:“那就好好放鬆放鬆。”
“你還不到30歲,別把自己的日子過得跟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似的。”
周鹽苦笑了一下,“有時我感覺自己已經奔四奔五了。”
“可能是我比別人跑得快的緣故吧,一回頭,發現身後已經不再有同伴。”
“我們小時候不是常聽人說,不能輸在起跑線,可我已經輸了,那樣的原生家庭,如果不是外婆你收養了我,我還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樣,多半是一棵歪脖子樹。”
“可我不甘心啊!那麼多小孩,都有完整的家庭,有疼愛他們的爸媽,輕輕鬆鬆就能得到新文具盒、新衣服新鞋,還有各種玩具,站在他們面前,我就像只不起眼的小老鼠。”
“我不想當老鼠,不像想那些沒爸媽管的孩子一樣,成天遊手好閒,越是那樣,越爬不出陰溝,既然外婆你都把我帶出了陰溝,我就不想再回去了,我要一直活在陽光下,從老鼠變成貓,再從貓變成老虎,所以我不敢偷懶,一直悶頭往前沖,一刻都不敢往回看,更不敢停下來歇息。”
“這一跑,就是二十幾年。”
聽完這些話,王秀英攢眉蹙額。
“鹽鹽,是我給了你很大的壓力吧?以前總讓你和燈燈好好學習,不讓你們玩,扼殺了你們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
周鹽一愣,沒有馬上接話。
她驟然想起王秀英幫她辦完轉學手續後對她說的那番話:鹽鹽我告訴三件事,你一定要謹記。
第一,要好好學習,底層孩子要想翻身,只能靠成績,這是唯一安全的法子,同時也是最難走的一條路。
第二,不要靠男人,就算以後結了婚,也要經濟獨立。
第三,女人的使命不是爲了當媽,要不要孩子是你的選擇,不是你的責任。
那會兒她才八歲,只聽懂了第一條,另外兩條她似懂非懂,不過隨着她慢慢長大,另外兩條也潛移默化地植入了她的大腦,影響着她後來的婚戀觀。
見她發呆不語,王秀英再露歉然之色,“如果過奈何橋的時候不用喝孟婆湯就好了,帶着上一世當父母的經驗轉世投胎,再有孩子,便不會重蹈覆轍,用更好的方式養育這一世的孩子。”
“這可不好說。”
周鹽一聽這話,回過神來的同時,不忘促狹道:“教育孩子的坑那麼多,你避開了這個小坑,說不定會踩到那個大坑。”
“噗!”
王秀英頓時失笑,“好像還真是,而且不同的年代,養孩子的坑都各不相同。”
“外婆,你完全可以像我媽一樣,逃避責任,當初要是不養我和燈燈,你的小日肯定過得不要太安逸。”周鹽忽然感慨。
“就算你逃避責任,也不會有人怪你,一輩不管二輩事嘛。”
“我沒法逃避。”
王秀英收起笑容,鄭重其事地說:“把你和燈燈接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當過母親了,但你媽媽不同,她第一次當媽,還沒找對方法,就遭遇了家變,還好她沒心沒肺,換做是我,可能會直接崩潰。”
“你才不會,你有責任心,還堅強,肯定能挺過去的,不會像我媽那樣,什麼都不管,自己跑路。”周鹽反駁道。
王秀英搖頭笑笑,“沒人一開始就堅強不屈,而是千錘百煉出來的,要是我在你媽那個年紀就經歷那樣的事,不一定會比她處理得更好。”
“再說了,一輩不管二輩事的後面還有一句,叫兒孫自有兒孫福,如果兒孫生來就沒有福分,當長輩的豈能袖手旁觀。”
“外婆,你是不是在彌補當初對我媽的虧欠?”周鹽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我聽舅舅提過,我媽能在你面前肆無忌憚,是吃準了你對她有虧欠,但具體什麼虧欠,他沒說,我猜,應該是當初幫我舅治腿,忙着照顧他,就忽略了我媽吧?”
“掐指算算,那會兒我媽差不多十四五歲,正值青春期,特別敏感,也容易缺乏安全感。”
王秀英抿着唇,點了點頭,“可怎麼補都補不了那些逝去的時光了,她的少女時期本該是光鮮亮麗的,像別的女孩子一樣。”
說話間,她垂下了眸子。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一碗水始終難端平。
“外婆,你最愛的果然還是我媽,我不過是你拿來彌補虧欠的。”周鹽噘起了嘴,半認真半開玩笑地發出了埋怨。
“哪有?我現在最愛的就是你。”王秀英忙道。
“現在?那過去呢?”
周鹽抓住字眼兒,不依不饒。
“過去你不是還沒出生嘛。”王秀英嗔笑道。
“那以後呢?”周鹽追問。
王秀英忙不迭地說:“是你是你就是你!”
周鹽展顏一笑,得意地搖頭晃腦。
“外婆,下輩子我做你的女兒。”
片刻後,她的眼神仍帶笑意,但表情卻變得鄭重。
“好!”王秀英笑着頷首。
離自貢,還有100公裏。
驀地,周鹽有些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回到自貢,對自己長久以來的奔跑人生按下暫停鍵......
“我和外婆到家了。”
回到王秀英的家後,周鹽來到陽台上,給項天撥去了電話,後者接得很快。
這是二人自那晚爭執過後,第一次聯系。
“累了吧?開了那麼久的車。”項天的聲音略微沙啞。
周鹽舔了一下因許久沒喝水而有些幹的唇,“還好。你呢?昨天加班了?”
她聽出了項天聲音裏的疲憊。
項天清了清嗓子,“沒加班,有些私事。”
“私事?”周鹽挑起了眉。
“我媽......”
項天吞吐了一下,“我媽找我聊了一下工作的事,問我想不想去雲南發展。”
“哦。不過雲南那邊有好的汽車公司嗎?”周鹽的語氣很平靜。
項天:“沒有,她希望我跟她學做花草生意,她和大姨一起開的花卉養殖基地越來越有規模了,有些忙不過來。”
“可你是摧花高手呀。”周鹽直言。
其實周鹽也不擅長養花,但跟項天比起來,至少能把綠蘿養活。
項天笑了,“我不是把你這朵花滋潤得很好?”
周鹽耳朵驟紅,嗔罵了他一句,旋即正色,“你現在的選擇還是挺多的,汽車行業、花草行業,甚至健身方面,都可以參考,但隨着你年齡的增長,選擇面會越來越窄,尤其在挑中某個行業進行深耕後,要想再轉行,就不得不考慮沉沒成本。”
“所以你現在就要考慮清楚。”
“嗯。”
項天應了一聲,“鹽鹽,你想我嗎?”
周鹽想說這才三天不見…但轉念一想,輕聲道:“想。”
“嘿嘿!”
項天又笑了,周鹽明顯能感受到他的愉悅。
“這周日我要去成都,我們家裏見。”
“嗯!我沒事就過去打掃衛生。”項天的聲音瞬間精神。
“天天,你現在的職業選擇最重要,你別當成兒戲,認真權衡一番。”周鹽不忘叮囑道。
“明白!”項天重重應道。
二人又膩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周鹽一轉身,就見王秀英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和好啦?”
周鹽笑着點頭,“那孩子好哄。”
“天天確實是個好孩子,希望你和他能長長久久。”王秀英由衷道。
盡管,她不完全看好二人的將來,但還是希望他們的感情像現在這樣延續下去,越久越好。
可周鹽卻不這麼想,“自從和老田離婚後,我就想通了,要拉伸快樂的寬度,不去強求快樂的長度。”
“所以,我才會選擇項天。”
“可天天應該不是這麼想的,感覺這樣對他有點不公平。”王秀英蹙眉。
“外婆。”
周鹽拉起她的手,認真說道:“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男女關系也永遠不會平等,因爲男人沒有子宮,女人沒有唧唧,我們追求的不應該是絕對的平等,而是絕對的尊重。”
“就拿我和項天來說吧,首先年齡和閱歷就不對等,我倆能夠契合,就是在忽略這些不對等的前提下給予了彼此足夠的尊重。”
“而我堅持和老田離婚,就是他讓我感到不被尊重,我把他當靈魂伴侶,他把我當年輕子宮。”
聽完,王秀英笑了,“我是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想了,以前喜歡一個人,就想跟他白頭到老,爲他生兒育女。”
周鹽搖搖頭,“這其實是一種欺騙,對女性的欺騙,或者說洗腦。就像我們小時候讀的童話故事,公主落難總有王子相救,然後他們就幸福地在一起了。”
“但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王子,難道他們就沒懷疑過,他們可能有血緣關系,是近親結婚?”
“噗哈哈哈......”
王秀英直接聽笑了,“這就成黑暗童話了。”
“怎麼不算黑暗童話呢?被不認識的王子親醒,公主居然會嫁給他,而不是告他猥褻!”周鹽雙手叉腰。
“這種故事不是教壞小孩子嗎?”
“哈哈哈......”
王秀英已是笑得直不起腰來,等她稍稍緩過來後,打趣道:“還好你小時候我沒給你買童話故事。”
“你手裏但凡有點小錢,都是給我和燈燈買課外練習冊了。”周鹽覷着她。
“不過嘛,幸虧我躲過了那些童話故事的洗腦,才沒在男人那裏吃大虧。”
她話鋒一轉,又有些自得和慶幸。
“哎呀!”
王秀英一擺手,“老田也沒讓你吃虧,你不都說了,一個被窩裏是互相睡。”
“哈哈!”
這下,輪到周鹽失笑了。
“有些事,外婆你還是記得很清楚嘛。”
王秀英一愣,莞爾道:“記住好的,忘記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