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京城,東三環堵得像一鍋煮爛的八寶粥。
一輛白色的保時捷帕拉梅拉在車流中顯得格格不入,
它優雅地滑行,最終停在了“藍天大廈”路邊的臨時停車點。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冷豔絕倫的側臉。
“下車。”蘇晴目視前方,手指輕輕敲擊着方向盤,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司機倒垃圾。
副駕駛的車門被推開,林辰打着哈欠鑽了出來。
本來說好的是小林司機開車的,結果林辰上車之後,問哪裏是油門,哪裏是刹車的。
把蘇晴氣的不輕,不得已蘇晴只好自己開車了。
他今天被迫換上了一身看起來稍微正經點的休閒西裝,但領帶依舊鬆鬆垮垮,手裏還提着那份沒吃完的三明治。
“蘇總,送到這就行了,再往前開,我怕同事以爲我被富婆包養了。”
林辰趴在車窗上,笑嘻嘻地說道。
蘇晴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怎麼?你覺得你現在不是嗎?”
林辰一噎。
好像……無法反駁。
住她的房,吃她的飯,還要領她的零花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軟飯硬吃”的典範。
“行行行,您是金主,您說了算。”林辰擺擺手,
“晚上不用來接我,我自己回去。畢竟我也要有自己的社交圈,不能整天圍着老婆轉,對吧?”
“十點。”蘇晴只吐出兩個字,隨後升起車窗。
帕拉梅拉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匯入車流,留給林辰一嘴的尾氣。
“萬惡的資本家。”
林辰咬了一口三明治,狠狠地嚼了兩下,轉身走向那棟略顯老舊的寫字樓。
藍天廣告公司,位於大廈的16層。
這是一家典型的中型廣告公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員工們每天都在“頭腦風暴”和“甲方爸爸再愛我一次”之間反復橫跳。
“滴。”
指紋打卡機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打卡成功,時間08:59:59。”
林辰吹了聲口哨。
精準控分,這才是職場人的基本素養。
多一秒是浪費生命,少一秒是扣錢事故。
他熟門熟路地穿過忙碌的辦公區。
周圍的同事們一個個面如土色,手裏捧着續命的冰美式,鍵盤敲得劈啪作響,仿佛在進行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唯獨林辰,閒庭信步,像是個來視察工作的領導。
他的工位在角落裏,這是風水寶地。
左靠窗,能曬太陽;右靠牆,那是死角;
前面有一盆巨大的發財樹,完美遮擋了部門經理辦公室的視線。
這就是傳說中的“黃金摸魚位”。
林辰把包往桌上一扔,整個人像一灘爛泥一樣陷進了人體工學椅裏。
這椅子是他自己掏錢買的,兩萬八一把,爲了低調,特意套了個拼多多九塊九包郵的黑色椅套。
“呼——”
林辰長舒一口氣,感覺靈魂歸位。
接下來,是一套行雲流水的開機儀式。
開機,登錄微信,把所有工作群設置爲“消息免打擾”。
打開瀏覽器,熟練地切出三個頁面:知乎、股票大盤、以及一個黑底綠字的不知名論壇。
最後,他從抽屜最深處掏出一個印着“爲人民服務”的搪瓷茶缸,又摸出一個皺皺巴巴的報紙包。
打開報紙,裏面是一小撮看起來像幹枯雜草的茶葉。
如果懂行的人在這,一定會嚇得跪下。
這是特供的明前龍井,有市無價,通常只出現在某些特定級別的會議桌上。
而林辰,正準備用公司飲水機裏燒不開的溫水來糟蹋它。
“滋啦——”
開水沖入茶缸,一股清幽霸道的茶香瞬間溢出,但很快就被林辰蓋上了蓋子,悶在裏面。
“低調,低調。”
林辰嘟囔着,捧着茶缸,眯着眼看着窗外的霧霾,感覺人生到達了巔峰。
這才是生活啊。
不用去部隊被大伯操練,不用被老媽逼着相親,不用聽蘇晴那個女魔頭嘮叨。
在這方寸之間,他是自由的。
“哥,你是我親哥。”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突然從旁邊的隔斷探出頭來,打破了林辰的寧靜。
趙磊,綽號“趙大頭”,林辰的發小,也是這家公司唯二的閒人。
當然,趙磊的閒是因爲能力有限,雖然家裏也很有實力。但小時候和林辰一起被送去部隊,發現自己不是那塊料,
畢業後就跟着林辰瞎混,家裏人也管不了這混世魔王就沒再說什麼,任他自己自生自滅吧。
林辰的閒是因爲不想幹。
趙磊頂着兩個巨大的黑眼圈,手裏拿着一杯速溶咖啡,一臉幽怨地看着林辰。
“怎麼了?”林辰抿了一口茶,舒服地嘆了口氣,
“昨晚去偷牛了?”
“偷個屁!昨晚爲了那個‘舒雅內衣’的文案,我熬到凌晨三點!”
趙磊把咖啡重重地放在桌上,壓低聲音咆哮,
“倒是你!昨晚住進蘇總的大平層了,感覺這麼樣。
那是泛海國際啊!那是人住的地方嗎?那是神仙洞府啊!”
趙磊越說越激動,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
“你說你,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哦不對,咱們都是有背景有地位的人,明明可以躺贏,非要來這破公司受罪。
圖啥啊?體驗生活?微服私訪?”
林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轉動着手裏的茶缸。
“大頭啊,你這就不懂了。”
“我不懂啥?”
“這叫大隱隱於市。”林辰指了指窗外,
“你看那些忙忙碌碌的人,雖然累,但他們活得真實。
在這裏,沒人知道我們是誰,沒人逼我們去做我們不喜歡的事。
我們可以安安靜靜地當個廢物,這種快樂,比在那大院裏當個提線木偶強多了。”
“扯淡。”趙磊翻了個白眼,
“你就是懶。你就是想逃避林阿姨的催婚,還有林伯伯的皮帶。”
“看破不說破,還是好兄弟。”林辰嘿嘿一笑。
“不過說真的。”趙磊湊近了點,神神秘秘地問道,
“蘇總……怎麼樣?我是說,私下裏。是不是跟傳聞中一樣,冷得像塊冰?”
林辰腦海裏浮現出今早蘇晴給他系領帶時的樣子,還有昨晚那頓“炭燒鱸魚”後她無奈的眼神。
“還行吧。”林辰模棱兩可地說道,
“也就是個普通女人,兩個眼睛一張嘴,急了也會咬人。”
“咬人?”趙磊眼神瞬間變得猥瑣起來,
“哥,你這個‘咬’字,它正經嗎?”
“滾。”林辰一腳踹在趙磊的椅子腿上。
就在這時,辦公區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啪!”
一份文件被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緊接着,是一個尖銳的女聲:
“重做!這就是你們熬了三個通宵做出來的方案?簡直是一坨屎!”
林辰和趙磊同時縮了縮脖子。
是策劃部總監,李莫愁……哦不,李紅梅。
一個四十歲未婚、把公司當家、把下屬當牲口用的更年期女戰士。
被罵的是個剛入職的實習生小姑娘,此刻正低着頭,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看着怪可憐的。
“哭?哭有用嗎?”
李紅梅雙手叉腰,唾沫星子橫飛,
“客戶要的是‘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奢華有內涵’!你看看你寫的是什麼?
‘好空調,格力造’?你是來搞笑的嗎?今晚下班前交不出新方案,明天就不用來了!”
說完,李紅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氣勢洶洶地回了辦公室,“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整個辦公區一片死寂。
大家都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觸了黴頭。
那個實習生小姑娘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趴在桌子上瑟瑟發抖。
趙磊嘆了口氣,搖搖頭:
“慘啊。這已經是這個月罵哭的第三個了。這李莫愁,真是滅絕師太轉世。”
林辰沒說話。
他依然捧着那個掉漆的搪瓷茶缸,眼神透過發財樹的葉子縫隙,看着那個哭泣的小姑娘。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懶得管。
但今天,或許是早上的特供茶喝多了,又或許是想起了昨晚蘇玥那個小丫頭片子被逼着畫畫時的無奈表情。
林辰突然覺得,這世界對年輕人,尤其是年輕姑娘,還是太苛刻了點。
“大頭。”林辰突然開口。
“幹啥?”
“那個客戶,是做美妝的吧?”
“對啊,‘花容月貌’,一個剛起步的國貨牌子,老板是個暴發戶,屁事特別多。”
趙磊撇撇嘴,
“既要又要還要,預算還只有五萬塊。神仙也難救。”
“五萬塊?”林辰輕笑一聲,
“五萬塊想做出五十萬的效果,這老板想屁吃呢。”
他放下茶缸,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了幾下。
屏幕上,那個黑底綠字的論壇界面跳動了一行代碼,隨後彈出一個隱秘的資料庫。
幾秒鍾後,林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有意思。”
他關掉頁面,重新切回知乎,然後對趙磊勾了勾手指。
“去,把那小姑娘叫過來。”
“啊?”趙磊愣了一下,
“你要幹嘛?趁虛而入?哥,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入你大爺。”林辰白了他一眼,
“我是看不得人間疾苦。讓她過來,我教她怎麼做人……哦不,做方案。”
趙磊雖然一臉狐疑,但還是挪過去,拍了拍那個實習生的肩膀。
片刻後,小姑娘紅着眼睛,抽抽搭搭地走了過來。
“林……林哥。”小姑娘叫王悅,剛畢業的大學生,單純得像張白紙。
“別哭了,妝都花了。”林辰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
王悅小心翼翼地坐下,手裏還捏着那份被斃掉的方案。
“客戶要高端?”林辰問。
“嗯……”王悅點點頭,
“李總監說,要體現出皇室尊貴感。”
“尊貴個屁。”林辰嗤笑一聲,從兜裏摸出一根煙,剛想點,想起這是辦公室,又塞了回去,叼在嘴裏過幹癮,
“那老板叫張大富,以前是殺豬起家的,後來搞房地產賺了點錢,現在想轉型做文化人。你跟他談皇室,他聽得懂嗎?”
王悅瞪大了眼睛:
“殺……殺豬的?”
“對付這種人,不能用雅的,得用俗的。大俗即大雅。”
林辰拿過那份方案,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反過來,在背面刷刷刷寫了幾行字。
字跡潦草,龍飛鳳舞,透着一股子狂放不羈。
“拿去。”林辰把紙拍在王悅面前。
王悅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着:
**核心Slogan:別讓你的臉,配不上你的錢。**
**視覺風格:大紅大綠,東北大花布配色,配上土豪金邊框。**
**推廣渠道:不找美妝博主,找快手喊麥天王,直接上才藝。**
王悅傻了。
趙磊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臥槽!辰哥,你這是要搞死她啊!這方案交上去,李莫愁不得當場腦溢血?”
“這……這能行嗎?”
王悅嚇得手都在抖。
“信我。”林辰靠回椅子裏,重新端起茶缸,一臉的高深莫測,
“你就跟李總監說,這是‘後現代解構主義土潮美學’,主打一個下沉市場,直擊暴發戶靈魂。
你就告訴她,如果客戶不滿意,我把這茶缸吃了。”
王悅看着林辰那副篤定的樣子,又看了看手裏那份離譜的方案。
橫豎都是死。
拼了!
“謝……謝謝林哥!”王悅咬了咬牙,拿着那張紙,悲壯地走向了總監辦公室。
趙磊看着她的背影,沖林辰豎起大拇指:
“哥,你這是把她往火坑裏推啊。這要是成了,我直播吃鍵盤。”
“那你準備好孜然吧。”
林辰淡定地吹了吹茶葉沫子,
“那個張大富,我查過他的發家史。他最恨別人跟他裝文化人,他就喜歡直接、露骨、帶勁的東西。這叫用戶畫像精準打擊。”
十分鍾後。
總監辦公室的門開了。
李紅梅一臉古怪地走了出來,手裏拿着那張紙,像是拿着一張藏寶圖。
她走到王悅面前,難得地沒有發火,反而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真是你想出來的?”
王悅嚇得不敢說話,下意識地往林辰那邊看了一眼。
林辰正低着頭,專心致志地用手機玩消消樂,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是……是的。”王悅硬着頭皮說道。
“剛才客戶打電話來了。”李紅梅深吸一口氣,表情復雜,
“他說他看了前幾個方案都想吐,就想找點接地氣的。我剛才把你這個思路口述了一下……”
全辦公室的人都豎起了耳朵。
“客戶說,太特麼對味了!就要這個!還要給我們加錢!”
“譁——!”
整個辦公區瞬間炸鍋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王悅。這都能行?土到極致就是潮?
趙磊的下巴砸在了腳面上,轉頭看向林辰:
“哥……神了啊!你咋知道的?”
林辰頭也沒抬,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隨着“unbelievable”的遊戲音效響起,他懶洋洋地說道:
“運氣。純屬運氣。大概是因爲我長得帥吧。”
趙磊:“……”
就在這時,林辰放在桌上的另一部黑色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那不是他平時用的微信手機,而是一部加密的衛星電話。
林辰眼神瞬間一凝,剛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冷冽。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亂碼信息,隨後站起身。
“大頭,幫我盯着點。”林辰拍了拍趙磊的肩膀,
“我去個廁所。帶薪拉屎,勿擾。”
說完,他抓起手機,快步走向樓梯間。
推開厚重的防火門,喧囂被隔絕在身後。
林辰靠在牆上,點燃了一根煙,深吸一口,然後接通了電話。
“說。”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經過變聲處理的聲音,低沉而恭敬:
“老板,有人在暗中收購蘇氏集團的股票,想把蘇宏遠趕下台。
是江南那邊的‘紅頂商人’錢家動的手。”
煙霧繚繞中,林辰的眼神變得深邃如淵。
錢家?
那個靠着攀附權貴起家,在江南一帶橫行霸道的錢家?
看來,蘇晴遇到的麻煩,比想象中要大啊。
“有點意思。”林辰彈了彈煙灰,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我知道了,不用再跟了。”
林凡想着躺平的生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這麼臭屁的女人,憑什麼幫她。
掛斷電話,林辰掐滅煙頭,隨手扔進垃圾桶。
他整理了一下衣領,臉上的冷酷瞬間消融,重新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推開門,回到辦公區。
趙磊正趴在桌子上研究那份“土潮方案”,見林辰回來,立馬湊上來:
“哥,你拉個屎這麼快?剛才李總監說晚上要請客慶祝,你去不去?”
“去個屁。”林辰癱回椅子裏,端起茶缸喝了一口,
“我要回家給老婆做飯。這叫男德,懂不懂?”
趙磊一臉鄙視:
“妻管嚴就妻管嚴,說得這麼清新脫俗。”
林辰笑了笑,沒解釋。
他看着窗外漸漸西沉的太陽,目光投向遠方。
蘇晴,既然你把我拉進了這盤棋局,那我就幫你把這棋盤給掀了。
不過在此之前……
林辰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17:59:59。
“下班!”
林辰猛地合上電腦,拎起包,第一個沖出了公司大門,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只留下趙磊在風中凌亂:
“臥槽!這才是真正的‘閃電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