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在山坳裏炸開,撕碎了短暫的寧靜。
段成藏身在一處半塌的伐木小屋後,透過木板縫隙死死盯着下方溪谷邊的空地。那裏,三夥人正攪成一團,上演着最原始的殺戮。
最先交火的是“林梟”和一個被稱爲“鐵皮幫”的掠奪者團體。“林梟”五人,裝備相對整齊,占據着溪谷上遊的岩石堆,憑借地利和精準的射擊壓制對方。“鐵皮幫”人數多兩個,但武器雜亂,悍不畏死,憑借幾輛焊着鐵皮當裝甲的破爛越野車作掩護,試圖沖鋒奪取“林梟”背後那個半地下的小型應急倉庫——傳說裏面有戰前遺留的罐頭和淨水片。
子彈在岩石和鐵皮上濺出火花,慘叫和怒罵不絕於耳。一個“鐵皮幫”成員被打穿肩膀,倒在溪水裏,染紅了一片。一個“林梟”的弩手被流彈擊中面門,仰面倒下。
就在雙方僵持,傷亡漸增時,第三股力量如同毒蛇般從側翼的密林中竄出。他們人數最少,只有四個,但動作極其迅捷狠辣,穿着與環境幾乎融爲一體的灰綠色破爛僞裝服,手中多是加裝消音器的短管槍械和塗抹暗色的冷兵器。他們顯然潛伏已久,目標明確——不是倉庫,而是交戰雙方本身!
“噗噗噗!” 輕微的槍聲響起,正在專注對付“鐵皮幫”的兩個“林梟”成員後腦中彈,哼都沒哼一聲便撲倒在地。幾乎是同時,兩個從車後探頭射擊的“鐵皮幫”成員也被從詭異角度射來的弩箭釘穿了脖子。
“有埋伏!”“是‘潛行者’!” 驚呼聲同時從剩餘的兩夥人口中響起。恐懼瞬間壓過了彼此的敵意。“林梟”的頭目和“鐵皮幫”的魁首幾乎同時下令調轉槍口,向側翼那鬼魅般的“潛行者”開火。
局面徹底混亂。三方混戰,再無明確陣線。子彈從各個方向飛射,岩石、樹木、車輛被打得碎屑紛飛。怒吼、慘叫、瀕死的呻吟、武器撞擊聲、肉體被刺穿的悶響……交織成一首殘酷的死亡交響曲。
段成看得手心冒汗,呼吸急促。他是在追蹤一只可能提供肉食的變異野兔時,意外撞見這場殺戮的。他伏低身體,將自己完全融入小屋陰影和腐爛木材的氣味中,連心跳都極力壓抑。螳螂捕蟬,他不想做任何一只蟬,也不想當那只最後的黃雀——至少現在不行。
“潛行者”雖然偷襲得手,但人數終究太少,在另外兩夥人反應過來後的瘋狂反擊下,很快出現傷亡。一個“潛行者”被“鐵皮幫”的霰彈槍轟碎了半個身子,另一個被“林梟”頭目精準的點射擊中胸口倒下。剩下的兩個“潛行者”見勢不妙,立刻放棄纏鬥,利用鬼魅般的身法和地形掩護,向密林深處退去,轉眼消失不見。
但經此一鬧,“林梟”和“鐵皮幫”也都元氣大傷。“林梟”只剩頭目和一個腿部受傷的隊員。“鐵皮幫”也只剩下魁首和兩個渾身是血的手下。倉庫近在咫尺,但誰也沒力氣立刻沖過去。
短暫的、充滿殺機和喘息的對峙。
“媽的……”“鐵皮幫”魁首啐了一口血沫,眼神凶厲地瞪着“林梟”頭目,“先做了你,東西老子再拿!”
“林梟”頭目冷笑,舉槍的手穩如磐石:“試試。”
最後的戰鬥爆發得短暫而慘烈。槍聲再次響起,手雷(很可能是最後一顆)的爆炸震得段成藏身的小屋簌簌落灰。當一切平息,溪谷邊只剩下彌漫的硝煙和濃重的血腥味。
“林梟”頭目腹部被炸開,倒在岩石邊,眼神渙散。“鐵皮幫”魁首胸口嵌着幾片彈片,靠坐在車輪旁,大口喘着氣,血沫從嘴角溢出。他最後一個手下,倒在幾步外,沒了聲息。
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段成又等了足足一刻鍾,直到夕陽將溪谷染成一片血紅,確認再也沒有任何活動的聲音和跡象,才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從小屋後滑出。他極度謹慎地靠近戰場,避開可能未死透的軀體,目光快速掃過那些屍體和散落的武器。他撿起一把“潛行者”掉落的狀態較好的短管沖鋒槍,幾個還有子彈的彈匣,又從“林梟”頭目腰間摸走一把鋒利的軍用匕首和一個似乎還能用的指南針。他沒敢去動那個倉庫,誰知道裏面有沒有陷阱,或者是否早已被搬空?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他準備轉身沒入山林時,一陣隱約的、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從溪谷下遊傳來。又有人來了!
段成心髒一緊,毫不猶豫地放棄原路,幾個閃身鑽進附近一片茂密且帶刺的灌木叢後,利用地形和漸濃的暮色,將自己徹底隱藏起來,只留下一道狹窄的觀察縫隙。
來的是六個人。三男三女。他們顯然也被這裏的血腥場面和屍體震驚了,在溪谷邊緣停下,警惕地四下張望。
三個男人年紀都在二三十歲之間,體格看起來都不錯,但臉上帶着長途跋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掩飾的、在末日裏變得鋒利的戾氣。他們手裏有砍刀、鐵棍,其中一個高瘦男人腰間別着一把老舊的手槍。
而那三個女人……段成的呼吸下意識地微微一滯。即使是在這污穢血腥的末日背景下,她們依然令人眼前一亮。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嬌美,而是一種帶着憔悴、卻難掩天生麗質的容顏。一個長發,即使沾着草屑也顯得柔順,眉眼清秀;一個短發,面容精致,帶着點冷豔;另一個扎着馬尾,五官明媚,身材曲線在破舊的運動服下依然窠窕。她們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看起來比男人背的還要重些,手裏拿着削尖的木棍或小刀,眼神驚惶,緊緊靠在一起,與那三個男人保持着明顯的距離。
這種防備的姿態顯而易見,甚至有些僵硬。男人們看向她們的眼神,尤其是在掃過她們身體曲線時,總會流露出一絲混雜着貪婪與壓抑的灼熱,但在她們警惕的目光回視下,又會暫時收斂。
“死了……都死了。” 高瘦男人(似乎是領頭的)踢了踢腳邊一具“鐵皮幫”的屍體,啐了一口,“便宜我們了!快,看看倉庫裏還有什麼!”
另外兩個男人聞言,臉上露出喜色,但那個短發冷豔女人卻開口道:“王哥,這裏剛死這麼多人,動靜肯定不小,萬一引來人……”
“怕什麼!” 被稱爲王哥的高瘦男人不耐煩地打斷,“天快黑了,這地方易守難攻,正好過夜!找到吃的才是正經!你們女人就是膽小!” 說着,他帶着兩個男人迫不及待地朝那個半地下的倉庫入口摸去。
三個女人落在後面,交換了一個充滿憂慮的眼神。長發清秀的女人低聲道:“小雅,薇薇,我覺得……他們越來越不對勁了。”
短發的小雅握緊了手裏的刀,聲音冰冷:“今晚都別睡死。背包和武器放在身邊。”
馬尾的薇薇咬着嘴唇,點了點頭,明媚的臉上滿是緊張。
男人們很快從倉庫裏發出歡呼,看來確實找到了一些東西——幾盒壓碎的軍用餅幹,幾瓶過期但密封完好的功能飲料,甚至還有兩小罐肉罐頭。這簡直是天降橫財。
他們生起一小堆篝火(在確認煙霧能被樹木遮擋後),開始分食。男人們大口吞咽,笑聲粗野。女人們只拿了很少一點,默默地吃着,身體依然緊繃。
段成在灌木叢後,就着一點點微弱的天光,啃着懷裏最後半塊硬如石頭的粗糧餅,默默觀察。他看到了男人眼中越來越不加掩飾的欲望,看到了女人們強自鎮定的恐懼。夜晚,山林,孤立無援,剛剛經歷血腥的戰場旁……這簡直是孕育罪惡最完美的溫床。
果然,當夜色完全籠罩,篝火變成餘燼,只有一點暗紅的光亮時,三個男人聚在稍遠一點的石頭後,壓低聲音的商議斷斷續續飄來。
“……媽的,忍了這麼多天……”
“王哥,就今晚了……這鬼地方,誰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
“那個短發的夠勁,歸我……長發的你們分……”
“小聲點!等她們睡熟……”
段成的心沉了下去。他握緊了手中的短管沖鋒槍,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保持清醒。他不是聖人,末日裏自保是第一要務。但這幾個男人眼裏的光,和當年他在廢墟裏見過的、那些施暴者的眼神如出一轍。那三個女人驚恐卻強撐的樣子,讓他想起了一些不願回憶的往事。
篝火徹底熄滅。男人那邊傳來了鼾聲(不知真假)。女人們那邊,一點聲息都沒有,但段成能感覺到她們根本沒睡。
時間一點點過去。月上中天,山林裏只剩下夜梟的怪叫和蟲鳴。
三個黑影,悄然從男人休息處站起,手裏拿着繩索和布條,像捕食的野獸,緩緩向蜷縮在一起、似乎已經睡着的三個女人摸去。
就是現在!
段成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從灌木叢後無聲躍出!他沒有選擇開槍,槍聲會傳得太遠。他左手反握軍用匕首,右手持着短管沖鋒槍當作鈍器,目標是走在最後面、那個腰間別着老舊手槍的高瘦男人——王哥。
速度極快,腳步極輕。直到段成如影子般貼到王哥身後,匕首冰冷的刃口閃電般貼上對方脖頸,同時槍托狠狠砸向對方後腦,王哥才駭然驚覺,但已經太遲了!
“呃!” 一聲悶哼,王哥眼前一黑,軟軟倒地。
前面兩個男人聽到動靜,愕然回頭,只看到一個如同從黑暗中冒出來的、眼神冷冽的身影,以及抵到他們面前的、黑洞洞的槍口(段成在擊倒王哥後迅速調轉槍口)。
“別動。” 段成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殺意,“動,就死。”
兩個男人僵在原地,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王哥,又看看段成手中那支明顯比他們精良的武器,臉上的淫笑和凶狠瞬間被恐懼取代。
“你……你是誰?” 一個男人結結巴巴地問。
“路過,看不慣。” 段成言簡意賅,槍口微微移動,示意他們,“把身上所有武器,慢慢丟到地上,踢過來。還有,你們的背包。”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在絕對武力的威懾下,不敢反抗,乖乖照做。
那三個女人早已驚醒,驚愕地看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緊緊抱在一起,手中的木棍和小刀對準了那兩個男人,也帶着警惕看向段成。
段成沒看她們,迅速檢查了一下地上的武器,踢到一邊,然後對那兩個男人冷聲道:“帶上他(指王哥),滾。別再讓我看見你們,也別再打她們的主意。否則,” 他頓了頓,槍口抬起一寸,“下次見面,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兩個男人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架起昏迷的王哥,連滾爬爬地消失在溪谷下遊的黑暗中,連他們自己的背包(裏面可能還有點物資)都顧不上拿了。
確認他們真的離開後,段成才稍稍放鬆,但槍口依然垂下指着地面,身體側對着三個女人,保持着安全距離和警惕。他這才第一次正式看向她們。
三個女人臉上的驚恐未褪,但多了難以置信和一絲劫後餘生的茫然。她們看着段成,這個突然出現、身手狠辣、救了她們卻又渾身透着疏離和危險氣息的男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篝火的餘燼偶爾爆出一點火星,照亮段成半邊沾着塵土和草汁的臉,以及那雙在黑暗中依然銳利的眼睛。
山林寂靜,只有夜風穿過血腥未散的溪谷。
新的危險暫時解除,但新的、更加復雜微妙的關系與局面,就在這堆將熄的餘燼旁,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