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紅看着康志傑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眼淚這才無聲地滾落下來。
心裏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墜着,連喘氣都覺得費力。
她李美紅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說了不跟他好,那就絕不會再回頭。
好馬不吃回頭草,這個道理她懂。
裁縫鋪裏見的人多了,男人女人那點事,她心裏門兒清。
康志傑跟那個女人不對勁。
她是結過婚,又守了寡的人,嚐過男女之間那點事的好。
夜深人靜,孤枕難眠的時候,身體裏那份空落落的燥熱和寂寞,她比誰都清楚。
康志傑這人,臉盤俊,身板更是結實,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那股子勁兒。
相親頭一回見,她就動了心。
他家裏還有一個老娘跟一個才剛上小學的弟弟,她也不嫌棄他窮,一片真心對他。
這一年裏,她變着法兒暗示:喊他來家裏吃飯,屋裏就她一個人,穿的又少,他當看不見,捯飭得漂漂亮亮的,主動去他家裏給他收拾,洗洗涮涮,他也不留她過個夜什麼的。
今天這餃子,餡兒剁得精細,皮兒擀得勻稱,一個個包得飽滿滿的,是她起了大早的心意,走在路上,她還想着今天是不是能憑着這餃子讓他留下自己。
康志傑呢?他的確舍得給他花錢,買東西送她,這一年的工資大多數都花在她身上了。
可除了嘴上偶爾蹦出兩句糙了吧唧的渾話撩撥她,行動上規矩得讓人心涼。
別說碰她,連手都沒正經拉過一回。
她有時都懷疑,是不是自己這寡婦身份,還是不夠讓他徹底放心上。
剛才推門看見的那一幕,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她眼裏心裏:那個據說只是遠房表妹,無關緊要的女人,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兩人的臉挨得那麼近,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
屋子裏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她太熟悉了。
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晚進去哪怕一分鍾,他們絕對會親到一塊兒去。
康志傑剛才堵着她,解釋了快一個鍾頭,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話。
說什麼是自己的一個遠房表妹,娃娃親是老爺子酒桌上隨口定的,誰都知道親戚不能結婚,家裏沒人當真,他自己早忘到後腦勺了。
他說那女人是資本家小姐,家裏出了事走投無路才找來,成分不好又嬌氣,根本不是過日子的人,說他心裏有數,跟她李美紅才是正經要結婚的,只是好歹沾了點親,不好馬上就攆人走。
最讓她心頭發堵的是那句:“美紅,她嬌滴滴的哪裏是個做媳婦的料,當時她突然把衣服脫了,自己硬抱我,我懵了,剛反應過來要推開她,你就來了,你可不能誤會我。”
他說這話時,把她堵在回家必經的那條窄巷牆上,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語氣誠懇急切,呼吸噴在她額頭上。
換作以前,她早就心軟了。
可今天,她只覺得那懷抱帶來的不再是踏實,而是一種讓她想要逃離的壓迫感。
一個男人,被個嬌滴滴,不是過日子料的女人撲上來,就“懵了”,就“沒反應過來”?
她信他說的大部分可能是真話。
可女人的直覺像陰天裏骨頭縫滲出的酸痛,明明白白告訴她,真相是康志傑的心已經亂了,可他自己還不知道。
真相就是他的心已經變了。
她李美紅要的,是幹幹淨淨、完完整整的一顆心,和踏踏實實、一眼能望到頭的日子。
既然已經有了裂縫,那這草,不吃也罷。
康志傑真是氣得肺管子疼。
眼看到手的媳婦飛了,家裏倒憑空多出個祖宗。
趕?這女人牛皮糖似的,眼淚說來就來,說出去別人還得罵他康志傑沒良心。
不趕?他一天在車間累死累活,回來還得接着當老媽子。
這許煙煙是真真兒的大小姐做派,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讓她去院兒裏打桶井水,她拎着空桶在井邊轉悠半天,不知道怎麼把軲轆放下去。
他看不過去,三下兩下打滿,她倒是會挑,皺着鼻子說:“這水看着有點渾,能直接喝嗎?”
煤爐子更別說了。
他教她怎麼引火,怎麼添煤,她捂着口鼻躲得老遠,嫌灰大嗆人,結果自己上手,差點把眉毛燎了,還把爐子給弄滅了,滿屋子都是煙。
最後還是得他來,黑着臉把爐子重新生起來。
現在好了,他除了管自己,管老娘,管弟弟,還得管她。
下班回來得先給她燒熱水,因爲她說了:“康哥,我不洗澡真的睡不着,身上難受。”
那語氣,理直氣壯,好像天經地義。
燒了水還得給她提進屋,兌好了溫度。
做飯更不用說,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她不挑食就算謝天謝地,可偏偏她還挑。
嫌玉米餅子拉嗓子,嫌白菜燉粉條沒油水,眼巴巴看着他:“咱們,能吃點別的嗎?”
康志傑把菜刀剁在案板上,咣當一聲響。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是請回來一尊瓷菩薩。
碰不得,說不得,還得早晚三炷香地供着。
他氣得牙癢癢,可一扭頭,看見她穿着他那件過於寬大的舊衣服,袖子挽了好幾道,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腕,正笨手笨腳地想幫他剝蔥,結果弄得眼淚汪汪一臉狼狽。
他那些到了嘴邊的罵人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
得趕緊給她找下家,早點把這尊大神請出他家早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