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氣餘量19%,蘇晚手中的水下切割刀,正對準鎖住父親遺骸腳踝的第四根鐵鏈。
鏽蝕的鏈環在強光手電照射下泛着暗紅,像幹涸的血。透過潛水鏡的直播畫面裏,彈幕以窒息般的速度滾動:
“別切!可能是機關!”
“化學老師說鐵鏽成分異常!可能塗了東西!”
“主播看骸骨手裏!握着一個防水筒!”
蘇晚的視線越過鐵鏈,落在三米外那具以詭異姿勢蜷縮在沉船艙角的骸骨上。它穿着早已腐爛的深藍色工裝,頭骨低垂,雙臂環抱胸前——那不是死亡的姿態,是保護。
保護懷裏那個用多層油布和蠟密封的圓柱形容器。
容器表面,用刀子刻着一行字,在十年江底侵蝕下依然清晰可辨:
“晚晚,真相在此,鑰匙在心頭。”
心頭。
蘇晚的目光落回骸骨胸前。工裝左胸口袋的位置,微微鼓起,隱約能看見一個方形輪廓。
那是父親的習慣——重要的東西,永遠放在離心髒最近的口袋。
“蘇晚!你只有三分鍾!”對講機裏傳來周叔急促的聲音,夾雜着江面巡邏艇刺耳的鳴笛,“水警的人上船了!他們說接到舉報,你非法打撈文物!我們必須馬上——”
話音被電流噪音切斷。
直播畫面右上角,顯示着實時數據:深度22米,水溫8度,氧氣餘量18%。
而在主畫面下方,網友“拓撲地圖”剛剛上傳了一張動態模擬圖:江底水流在沉船周圍形成了一個詭異的漩渦帶,漩渦中心,正是蘇晚所在的艙室。圖注寫着:“物理上不可能的自然形成,懷疑水下有大型人工構造物幹擾水流。”
“主播!看骸骨腳邊!”“彈幕福爾摩斯”突然刷屏,“有刻字!用匕首刻在船板上的!”
蘇晚將攝像頭對準骸骨腳下的木質船板。
燈光掃過,被水藻和淤泥覆蓋的表面,露出一行深深鑿入木紋的刻字:
“楚先生要的從來不是金礦,是金礦下的東西。我找到了,所以我必須‘消失’。晚晚,若你到此,記住——有些真相,應該永遠沉在江底。父絕筆。”
絕筆。
這兩個字像冰錐刺進蘇晚的心髒。
但她來不及悲傷。因爲就在她閱讀刻字的這十幾秒,氧氣餘量跳到了17%。
而江面,透過渾濁的江水,能看見至少四艘巡邏艇的探照燈光柱,正像牢籠般交叉罩住這片水域。
“蘇顧問。”對講機裏突然換成了陳默的聲音,虛弱但異常冷靜,“骸骨懷裏的容器,你能判斷材質嗎?”
蘇晚強迫自己聚焦。她遊近一些,隔着潛水手套輕觸容器表面——不是金屬,不是塑料,是一種有彈性的、類似橡膠但紋理更細密的材質。
“像……浸油處理的某種動物膀胱,或者特制腸衣。”她在水下通訊器裏說,聲音經過處理後帶着機械質感,“外面封了多層蠟和鬆脂。是古代用來長期保存重要文獻的‘囊匣’工藝。”
“所以裏面的東西怕水。”陳默迅速接話,“不能在水下打開。必須整個帶上來。”
“但鐵鏈——”蘇晚看向那四根將骸骨鎖死在船體龍骨上的粗鏈。
“化學老師正在分析直播畫面裏的鏽蝕顏色。”“方言庫”突然插話,“他說這種暗紅色不是普通鐵鏽,可能是混合了朱砂和某種植物膠——這是南方一些古老船幫用來標記‘禁忌之物’的方法。鏈子本身可能只是象征性的。”
象征性的?
蘇晚遊到骸骨腳邊,用手套抹去一根鐵鏈表面的附着物。燈光下,鏽層剝落處露出鏈環的本色——不是鐵的暗灰,而是一種發黑的銅色。
而且鏈環的接合處……沒有焊點,是活扣。
她心髒狂跳,手指顫抖着摸到第一個鏈環的連接處。那是一個設計精巧的卡榫結構,需要同時按壓兩側的隱蔽按鈕才能解開。
但按鈕已經被十年江水侵蝕鏽死。
“需要潤滑和除鏽。”蘇晚自言自語。
“用你修復工具包裏的‘鯨油膏’!”“彈幕福爾摩斯”突然大喊,“上次你直播修復明代海圖時用過!你說過那是古代航海者用來保養金屬機構的!”
蘇晚猛地想起。她側身從潛水腰包裏摸出那個小錫盒,裏面是自制的鯨油替代膏——主要成分是蜂蠟、茶油和少量硫磺,用於軟化和保護金屬。
她摳出一塊,塗抹在卡榫鏽死處。
膏體在冰冷江水中迅速凝固,但滲入鏽隙的部分開始發生微弱的化學反應,鏽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軟化。
十秒。
二十秒。
“咔。”
一聲極其輕微的開鎖聲,在水下卻清晰得像驚雷。
第一個卡榫彈開了。
蘇晚如法炮制,剩餘三個卡榫在接下來的一分鍾內相繼解開。四根沉重的鐵鏈從骸骨腳踝滑落,沉入船底的淤泥中,激起一片渾濁。
現在,她距離父親的遺骸,只有半臂之遙。
氧氣餘量:14%。
江面巡邏艇的引擎聲已經像悶雷一樣透過水體傳來。有潛水員入水的聲音——不止一個。
“蘇晚,快!”周叔在對講機裏吼,“他們下來了!”
蘇晚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骸骨胸前工裝口袋的瞬間,布料在十年浸泡後終於承受不住壓力,碎裂成絮狀物飄散。
口袋裏掉出來的,不是鑰匙。
是一枚懷表。
和她在防空洞裏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樣,只是表殼上刻的字不同——不是“蘇文淵”,而是一個字:
“楚”
楚先生的表?爲什麼在父親口袋裏?
蘇晚來不及細想,她將懷表塞進自己的潛水服內袋,然後雙手伸向骸骨懷中的那個囊匣容器。
骸骨的雙臂抱得很緊。她不敢用力掰扯,怕損壞骨骼和容器。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教她如何從古籍函套中取出脆弱書頁的手法——“不要對抗,要順應。找到那個最自然的鬆動角度。”
她將雙手輕輕托住容器底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逆時針旋轉。
五度。十度。
骸骨環抱的力度似乎在某個角度突然減弱。
十五度。
“咔嚓。”
不是骨頭斷裂的聲音,是容器底部的一個暗扣彈開了。
整個囊匣,連同骸骨的雙臂,一起鬆動了。
蘇晚小心翼翼地將容器從骸骨的懷抱中完整取出。就在容器離開的瞬間,骸骨原本蜷縮的姿勢突然改變——它向後靠在了艙壁上,頭骨微微抬起,空洞的眼眶“望”向艙頂的某個方向。
那個方向,攝像頭捕捉到船梁上刻着一幅簡陋的示意圖:
一條蜿蜒的線(代表江),線上標着七個點,其中三個點被打叉,最後一個點(正是沉船位置)旁邊畫着一個棺材符號,符號下寫着一行小字:
“47人之墓,亦是‘龍脈’之眼。楚欲截脈以利己,吾以身爲塞。”
龍脈?截脈?
蘇晚腦中閃過“拓撲地圖”分析的水流異常漩渦圖——那不是自然形成,是人爲改變了江底地質結構?
“主播!快走!”“方言庫”發來最後一條信息,“入水的潛水員有四個,裝備專業,不是普通水警!”
氧氣餘量:11%。
蘇晚抱緊囊匣,雙腿猛蹬船板,向艙門遊去。
就在她即將沖出沉船的瞬間,一道強光手電的光柱從側面射來,直直打在她的面罩上。光影中,一個穿着黑色潛水服、裝備明顯比水警更專業的身影,正舉着一把水下射魚槍,槍口對準她懷裏的容器。
對方做了一個手勢:放下東西,你可以走。
蘇晚搖頭。
對方扣下了扳機。
射魚槍的箭矢在水下拖出一道白色氣泡軌跡,直射而來。蘇晚下意識側身,箭矢擦過她左臂潛水服,撕裂了一道口子。冰冷江水瞬間涌入,刺骨的寒意讓她差點鬆開手裏的容器。
第二支箭已經上膛。
氧氣餘量:9%。低溫開始影響肢體靈活性。
就在對方即將發射第二箭時,一個身影突然從上方猛撲下來——是周叔!他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一套潛水裝備,手裏舉着一把水下信號槍,對準襲擊者扣動了扳機。
信號彈在水下炸開一團刺目的紅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沉船區域。襲擊者被強光致盲,動作一滯。
蘇晚抓住這寶貴的兩秒鍾,全力向上遊去。
江面越來越近。光線從渾濁變爲明亮。
“噗哈——!”
她沖破水面,劇烈咳嗽着,同時死死抱住懷裏的囊匣。周叔緊隨其後浮上來,一把將她推向最近的巡邏艇舷梯。
甲板上,陳默肋下纏着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如紙,但手裏舉着證件,正與一名水警指揮官對峙:“……這是刑偵支隊的證物!你們無權扣押!”
“陳隊,我們接到的是省廳直接指令。”指揮官面無表情,“舉報材料很完整,包括蘇晚非法進入管制水域、破壞水下文物、涉嫌盜撈的證據鏈。請配合。”
“省廳?”周叔爬上甲板,一邊卸裝備一邊冷笑,“哪個領導下的令?姓什麼?是不是姓楚?”
指揮官眼神閃爍了一下。
就這一下,被陳默精準捕捉。
“果然。”陳默低聲對蘇晚說,“系統內有人。級別不低。”
這時,蘇晚懷裏的囊匣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在陽光和江風的共同作用下,囊匣表層的蠟封出現了細微裂縫,裂縫中滲出一絲暗紅色的液體——不是血,是某種特制的防潮朱砂溶液。
溶液滴在甲板上,迅速蒸發,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
那是一個復雜的徽章圖案,核心正是“雙龍銜珠”,但龍身纏繞的不是寶珠,而是一卷展開的竹簡。竹簡上隱約可見四個篆字:
“截脈承運”
“這是什麼?”指揮官皺眉。
蘇晚盯着那個圖案,腦中閃過父親刻在船板上的話——“楚欲截脈以利己”。
截脈。承運。
篡改地脈,承續氣運。
一種古老到近乎傳說的風水邪術,結合了堪輿學和工程學,通過改變山川水脈走向,來“掠奪”一地的自然氣運,加持己身。
父親說的“金礦下的東西”,難道是……
“是礦脈伴生的天然晶洞。”“化學老師”的彈幕突然出現在直播畫面上,他截取了沉船艙室背景中的岩石壁圖片,“主播你剛才鏡頭掃到的岩壁,有極其罕見的‘紫晶-金砂共生結構’。這種結構在風水上被稱爲‘地龍含珠’,傳說能聚一方氣運。但如果人爲破壞晶洞,以特定方式‘引流’,就能將氣運‘嫁接’到別處。”
所以,楚先生要的根本不是金礦的黃金。
是金礦下面,那條可能影響整個江州地脈的“龍脈”。
而四十七名礦工,不是死於事故,是被滅口——因爲他們挖到了不該挖的東西。
父親找到了證據,所以必須“消失”。
蘇晚抱緊囊匣,指甲幾乎嵌進蠟封裏。
“指揮官同志。”她抬起頭,聲音因寒冷和激動而顫抖,“這個容器裏裝着的,不是文物。是四十七條人命的真相,和一個試圖篡改一城氣運的陰謀的證據。你現在扣押它,是在幫凶手毀滅證據。”
指揮官的臉色變了變,但依然強硬:“一切按程序走。東西先封存,你跟我們回去做筆錄。”
“不行。”蘇晚斬釘截鐵,“囊匣的封存工藝特殊,一旦離開現在的溫溼環境,或者被非專業方式打開,裏面的東西會立刻氧化損毀。我是唯一知道如何安全開啓的人。”
她看向陳默,又看向直播鏡頭——此時在線人數已經突破八十萬。
然後,她做了一個決定。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蘇晚猛地轉身,抱着囊匣沖向船舷,在指揮官“攔住她!”的吼聲中,縱身跳回了江裏。
不是逃跑。
她下潛了五米,找到一個相對平靜的水域,將囊匣穩穩放在一塊平坦的江底岩石上,然後對着直播攝像頭,一字一句地說:
“所有網友,請錄屏。”
“這個囊匣的位置坐標,我已經同步發送給‘拓撲地圖’和平台官方後台。”
“如果我出事,或者證物被非法扣押,坐標會自動公開。”
“屆時,請每一位看到坐標的人,記住這個地方。”
“這裏沉着的,不只是我父親的遺骨。”
“還有一群死不瞑目的人,和一個城市被偷走的未來。”
說完,她浮出水面,自己遊回舷梯,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爬上甲板,伸出手腕:
“現在,要銬我嗎?”
指揮官的手銬懸在半空,銬也不是,不銬也不是。
直播彈幕徹底爆炸,服務器幾近崩潰。
陳默看着蘇晚,看着這個渾身溼透、臉色青白、卻在眼神裏燃燒着某種他從未見過的火焰的姑娘,突然笑了。
他捂着肋下的傷口,一步步走到指揮官面前,亮出手機屏幕上剛收到的信息:
“剛剛,省紀委的同志已經聯系我局。他們收到了匿名舉報材料,關於‘楚先生’及其集團涉嫌的多項罪名,其中就包括……意圖通過非法工程破壞國家地質結構。”
“現在。”陳默收起手機,直視指揮官的眼睛,“你是要執行那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省廳指令’,還是配合我們,保護這四十七條人命和一座城市的證據?”
江風呼嘯。
巡邏艇在波濤中起伏。
蘇晚站在甲板中央,溼發貼在臉頰,懷裏空空,但脊梁挺得筆直。
她望向江面下遊,那個沉船所在的方向,低聲說了一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
“爸,你守了十年的東西,我接住了。”
遠處,江心洲的蘆葦蕩裏,一雙望遠鏡緩緩放下。
握着望遠鏡的手,袖口處,隱約露出半截“雙龍銜珠”的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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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六章:絕密檔案,守護者名單
——囊匣安全開啓,裏面並非紙質文件,而是一卷用“女書”繡在鮫綃上的名錄。
——蘇晚的母親,正是最後一位掌握完整“女書”繡法的傳承人。
——醫院傳來消息:母親病房被不明人士闖入,唯一失竊的物品,是她二十年前的繡樣冊。
——陳默接到調令:“即刻停止涉‘楚案’一切調查,回省廳述職。”
【本章選擇題】
你認爲蘇晚將證物坐標公開備份的做法是:
A. 明智之舉,利用輿論和監督力量保護證據。
B. 過於冒險,可能迫使敵人采取更極端的毀滅行動。
【彩蛋問答】
本章提到的“囊匣”工藝,在古代常用於保護哪一類特別珍貴的文獻?
(答案:佛教經卷、航海圖、皇室密檔等需要長期保存且怕潮怕蛀的文獻)
【碎片信息收集】
本章中,“楚先生”懷表上刻的“楚”字,字體風格爲“瘦金體”。這與他之前表現出的“精英傳承”理念是否有關聯?請留意後續關於他背景的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