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魂。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沒有任何重量。
卻像三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將周萬金腦子裏最後一絲僥幸砸得粉碎。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血淚尚未幹涸,瞳孔卻因這超出理解範疇的診斷而劇烈收縮。
不是病。
是丟了魂。
這比任何絕症的判決書,都更加讓他感到陌生,也更加讓他感到……恐懼。
他身後的兩名黑衣保鏢,同樣是滿臉的錯愕與茫然。他們受過專業的訓練,能應對各種突發狀況,能格殺持械的暴徒,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聽到如此荒誕不經的詞匯。
丟魂?
這是什麼?神話故事嗎?
然而,看着寧舒那張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臉,看着她那雙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虛妄的眼眸,他們卻一個字的反駁都說不出來。
一股源自未知領域的寒意,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們的脊背。
“大師……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萬金的聲音幹澀發顫,他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生怕驚擾了眼前這位唯一能給他答案的人。
寧舒沒有立刻回答。
她的視線,從周萬金那張寫滿了絕望的臉上移開,最終落在了他顫抖着捧在手中的那個紫檀木錦盒上。
“打開它。”
她的聲音很淡,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周萬金一個激靈,像是接到了聖旨,連忙將那個錦盒放到了寧舒面前的茶幾上。
他的手指,因爲極度的緊張而變得無比笨拙,試了好幾次,才終於摸索到那個小巧的銅扣。
“啪嗒。”
一聲輕響。
錦盒的蓋子,被緩緩打開。
一抹溫潤的、帶着淡淡青白色的光暈,從盒中溢出,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盒子內部,鋪着一層厚厚的明黃色綢緞,綢緞之上,靜靜地躺着一塊古玉。
那是一塊雕工極爲精美的【平安扣】。
玉質通透,色澤溫潤,觸手生涼,表面泛着一層油脂般的光澤,一看就知是年代久遠的珍品。
玉的中央,還系着一根紅色的絲線,那紅色鮮豔欲滴,與古玉的青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添了幾分古樸與祥和之氣。
“就是這個……”
周萬金看着那塊玉,眼中流露出復雜的情緒,既有恐懼,又有不解。
“我兒子特別喜歡它,說摸着它睡覺,心裏就特別踏實。”
“從他生日那天起,這塊玉就沒離開過他的床頭。”
他身後的保鏢也湊近了些,看着這塊玉,眼中流露出驚豔之色。
單從品相來看,這塊古玉的價值就無法估量。送出這樣賀禮的人,絕對是用心了。
只是……
這麼一塊看起來如此祥瑞的平安扣,怎麼會和“丟魂”這種邪門的事情扯上關系?
寧舒沒有說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那塊玉。
在周萬金和兩個保鏢的眼中,那是一塊溫潤美麗的古玉。
但在寧舒的【天眼】之下,她所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塊看似祥和的古玉,正源源不斷地向外散發着一縷縷肉眼不可見的【黑氣】。
那黑氣,比最深沉的夜色還要陰冷,比最惡毒的詛咒還要污穢。
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又像是黏膩的觸手,從玉中探出,在虛空中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
而在那張網的中央,正有一根散發着淡淡金光的、與周萬金血脈相連的氣運絲線,被死死地纏繞着。
那是他兒子的命魂之線。
那些黑氣,正貪婪地、不知疲倦地,從那根金色的絲線上,抽取着代表生命與活力的光芒。
每抽取一絲光芒,黑氣就壯大一分,而那根金色的絲線,便黯淡一分。
如今,那根絲線已經變得纖細如發,光芒微弱,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無盡的黑暗徹底吞噬、扯斷。
寧ت舒的眼底,劃過一抹冰冷的寒意。
好一個陰毒的手段。
“人有三魂七魄。”
她終於開口,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客廳裏的死寂,也讓周萬金那顆懸在半空的心,猛地一沉。
“三魂,爲天魂、地魂、命魂。”
“七魄,爲喜、怒、哀、懼、愛、惡、欲。”
寧舒的語調平鋪直敘,像是在講述一個最基礎的常識,卻讓在場的三個大男人,聽得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
“三魂主神,七魄主形。”
“魄傷,則身病,七情紊亂,身體失常。”
“魂散,則神亂,輕則癡愚,重則……身死道消。”
她每說一個字,周萬金的臉色就慘白一分。
寧舒所描述的這些症狀,與他兒子發病以來的種種表現,竟是驚人地吻合!
從一開始的嗜睡、情緒低落,到後來的身體機能衰竭,意識昏沉……
這不就是從“魄傷”到“魂散”的過程嗎!
“大師……您的意思是……我兒子的魂……”
周萬金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寧舒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他的魂,不是自己丟的。”
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那塊看似無害的古玉上,聲音冷得像是能凍結空氣。
“是被人,用這塊玉,一點一點,抽走的。”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周萬金的天靈蓋上!
他雙腿一軟,險些再次跪倒在地,幸好被身後的保鏢及時扶住。
“抽……抽走的?”
他嘴唇哆嗦着,完全無法理解這幾個字背後所代表的恐怖含義。
“這……這不可能!這塊玉,明明是平安扣啊!是保平安的啊!”
他指着那塊玉,情緒激動地反駁着,仿佛是在說服寧舒,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寧舒看着他那副幾近崩潰的樣子,臉上沒有任何同情。
愚蠢,是原罪。
“玉養人,亦能噬主。”
她緩緩地,說出了那句足以顛覆周萬金所有認知的斷言。
“而你這塊……”
她的視線,像兩把鋒利的冰刀,直直地刺向那塊古玉。
“是後者。”
是後者!
這三個字,像三記重錘,將周萬金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砸得灰飛煙滅!
他癱軟地靠在保鏢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浸透了他那昂貴的襯衫。
他身後的兩個保鏢,也是一臉駭然,他們看着那塊古玉的眼神,已經從之前的驚豔,變成了徹骨的驚懼。
這哪裏是什麼寶貝。
這分明就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物!
寧舒沒有理會他們的驚恐。
她只是伸出一根蒼白纖細的手指,隔空指向那塊玉。
“這塊玉,本身並非邪物,而是一塊上好的暖玉,常人佩戴,確實能滋養身體,安寧心神。”
“但壞就壞在,它在出土之前,被埋在了一處【養屍地】。”
“沾染了地底極陰的煞氣,又吸收了墓主死前的一縷怨念,已經從暖玉,變成了【陰玉】。”
“更惡毒的是,送你這塊玉的人,還在上面用普通人看不見的手法,刻下了一道【鎖魂咒】。”
“一旦有人將此玉貼身放置,日夜相伴,這道咒就會被激活,將佩戴者的命魂,死死鎖在玉中,然後利用玉裏的陰煞之氣,不斷消磨、吞噬。”
寧舒的聲音,不疾不徐。
她用最平靜的語調,講述着一個最陰森、最惡毒的陰謀。
“你兒子,今年剛好十八歲。”
“十八歲,是命格由弱轉強的關鍵節點,也是命魂最不穩定的時候。”
“對方選擇在他生日這天送上此物,用心之歹毒,可見一斑。”
“這不是護身符。”
寧舒看着周萬金那張已經毫無血色的臉,一字一頓地,給出了最終的審判。
“這是【催命符】。”
“它認了你兒子爲主,正在不斷吸食他的精魂,直到將他徹底變成一具,只有呼吸,沒有意識的活死人。”
“屆時,你兒子這副被掏空了魂魄的軀殼,就會成爲某個孤魂野鬼,最好的【奪舍容器】。”
客廳裏,死一般的寂靜。
連窗外城市的喧囂,都仿佛被隔絕了。
周萬金和他那兩個保鏢,早已被這番話,嚇得魂飛魄散,渾身冰涼。
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幅恐怖的畫面。
周萬金那英俊帥氣的兒子,躺在病床上,他的靈魂被一點點抽幹,然後,一個陌生的、猙獰的鬼魂,占據了他的身體,用他的臉,露出詭異的微笑……
“嘔——”
一個心理素質稍差的保鏢,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極致的恐懼,捂着嘴沖向了衛生間,發出了陣陣幹嘔。
另一個保鏢也面色慘白,雙腿發軟,幾乎快要扶不住周萬金。
周萬金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牙齒上下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終於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國內外最頂尖的專家都查不出病因!
因爲這根本就不是病!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用玄學手段進行的……謀殺!
“是……是誰……”
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涌動着滔天的恨意與殺機。
“是誰要這麼害我兒子!”
寧舒端起茶杯,將最後一口涼茶飲盡。
她緩緩抬起眼簾,那雙幽深的眸子,平靜地注視着周萬金,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她提出了那個,能解開所有謎團的,最後一個問題。
“這塊玉。”
“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周萬金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像是被這句話點醒,腦海中一道閃電劃過,一張他無比熟悉的,總是帶着僞善笑容的臉,瞬間浮現!
他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
那不是回憶起什麼的表情,而是恍然大悟,是將所有線索都串聯起來之後,那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嘴唇顫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個名字。
“是……是【林正德】!”
“半個月前,在城南的一場慈善拍賣會上……”
“這塊玉,是我從他手裏,硬搶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