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期一早晨,東安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從七點開始,騰瑾的連環call就沒停過。
“裙子!穿那條淺藍色的!”
“妝要化,但不許化太濃!”
“說話聲音小點,別動不動就哈哈哈!”
“人家叫曹行,曹操的曹,行動的行,記住了啊!”
東安舉着手機,一邊嗯嗯啊啊地應着,一邊在手忙腳亂地找那雙塵封已久的高跟鞋。鞋找到了,可惜左腳那只鞋跟有點鬆,走起路來會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姐,我快遲到了,先掛了啊!”
“最後一句!別帶東岑!聽見沒?人家是黃金單身漢,你別一上來就嚇跑——”
“知道啦知道啦!”
東安果斷按掉電話,長舒一口氣。抬頭看了眼時鍾,慘叫一聲抓起包就往外沖。
一進公司,她立刻成了全辦公室的焦點。
“喲,東安,今天這是要去領獎啊?”對桌的老王端着茶杯,眼睛在她身上轉了兩圈。
“見鬼了見鬼了,”隔壁工位的小林湊過來,伸手想摸她裙子,“這材質......淘寶爆款?”
“你是不是生病了?”連平時不怎麼說話的前台妹妹都探過頭來,“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東安扯出一個假笑,把包重重放在桌上:“都幹活去!沒見過美女啊?”
她坐下,偷偷摸了摸裙子——確實,料子有點硬,腰身那裏還勒得慌。鏡子裏的自己短發梳得整齊,臉上抹了層粉底,嘴唇塗了點顏色,看着確實......不太像自己。
像個努力扮演大人的孩子。
一整天,東安都感覺渾身不自在。裙子限制了她習慣性蹺二郎腿的動作,高跟鞋讓她的腳在下午三點就開始抗議。更糟的是,騰瑾每隔一小時就發微信確認她沒忘記晚上的約會,最後一條是:“六點半,雨菲餐廳,左12桌!再記錯你就死定了!”
左12桌。東安在心裏默念三遍。
下班鈴一響,她幾乎是彈起來的。沖出公司大樓,晚風一吹,她才想起——東岑!
手機適時響起,是東岑學校門口的公用電話。
“媽,你是不是又忘了什麼?”
“沒有沒有,我這就來接你!”東安心虛地加快腳步。
接到東岑時,小家夥背着小書包,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瑾姨不是不讓我去嗎?”他仰頭問。
“你是我兒子,我說了算。”東安牽起他的手,感覺到小家夥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動了動,“再說了,你不是要幫我把關嗎?”
東岑沒說話,但嘴角悄悄彎了一下。
晚高峰的擁堵超乎想象。等母子倆趕到雨菲餐廳時,牆上的時鍾已經指向七點零五分。
“完蛋了完蛋了,遲到遲到......”東安一邊念叨,一邊拉着東岑往餐廳裏沖。
雨菲餐廳生意極好,暖黃的燈光下坐滿了人,空氣裏飄着牛排和紅酒的香氣。服務員迎上來,笑容得體:“請問幾位?”
“我找人,12號桌......”東安環顧四周,“請問是左12還是右12?”
服務員指了指兩個方向:“左邊靠窗是左12,右邊靠牆是右12。”
東安踮腳望去。右邊靠牆的12號桌,坐着一位穿深灰色西裝的男人,側臉輪廓清晰,正低頭看手機。而左邊靠窗的12號桌,空着。
“應該是右12,”她小聲對東岑說,“左邊沒人。”
“你確定瑾姨說的是右12?”東岑扯了扯她的手。
“應該......是吧?”東安其實已經記不清了,“管他的,先過去看看。”
她深吸一口氣,踩着那雙嘎吱作響的高跟鞋,牽着東岑朝右12桌走去。
越走近,越能看清那個男人。他大概三十歲上下,西裝剪裁合體,袖口露出一截幹淨的白色襯衫,手腕上戴着一塊簡約的腕表。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
“那個......”東安在桌邊停下,聲音有點抖,“請問,您是曹先生嗎?”
男人抬起頭。
東安呼吸一滯。那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揚,瞳孔在燈光下呈現出很深的褐色。他看着東安,又看了眼她身邊的東岑,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稍等。”他抬手示意,對着手機說了句,“會議推遲到九點,我這邊有點事。”
聲音低沉,帶着點公事公辦的冷淡。
掛了電話,他才重新看向東安:“有事?”
“那個......我是東安,騰瑾介紹來的。”東安覺得自己舌頭打結,“對不起遲到了,路上有點堵......”
男人沒說話,只是靜靜看着她。那目光談不上審視,但足夠讓東安渾身不自在。
“曹先生,我......”她試圖找話題,“我在一家設計公司工作,做室內設計的。那個......您呢?”
“我姓司。”男人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司珩。”
東安的大腦空白了兩秒。
司珩?不是曹行?
她突然想起騰瑾最後那條微信,左12桌。
完了。
認錯人了。
血液“轟”地沖上臉頰,東安感覺自己的耳朵在發燙。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挽回這荒謬的局面,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姐姐,”東岑在這時開口了,聲音清亮,“這個哥哥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東安僵硬地低頭,看見東岑正仰着小臉,一臉無辜地看着司珩。
“對、對不起!”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語無倫次,“我認錯桌了......真的很抱歉!打擾您了!這頓飯我請,我——”
“不必。”司珩打斷她,目光在東岑臉上停留片刻,“我已經買過單了。”
他站起身。東安這才發現他很高,自己穿着高跟鞋還要仰頭看他。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動作利落。
“大哥哥,”東岑又開口了,眨巴着眼睛,“我姐姐其實平時不穿成這樣的,她今天是爲了相親特意打扮的。你別看她二十八了,心理年齡才十八。”
“東岑!”東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司珩腳步頓了頓。他轉過身,視線掠過東安通紅的臉,最後落在東岑身上。
“是嗎。”他淡淡應了聲,聽不出情緒。
然後他從西裝內袋裏拿出一個皮質名片夾,抽出一張,遞給東岑——不是給東安,是給東岑。
“有空可以來找我玩。”他說。
東岑接過名片,眼睛亮了亮:“真的嗎?”
“嗯。”
司珩沒再多說,轉身朝餐廳門口走去。他的背影在人群中依然顯眼,步伐穩健,很快消失在玻璃門外。
東安還僵在原地,直到東岑拉了拉她的手。
“媽,”小家夥晃了晃手裏的名片,“這個哥哥好像挺有意思的。”
東安這才回過神,一把搶過名片就想撕:“有意思什麼有意思!丟死人了!”
“別撕別撕!”東岑跳着去夠,“留着嘛!萬一以後有用呢?”
“有什麼用!你媽我今天把臉都丟光了!”東安欲哭無淚,但還是鬆了手。名片上簡潔地印着幾行字:司珩,M.A.J設計顧問,下面是一串電話號碼和地址。
M.A.J——業內頂尖的設計事務所之一。東安聽說過,但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認識他們的人。
“走吧,”她垂頭喪氣地牽起東岑,“還得去找真正的相親對象呢......”
左12桌果然已經坐了人。一個穿着粉色襯衫、發際線有些後退的男人正頻頻看表,臉上寫滿不耐煩。
接下來的半小時,東安如坐針氈。
曹行人不錯,禮貌、有穩定工作、說話也客氣。但東安滿腦子都是剛才認錯人的尷尬場面,以及那雙深褐色眼睛裏的冷淡神情。對話進行得幹巴巴的,她甚至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麼。
“東小姐似乎心不在焉?”曹行終於忍不住問。
“啊,對不起,今天有點累了......”東安下意識地道歉。
曹行笑了笑,笑容裏有些勉強:“理解。那......我們改天再聊?”
這幾乎是委婉的拒絕了。
東安如釋重負地點頭:“好,好的。”
離開餐廳時,夜色已深。街燈一盞盞亮起,晚風吹散了臉上的燥熱。
“媽,”東岑忽然說,“我覺得那個司哥哥比剛才那個叔叔好。”
“你又知道了?”
“就是感覺嘛。”東岑晃着她的手,“而且他給我名片了,說明他不討厭我們。”
“那是因爲你可愛,不是我。”
“你也還可以啦,”東岑難得誇她,“雖然今天確實有點傻。”
東安瞪他一眼,卻沒真的生氣。她抬頭望着夜空,長長嘆了口氣。
高跟鞋在寂靜的街道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像在嘲笑她這一整天的狼狽。
但不知爲什麼,捏在手裏的那張名片,邊緣硌着掌心,存在感強得讓人無法忽視。
司珩。
她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