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默,從今天起,你負責頂層總裁辦的日常清潔。”

人事主管宣布調令時,那個始終低着頭的男人肩背幾不可查地繃緊,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

“是。”他依舊用那把砂紙磨過的嗓子回答,聽不出情緒。

我“恰好”在電梯口遇見抱着清潔工具的他。

“方董。”他側身讓路,頭顱低垂,幾乎要埋進那身嶄新的、卻依舊廉價的灰色制服裏。

我停下腳步,目光落在自己一塵不染的鞋尖,又緩緩移到他緊握着拖把、指節發白的手上。

“這裏,”我聽見自己用最尋常不過的語調說,“有點灰塵。”

空氣凝固了。

他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幾秒後,在所有員工屏息的注視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膝蓋。

早晨八點四十分,方清踏入總部大樓頂層。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一絲不苟的身影,空氣裏彌漫着金錢與權力特有的、冰冷潔淨的氣息。沿途遇到的員工紛紛駐足,恭敬地問候:“方董早。”

她微微頷首,步履不停。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規律,清晰,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在這片屬於她的領地上回蕩。

總裁辦公室外的開放式辦公區已經忙碌起來,鍵盤敲擊聲、低聲通話聲、紙張翻閱聲交織成高效運轉的背景音。但當方清的身影出現時,這片背景音不約而同地低了一個度,無數道或敬畏或好奇的視線,如同聚光燈般,隱晦地追隨。

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就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胡桃木門把手時,身後專用電梯的方向,傳來“叮”一聲輕響。

方清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她沒有回頭,指尖依然停留在微涼的門把手上。

一陣刻意放輕,卻因爲推車軲轆摩擦地面而無法完全掩飾的細微響動,由遠及近。那聲音停在了她身後不遠處,大概是電梯與辦公區走廊交界的地方。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些原本就若有若無的視線,此刻變得更加集中,更加灼熱,甚至還摻雜了幾絲壓抑的驚愕和難以置信的抽氣聲。

方清緩緩轉過身。

專用電梯旁,立着一輛不鏽鋼的清潔推車,車上整齊地碼放着水桶、抹布、各種顏色的噴壺和清洗劑。推車旁,站着一個穿着嶄新淺灰色保潔制服的男人。

制服是新的,漿洗得有些發硬,尺寸似乎也不太合身,肩膀處有些空蕩,袖口和褲腿都短了一小截,露出他過於瘦削的手腕和腳踝。但他站得很直,背脊甚至比昨天在地下室時挺得更直一些,是一種近乎僵硬的、抗拒般的筆直。

是“陳默”。

他低垂着頭,帽檐壓得很低,只能看見他緊繃的下頜線和沒什麼血色的、緊抿的嘴唇。他雙手握在推車的扶手上,手背青筋因爲用力而微微凸起。

人事部效率很高,或者說,是她的命令得到了最高效的執行。昨天下午的調令,今早,人就已經出現在了這象征權力核心的頂層。

“方董。”他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被砂石磨礪過的粗啞,語調平直,沒有任何起伏,像在念一個與己無關的台詞。

他側了側身,將本就靠邊的推車更往裏挪了挪,爲她讓出更寬闊的通道。從頭到尾,他沒有抬起眼睛,視線死死鎖在自己腳前一片很小的地面,仿佛那裏有什麼絕世機密值得鑽研。

整個開放式辦公區鴉雀無聲。所有忙碌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頂層總裁辦的日常保潔,向來是由物業部門最資深、最可靠、甚至顏值都需在線的幾位保潔員輪流負責,而且基本是在非辦公時間進行。這個看起來瑟縮、陌生、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陳默”,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推着清潔車?

方清的目光,平靜地掠過他洗得發白、卻依然能看出底層勞動者粗糙質感的制服,掠過他低垂的、幾乎要折斷的脖頸,最後,落在了他因爲用力而骨節發白的手上。那雙手,即使戴上了統一的薄棉線手套,也依然能看出不自然的僵硬。

然後,她的視線下移,落在了自己鞋尖。

今天她穿了一雙黑色麂皮的高跟鞋,鞋面柔軟,色澤純正,一塵不染,在頂樓明亮的燈光下,泛着低調而奢華的光澤。

她靜靜地看着自己的鞋尖,看了大約兩三秒鍾。那沉默的幾秒鍾,對在場所有屏息凝神的人來說,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於,她抬起了眼,目光重新落回“陳默”身上。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慣常的、冷淡的、帶着距離感的模樣,仿佛只是在指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問題。

“這裏,”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因爲極致的寂靜而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語調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有點灰塵。”

她說着,用鞋尖,極其輕微地點了點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那裏幹淨得能照出天花板的燈帶,根本沒有她所說的“灰塵”。

空氣徹底凝固了。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員工,無論是近處的秘書、助理,還是稍遠些的部門經理,全都僵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混雜着極度的震驚、茫然,和一絲無法理解的荒誕。有人張大了嘴,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更多的人則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個清潔工,又飛快地瞥一眼方清,完全無法理解眼前正在發生什麼。

“陳默”的身體,在方清話音落下的瞬間,劇烈地一震。那震動是如此明顯,以至於他握着的推車都跟着發出了細微的、金屬摩擦的“咯吱”聲。

他猛地抬起了頭。

這是方清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如此明亮的光線下,看清他帽檐下的眼睛。

不再是昨天地下室裏那片枯寂的死水。那裏面翻涌着極其劇烈、極其復雜的情緒——屈辱,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傷靈魂般的、尖銳的屈辱;驚愕,仿佛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毫無道理的刁難;還有深不見底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難堪和……一絲極力壓抑的、幾乎快要熄滅的怒火火星。

但這所有的情緒,都在他抬眼的瞬間,撞上方清那雙冰冷、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眸子時,如同滾水潑雪,迅速消融,凍結,最終凝結成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灰敗。

他看着她,瞳孔微微收縮,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那雙向來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方清居高臨下的、冰冷的身影。

方清迎着他的目光,沒有催促,沒有不耐,只是平靜地、甚至帶着一絲幾不可查的探究,回視着他。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個下屬,完成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分內工作。

幾秒鍾的死寂。

他能感覺到四周那些幾乎要將他洞穿的、火辣辣的視線。那些目光裏,有好奇,有驚疑,有幸災樂禍,有漠不關心,唯獨沒有理解,沒有同情。這裏是頂層,是方清帝國的核心,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精明而敏銳,他們或許不明白方董爲何要對一個清潔工發難,但他們絕對懂得,此刻該用什麼樣的姿態來應對。

“陳默”的呼吸變得粗重,胸膛微微起伏。那身嶄新的、卻無比廉價的灰色制服,此刻仿佛變成了燒紅的鐵皮,緊緊箍在他身上,燙得他每一寸皮膚都在刺痛。他想起了橋洞下冰冷的污水,想起了爲半塊面包與流浪漢的對峙,想起了這三個多月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啃噬他靈魂的、永無止境的墜落。

然後,他想起了昨天,在地下室,她指尖掠過他袖口污漬時,那冰冷的觸感。想起了她看着他手腕上舊表時,那深不見底的眼神。

原來,死亡並不是結束。

活着,以這種方式活着,才是她爲他精心準備的、真正的地獄。

一股冰冷的、令人作嘔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憤怒,在這絕對的權力碾壓和刻意的折辱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如此無力。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握着推車扶手的手。那雙手,即便隔着薄薄的手套,也能看出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

然後,在所有人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視下,在方清平靜無波的目光中,他彎下了腰。

不是簡單的俯身,而是以一種極其緩慢、仿佛電影慢鏡頭般的速度,一點點地,降低了自己的身體重心。

他的膝蓋,觸碰到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

先是左膝,然後是右膝。

“咚。”

很輕的一聲悶響,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旁觀者的心頭,激起無聲的駭浪。

他跪下了。

跪在了光潔如鏡、映照着頂層璀璨燈光、象征着無上權力與財富的地面上。

跪在了方清——他法律上曾經的妻子,他前世殘忍傷害的仇人,今生將他打入塵埃的執劍者——的面前。

他的頭,深深地低垂下去,幾乎要觸碰到地面。嶄新的灰色制服褲子的膝蓋處,在冰涼的地面上,壓出兩道順從的、卑微的褶皺。

他伸出手,那戴着廉價線手套、指節粗大的手,從清潔車下層,取出了一塊潔白柔軟的全新抹布。他的動作很慢,帶着一種近乎凝滯的滯澀感,仿佛每一個細微的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拿着那塊抹布,手臂抬起,伸向方清鞋尖所指的那一小片地面——那片幹淨得可以照出人影,根本不存在任何灰塵的地面。

他的指尖,在即將觸碰到地面的前一刻,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然後,他落下了手。

嶄新的、潔白的抹布,覆上了冰冷的大理石。他開始擦拭,動作機械,重復,用力。一下,又一下。仿佛那裏真的有什麼看不見的、卻必須被清除幹淨的污穢。

偌大的頂層辦公區,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出風口細微的風聲,能聽見幾十米外打印機工作的嗡鳴,能聽見每個人自己狂亂的心跳和壓抑的呼吸。

所有員工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早已從震驚變成了駭然,然後是深深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他們看着那個跪在地上、認真擦拭着本不存在灰塵的清潔工,又偷偷看向那個始終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垂眸看着腳下這一切的方董。

一股寒意,順着每個人的脊椎悄然爬升。

這不是簡單的刁難,不是普通的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欺壓。這是一種儀式,一種宣告,一種冷酷到極致的、精神上的凌遲。

方清終於收回了目光。她沒有再看地上那個卑微擦拭的身影,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布。她轉過身,手指微微用力,擰開了辦公室厚重的胡桃木門。

“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她冷淡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因爲無關緊要的事情,影響工作效率。”

“無關緊要”四個字,像一把冰錐,刺破了凝滯的空氣,也刺醒了呆滯的衆人。

員工們如夢初醒,慌忙低下頭,假裝忙碌起來。鍵盤聲、電話聲重新響起,卻比之前雜亂、倉促了許多,每個人都心神不寧,眼角的餘光卻仍不由自主地瞟向電梯口那個依舊跪在地上的灰色身影。

方清走進了辦公室,反手關上了門。

厚重的實木門,將門外的一切——那些窺探的視線,那些壓抑的驚呼,那些復雜的情緒,以及那個跪在冰冷地面上、機械擦拭的卑微身影——徹底隔絕。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安靜,空曠,奢華,冰冷。

她一步步走向那張寬大的辦公桌,步履依舊平穩。窗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她身後投下長長的、筆直的影子。

她走到桌邊,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將手中的限量款手包,輕輕放在了光潔的桌面上。動作優雅,從容不迫。

然後,她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門板,落在了門外某個地方。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勝利者的笑容,沒有復仇的快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

仿佛剛才門外那令人窒息的一幕,那屈辱到極致的一跪,於她而言,不過是指尖拂過的一粒微塵,輕飄飄的,不留痕跡。

她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下,身體陷入柔軟昂貴的皮質靠背。目光落在攤開在桌面的一份文件上,卻久久沒有移動。

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陽光明媚。而她辦公室門外的地面上,那個灰色的影子,還在一下,又一下,徒勞地擦拭着那片永遠幹淨、卻仿佛永遠也擦不幹淨的無形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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