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駛入教育局大院。
我下車時,一個中年男人已經等在門口。他穿着深色夾克,胸口別着工作牌,姓周,是招生辦的負責人。
“林君昊同學。”他伸出手,“材料我們已經核實過了,很充分。”
我跟他握手。
手心裏有汗,不是緊張,是重生後身體殘留的本能反應。
上一世我來過這裏。
死後,我的父母捧着我的遺像來這裏討說法,在門口站了一整天。周主任出來過,搖頭說:“事情已經依法處理,我們很遺憾。”
現在,他引我走進大樓。
走廊很長,兩側是辦公室。幾個工作人員匆匆走過,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
周主任推開一扇門。
“坐。”
辦公室裏還有兩個人。一個年輕些的記錄員,一個年紀大的領導,桌牌上寫着“副局長”。
副局長抬頭看我,目光銳利。
“林君昊同學。”他開口,“你提交的關於陳梟校園暴力的材料,我們已經移交公安部門了。”
“謝謝。”我說。
“你提交的另一份材料。”他頓了頓,“關於陳氏集團行賄的線索,我們也轉給了紀委監委。”
我點點頭。
這些都是上一世陳梟親口炫耀過的。他爸送過誰錢,擺平過什麼事,在哪家會所談的。那時候他當我是空氣,說得肆無忌憚。
現在,這些成了最鋒利的刀。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副局長問。
“陳梟自己說的。”我平靜地回答,“他經常炫耀家裏關系硬,出了事也能擺平。我聽了很多次,覺得不對,就記下來了。”
這是真話。
只是沒說我記了兩輩子。
副局長盯着我看了幾秒,然後點頭。
“你很細心。”他說,“也很勇敢。很多學生遇到這種事,會選擇沉默。”
我沒接話。
沉默的人,上一世我見得太多。
周主任遞過來一份文件。
“保送確認書,籤個字就行。清華大學基礎科學班,九月份入學。”
我接過筆,在籤名處寫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很輕。
但對我來說,重如千鈞。
上一世,我也拿到了錄取通知書。
清華的。
在我死後的第三天寄到我家。
我媽抱着通知書哭暈過去,我爸一夜白頭。
而陳梟,因爲“情節輕微,有悔改表現”,判三緩二,當庭釋放。
我的命,換他兩年緩刑。
現在,筆跡落下最後一筆。
周主任收回文件,看了看,笑了。
“恭喜你,林同學。”
我道謝。
手機在這時震動。
是班級群。
趙明軒發了一條消息:“陳梟被警察帶走了,大巴還在路上堵着,我們可能趕不上了。”
下面有人回:“都怪林君昊!他早知道爲什麼不攔着?”
“就是!他保送了,就不管我們死活了?”
“自私!”
我看着那些字,一條條往上刷。
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然後打字:
“我提交材料,是因爲陳梟違法。”
“你們選擇沉默,是因爲怕惹事。”
“現在的結果,是每個人自己選的。”
發送。
群裏安靜了幾秒。
然後炸了。
“你什麼意思?”
“我們哪有選擇?陳梟拿着刀!”
“你站着說話不腰疼!”
我關掉群聊,收起手機。
副局長看着我:“同學,你提交的材料裏,還有一份關於你們班班長趙明軒的。”
“嗯。”我說,“他長期貪污班費,還幫人改成績收錢。”
“這些你也有證據?”
“有。”我從書包裏拿出一個U盤,“照片,聊天記錄,轉賬截圖。”
這些都是上一世就存在的。
趙明軒不僅貪班費,還倒賣考試答案,幫人改平時成績。他以爲做得隱秘,但我死前那段時間,一直在查。
我想證明,我保護的不是一群好人。
而是一群沉默的、自私的、甚至卑劣的人。
可惜沒來得及。
U盤被接過。
副局長遞給記錄員:“核實一下。”
記錄員插上電腦,點開文件。
辦公室裏安靜下來,只有鼠標點擊的聲音。
幾分鍾後,記錄員抬頭。
“基本屬實。”
副局長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現在的學生啊……”他搖搖頭,看向我,“林同學,你做得對。這些事必須查清楚。”
“謝謝。”我說。
“不過。”他話鋒一轉,“你接下來可能會面對一些壓力。同學的非議,甚至威脅。”
“我知道。”我說。
“你不怕?”
“怕過。”我實話實說,“但怕沒用。”
上一世我怕過。
怕陳梟報復,怕被孤立,怕影響高考。
所以我報警時手在抖,說話聲音發顫。
結果呢?
我死了,他們活了。
現在,我不怕了。
周主任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變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看向副局長。
“陳梟的父親,陳建國,剛剛被紀委監委帶走了。”
副局長挑眉:“這麼快?”
“林同學提供的線索很具體。”周主任看了我一眼,“直接指向幾個關鍵人物和賬戶。”
辦公室再次安靜。
這次安靜裏,多了一絲別的意味。
審視,好奇,甚至是一絲警惕。
一個普通高三學生,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
但我早有準備。
“陳梟炫耀的時候,我錄了音。”我說,“有些話他說得很具體,時間、地點、金額。我只是原樣轉述。”
這解釋說得通。
一個愛炫耀的富二代,一個有心記錄的同學。
合情合理。
副局長點點頭,沒再追問。
“你先回去吧。”他說,“保送通知書會寄到你家。這段時間注意安全,有事隨時聯系我們。”
我起身道謝。
走到門口時,周主任叫住我。
“林同學。”
我回頭。
“你之前說,你告訴過他們。”他頓了頓,“什麼意思?”
我想起群裏的那句話。
“在他們選擇沉默的時候,我已經用行動告訴過他們——面對不公,應該站出來。”
周主任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說:“但站出來的人,往往會受傷。”
“我知道。”我說,“所以我這次,先確保自己站得穩。”
走出教育局大樓時,天已經大亮。
陽光刺眼。
我站在台階上,看着街道上車來車往。
手機又震了。
這次是蘇清雅發來的私信。
只有一行字:
“林君昊,你滿意了嗎?”
我盯着那句話,看了很久。
然後打字,回復:
“你收陳梟禮物的時候,問過他那些錢幹不幹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