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東四牌樓的晨霧還沒散盡,“信遠齋”的幌子已經在灰蒙蒙的天色裏晃悠。這家以蜜餞果脯出名的老字號剛卸下門板,夥計打着哈欠往門口灑水,水花在青石板上濺開,混着昨夜未幹的雨水,把整條街都洇成深灰色。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坐在二樓臨窗的雅座。桌上擺着兩碗豆汁,幾碟焦圈,還有一碟信遠齋招牌的冰糖葫蘆——山楂去核,填了豆沙,裹着晶瑩的糖殼,在晨光裏亮得誘人。但兩人都沒動筷子。

辰時三刻,陳書同準時出現。

他今天換了身打扮:黑色學生裝,外面罩一件半舊的棉袍,腋下夾着個藍布包裹,看起來就是個普通教員。只是臉色比昨天更蒼白,眼鏡片後的眼睛布滿血絲。

“東西都備好了。”陳書同坐下,將包裹放在桌上,聲音壓得極低,“兩套清潔工的制服,還有圖書館內部人員的工牌。垃圾車每天未時三刻準時從地下三層出發,你們需要在未時二刻混進清潔組——他們在圖書館後院有個休息室,每天未時一刻換班,有十分鍾的空檔。”

他打開包裹,裏面是兩套灰色粗布衣褲,胸口繡着“東亞同文書院”的字樣,還有兩枚銅制徽章。徽章上刻着編號和一朵小小的菊花——四瓣,不是九菊一派常用的八瓣。

“這是臨時工的徽章,權限只能到地下二層。”陳書同說,“不過足夠了。等垃圾車出來時,所有警衛的注意力都會在車上,你們趁機從二層的通風管道爬下去——那裏有條維修通道,直通三層垃圾處理間的天花板。”

歐陽文英拿起徽章看了看:“通風管道多大?”

“勉強夠一個成年人爬行。”陳書同從包裹底層取出一張新的圖紙,比昨天那張詳細得多,“這是地下三層的結構圖,我根據記憶畫的,可能有些誤差。紅圈是警衛崗哨的位置,藍線是巡邏路線,綠點是你們的目標——檔案室。如果鏡界入口真的存在,應該就在那裏。”

圖紙上,檔案室被標注在第三層的最深處,旁邊用紅筆寫了一行小字:“此室恒溫18度,但時有熱風自門縫出,伴有鐵鏽與檀香混合氣味。”

“熱風?”張恩澤皺眉。

“對。”陳書同點頭,“整層地下溫度都維持在15度左右,只有那間屋子例外。而且從三個月前開始,每天晚上子時,檔案室的門縫裏會透出暗紅色的光,持續約一刻鍾。我問過日本顧問,他們說是‘古籍保養用的特殊燈管’,但我不信——什麼樣的燈管會只在半夜亮,還發紅光?”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還有件事。一周前,圖書館采購了一批特殊的物資:三百斤水銀,五十面半人高的銅鏡,還有……二十口薄皮棺材。”

歐陽文英手裏的焦圈掉進豆汁碗裏,濺起幾點褐色的汁液。

“棺材?”

“對,棺材。”陳書同推了推眼鏡,“我偷偷看過送貨單,收貨人籤字的是‘鳩山四郎’。就是你們在九江遇到的那個九菊頭目。他三天前到了北平,現在應該就在圖書館裏。”

空氣驟然凝固。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念頭——九江那場對決,遠不是結束。鳩山四郎敗走,不是放棄,而是轉戰。

“他來得正好。”張恩澤放下茶杯,“有些賬,該算算了。”

陳書同看着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打了個寒顫:“張道長,我知道你們道法高深,但圖書館裏不止有九菊一派的人。還有日本憲兵隊的一個小隊,二十四人,全部配槍。硬闖的話……”

“我們不硬闖。”張恩澤將圖紙收好,“按計劃,從通風管道下去。陳先生,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剩下的,交給我們。”

陳書同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點點頭:“未時一刻,圖書館後院,西側小門。我會在那裏等你們。”

他起身,戴上帽子,走到樓梯口時又回頭:“如果……如果見到書平,告訴他,娘的眼睛快哭瞎了。”

說完,他快步下樓,消失在清晨稀薄的霧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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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過後,北平的天空裂開一道縫,漏下幾縷慘淡的陽光。但很快又被厚厚的雲層吞沒,天色重新陰沉下來,像一塊浸透了水的灰布。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換上清潔工的制服,混在一群下工的苦力裏,從東四牌樓往東交民巷走。粗布衣服摩擦着皮膚,散發出一股廉價的皂角味。工牌別在胸口,那朵四瓣菊花在行走間晃動,偶爾反射出一點暗淡的光。

東方圖書館是一棟四層的西式建築,紅磚砌成,拱形窗,屋頂有座小小的鍾樓。門口站着兩個日本憲兵,三八式步槍上的刺刀在陰天裏泛着冷光。所有進出的人都要出示證件,憲兵會仔細核對照片和本人,有時還會翻開包裹檢查。

輪到張恩澤和歐陽文英時,憲兵瞥了眼他們的工牌,又打量了一下兩人——張恩澤低着頭,帽檐壓得很低;歐陽文英臉上抹了層淡淡的煤灰,頭發胡亂塞在帽子裏,看起來就是個營養不良的年輕女工。

“清潔組的?”憲兵用生硬的中文問。

“是。”張恩澤含糊地應了聲。

憲兵揮揮手放行。

穿過門廳,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是高大的橡木書架,一直頂到天花板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書。空氣裏彌漫着舊紙張和樟腦丸的氣味,還有一股極淡的、幾乎察覺不到的甜香——像是檀香,但更膩一些。

按照陳書同的指示,他們左拐,穿過期刊閱覽室,從後門出去,來到圖書館的後院。這裏堆着些廢棄的家具和建築材料,角落裏有個簡易的木板房,門口掛着“清潔組休息室”的木牌。

未時一刻,換班時間。

兩個穿同樣制服的清潔工從木板房出來,一邊聊天一邊往外走:“……今天三層又送下來兩車垃圾,臭得要命。”

“聽說是在擴建什麼實驗室,挖出來的土都帶着血味。”

“噓!小聲點!讓日本人聽見……”

兩人走遠了。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閃身進了木板房。裏面空間狹小,擺着幾張破舊的木桌和條凳,牆上掛着幾件髒兮兮的工作服。最裏面有個鐵皮櫃子,櫃門虛掩着。

按照約定,陳書同會把通風管道的地圖放在櫃子裏。

張恩澤打開櫃門。裏面果然有一張紙,但不止地圖——還有一把鑰匙,和一封信。

鑰匙是黃銅的,齒紋復雜,上面刻着一個小小的“三”字。信則是用鉛筆寫在巴掌大的紙條上,字跡潦草:

通風管道圖在背面。這把鑰匙能打開三層西南角的備用電源室,裏面有電閘。如果情況不對,拉下電閘,整層會停電三分鍾——但也會觸發警報,慎用。祝好運。——陳

張恩澤將鑰匙收好,翻過紙條。背面用簡單的線條畫出了通風管道的走向:從二層西北角的維修口進入,一路斜向下,經過三個彎道,最終在三層垃圾處理間上方有個檢修口。

時間緊迫。

兩人離開木板房,繞到圖書館主樓西側。那裏果然有個不起眼的小門,門鎖已經鏽蝕,輕輕一推就開了。門後是向下的水泥階梯,牆壁上貼着“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的日文標識。

地下二層比想象中更冷。

這裏是古籍修復區,一排排長桌上擺着攤開的古籍,有些書頁已經脆得碰一下就會碎。幾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正在工作台前忙碌,戴着白手套,用極細的毛筆蘸着某種藥水,一點一點修補破損處。沒有人抬頭看他們——清潔工在這種地方,就像空氣一樣透明。

按照地圖,維修口在走廊盡頭,一個堆放雜物的隔間裏。

隔間的門鎖着。

歐陽文英從發髻裏拔出一根細細的鐵絲——這是她在青城山時跟一個老鎖匠學的本事。她將鐵絲探進鎖孔,輕輕撥動幾下,“咔噠”一聲,鎖開了。

門內堆滿了廢棄的書架和桌椅,積了厚厚一層灰。最裏面的牆上,果然有個邊長約兩尺的方形鐵柵欄,用四顆螺絲固定着。

張恩澤取出隨身帶的短柄螺絲刀,開始擰螺絲。螺絲已經鏽死,每擰一下都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只能放慢動作,一點點加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就在最後一顆螺絲即將鬆動時,門外傳來腳步聲,還有說話聲——日語,一男一女。

“……山本教授說,那批明代方志今天必須編目完成。”

“可是有很多缺頁,需要時間核對……”

“那就加班!明天鳩山先生要親自檢查,如果出了紕漏,你我都擔待不起。”

腳步聲停在門外。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屏住呼吸,緊貼在牆邊陰影裏。隔間的門把手轉動了——

但門沒開。外面的人似乎只是路過,停頓了幾秒,腳步聲又漸漸遠去。

兩人鬆了口氣。張恩澤擰下最後一顆螺絲,取下鐵柵欄。通風管道口黑黢黢的,一股混合着鐵鏽和黴味的冷風從裏面涌出,吹得人起雞皮疙瘩。

“我先下。”歐陽文英說,將短劍咬在嘴裏,雙手撐住管道邊緣,靈活地鑽了進去。

張恩澤緊隨其後。

管道內部比想象中更狹窄,成年人只能匍匐前進。四壁是冰冷的鐵皮,焊接口粗糙,有些地方甚至露出鋒利的毛邊。光線從後方入口透進來一點,勉強能看清前面人的腳。

爬了約莫十丈,管道開始傾斜向下。坡度很陡,兩人只能用肘部和膝蓋一點點往下挪。鐵皮在重壓下發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塌陷。

又爬了二十丈,前方出現第一個彎道。

轉過彎,管道突然變得寬敞了些,能勉強半蹲着行走。但空氣也更冷了,呵出的氣立刻變成白霧。而且那股甜膩的檀香味越來越濃,幾乎蓋過了鐵鏽味。

歐陽文英突然停下。

“怎麼了?”張恩澤低聲問。

“前面……有光。”

果然,管道前方不遠處,從鐵皮的縫隙裏,漏出幾縷暗紅色的光。那光不像電燈,倒像是某種會自己發光的液體在流動,光線粘稠、緩慢,隨着呼吸的節奏明滅不定。

兩人放輕動作,一點點靠近。

縫隙在管道側壁,大約一指寬。張恩澤湊近往裏看——

下面是一個巨大的空間。

至少有三丈高,面積比白雲觀的三清殿還大。地面鋪着光滑的黑色石材,反射着暗紅的光。空間中央,整整齊齊擺放着二十口棺材——正是陳書同說的薄皮棺材,漆成暗紅色,每口棺材蓋上都貼着一張黃符,符上用黑筆畫着扭曲的菊花紋。

而在棺材周圍,立着五十面銅鏡。

鏡子等人高,鏡框青銅鑄造,鏡面卻異常清晰。每面鏡子都微微傾斜,角度經過精確計算,彼此反射,形成無數個嵌套的鏡像。站在中間的人,會被無數個自己的倒影包圍,根本分不清哪邊是真實。

但最詭異的不是這些。

是鏡子裏的東西。

張恩澤看見,離他最近的那面鏡子裏,映出的不是這個地下空間的景象——而是一片荒原。灰黑色的土地,寸草不生,天空是病態的暗黃色,遠處有幾座歪斜的枯樹,樹枝扭曲成掙扎的人形。

第二面鏡子裏,是一片血海。粘稠的紅色液體緩慢翻涌,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肢體和衣物碎片,有些還能看出是道袍、僧衣、或者學生裝。

第三面鏡子,第四面,第五面……

每一面鏡子,都是一個不同的、地獄般的景象。

而所有鏡子的中央,那片黑色石材地面的正中心,盤膝坐着一個人。

鳩山四郎。

他今天穿的不是西裝,而是一身純黑色的和服,衣襟上用金線繡着完整的八瓣菊花紋。他閉着眼,雙手結着一個復雜的手印,放在膝上。在他面前,懸浮着七團拳頭大小的光球——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光球緩緩旋轉,彼此間有細如發絲的光線連接,形成一個微縮的北鬥七星圖案。

光球內部,隱約可見蜷縮的人形。正是白雲觀那七個弟子的魂魄。

張恩澤手指收緊,指甲掐進掌心。但他強迫自己冷靜,繼續觀察。

在鳩山四郎身後,還站着三個人。一個穿白色狩衣,頭戴烏帽,是日本神道教的祭司打扮;一個披着紫色袈裟,手持金剛杵,像是密宗僧人;還有一個——

穿着灰色道袍,頭戴混元巾,手裏托着羅盤。

周玄子。

歐陽文英也看見了,她猛地轉頭看向張恩澤,眼中寫滿震驚。

張恩澤對她搖搖頭,示意繼續看。

只聽周玄子開口道:“……七魄已經抽離完畢,隨時可以注入‘容器’。但鳩山先生,你答應我的事……”

“周道長放心。”鳩山四郎睜開眼睛,聲音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事成之後,李品仙將軍將成爲華北五省的實際掌控者,而你,將是他的首席幕僚,兼管華北所有宗教事務。白雲觀、雍和宮、乃至泰山岱廟,都將聽你號令。”

周玄子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很快掩飾住:“那……龍虎山和青城派那邊?”

“他們活不過今晚。”鳩山四郎微笑,“我已經在圖書館布下‘鏡界迷城’,任何人進來,都會被困在無窮鏡像中,直到精神崩潰。就算張恩澤和歐陽文英僥幸逃脫九江那一劫,到了這裏,也是自投羅網。”

他頓了頓,看向那七團光球:“時辰快到了。神官,開始‘注魂儀式’吧。”

穿白色狩衣的神官躬身應是,從袖中取出一柄玉質的短刀,刀身刻滿神道教的祝詞。他走到第一口棺材前,用刀尖挑開棺材蓋上的黃符。

棺材蓋緩緩滑開。

裏面躺着的,不是屍體。

而是一具用稻草和泥土扎成的人偶,穿着破舊的和服,臉上用朱砂畫着簡陋的五官。但人偶的胸口位置,鑲嵌着一面巴掌大的銅鏡,鏡面正對着上方。

神官將玉刀抵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滴落,正好落在人偶胸口的銅鏡上。

血液接觸鏡面的瞬間,鏡面突然活了——像水面一樣蕩開漣漪,將鮮血全部吸收。緊接着,人偶臉上的朱砂五官開始扭曲、變化,漸漸變成了一張清晰的人臉。

是個年輕女子,面容清秀,但眼睛閉着,像是睡着了。

鳩山四郎抬起右手,對着七團光球中的赤色光球虛虛一引。光球顫抖起來,內部蜷縮的人形發出無聲的尖叫,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拉扯,飛向人偶胸口的銅鏡。

魂魄接觸鏡面的瞬間,整個地下空間的光線驟然一暗。

然後,人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完全空洞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兩個漆黑的旋渦。但旋渦深處,有赤色的光點在旋轉——正是白雲觀弟子的魂魄顏色。

人偶緩緩坐起身,動作僵硬,關節發出稻草摩擦的嘎吱聲。它轉過頭,“看”向鳩山四郎,嘴巴開合,發出破碎的音節:

“爲……爲什麼……”

鳩山四郎笑容不變:“爲了大日本帝國的天命。你們中國人的魂魄,將成爲我‘鏡武士’最好的材料。這是你們的榮幸。”

人偶還想說什麼,但眼中的赤色光點突然劇烈閃爍,隨即熄滅。人偶重新躺倒,眼睛閉上,又變回了沒有生命的稻草人。

但張恩澤能感覺到——那具人偶內部,已經有什麼東西“活”了。那是被強行扭曲、污染的魂魄,與稻草泥土結合,變成了某種非生非死的怪物。

“第一個成功了。”鳩山四郎滿意地點頭,“繼續。”

神官走向第二口棺材。

張恩澤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對歐陽文英做了個手勢,示意她準備突襲。但就在這時——

“叮鈴鈴……”

清脆的鈴鐺聲,突然從通風管道的另一頭傳來。

那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管道裏異常清晰。像是小孩子玩的銀鈴,隨着腳步一搖一晃。

張恩澤猛地轉頭。

管道深處,黑暗裏,一點微弱的光正在靠近。

是個小女孩。

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穿一身大紅色的棉襖棉褲,腳上是繡花鞋,頭上扎着兩個羊角辮。她手裏提着一盞白紙燈籠,燈籠上畫着狐狸,隨着她的走動,燈籠裏的燭火搖晃,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中間一道細細的豎紋。

和胡三太奶一模一樣。

小女孩走到離兩人三丈遠的地方停下,歪着頭看他們。她開口說話,聲音清脆得像銀鈴,但語氣卻老氣橫秋:

“姥姥讓我來接你們。再往前爬,會掉進‘鏡淵’,到時候就真出不來了。”

張恩澤握緊了手中的眠鏡:“你是胡三太奶的外孫女?”

“以前是。”小女孩笑了,笑容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悲涼,“現在,我是‘守鏡人’。”

她舉起燈籠,照向管道側壁的縫隙:“看到那些鏡子了嗎?每一面鏡子,都是一個陷阱。你們現在看見的,是鳩山想讓你們看見的。真正的儀式場所,不在這裏。”

“在哪裏?”歐陽文英問。

“鏡子裏。”小女孩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準確說,是在所有鏡子的‘交界處’——一個不存在於現實的空間。你們的朋友,就在那裏。但進去容易,出來難。沒有引路人,你們會在無數鏡像中迷失,最後變成鏡子的一部分,就像我一樣。”

張恩澤盯着她:“你能帶我們進去?”

“能。”小女孩點頭,“但有兩個條件。第一,進去之後,一切聽我指揮。第二,無論看到什麼,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相信心跳——如果心跳亂了,那就是假的。”

她頓了頓,補充道:“還有,如果見到‘另一個我’,不要猶豫,立刻殺掉。”

“另一個你?”

“鏡界會復制所有進入者。”小女孩轉身,提着燈籠往管道深處走,“跟我來。時間不多了,鳩山已經注入了三個魂魄,等七個全部完成,鏡界就會徹底穩固,到時候連我也出不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管道越走越深,溫度也越來越低。鐵皮內壁開始結霜,呵出的氣立刻變成冰晶。但小女孩燈籠裏的燭火始終穩定,橘黃色的光暈溫暖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走了約莫半炷香時間,前方出現一堵牆。

不是管道盡頭,而是實實在在的一堵磚牆,封死了去路。

小女孩停下腳步,將燈籠掛在牆上的一個鐵鉤上。然後她伸出右手——那只手看起來和普通孩子無異,但當她的手指觸碰到磚牆時,磚塊的表面突然泛起了漣漪。

像水面。

“把手給我。”小女孩回頭說。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各伸出一只手。小女孩握住他們的手腕,她的掌心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仿佛握着的不是活人的手,而是一塊玉。

“閉眼。數到三,再睜開。”

兩人照做。

“一。”

磚牆的漣漪擴大,開始旋轉,形成一個漩渦。

“二。”

漩渦深處,有光透出來。不是地下空間的暗紅色,而是一種清冷的、銀白色的光,像是月光。

“三。”

小女孩拉着兩人,一步踏進漩渦。

失重感驟然襲來。

不是墜落,而是漂浮。仿佛沉入深海,又像升上雲端。耳邊有無數聲音在低語,有中文,有日文,還有聽不懂的古老語言。眼前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面——山川、城池、戰場、廟宇,全都扭曲變形,像打碎了的萬花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年。

腳重新踩到了實地。

張恩澤睜開眼。

他們站在一條長廊裏。

長廊兩側是無窮無盡的鏡子,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鏡子互相反射,形成成千上萬個他們的倒影,每一個倒影的動作都略有不同——有的在往前走,有的在回頭,有的舉起武器,有的跪倒在地。

所有倒影的眼睛,都在看着他們。

而長廊的地面,不是石材,也不是泥土。

是水面。

清澈見底的水,深約三寸,剛好沒過腳背。水底鋪着白色的細沙,沙子裏埋着無數面小小的銅鏡,鏡面朝上,倒映着長廊的天花板——那天花板也是一面巨大的鏡子,鏡子裏是另一條一模一樣的長廊,同樣有無數個他們的倒影。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全是鏡子。

“歡迎來到鏡界。”小女孩鬆開手,她的聲音在長廊裏回蕩,被無數面鏡子重復,變成嗡嗡的混響,“記住我說的話:不要相信眼睛。跟着我,不要走散。如果走散了……”

她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琥珀色的豎瞳在鏡光裏閃着奇異的光。

“就永遠出不去了。”

小女孩提着燈籠,踏着水面向前走。她的腳步很輕,水面只漾開極淺的漣漪,漣漪碰到水底的小鏡子,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緊隨其後。

每走一步,兩側鏡子裏的倒影就跟着走一步。但漸漸的,那些倒影開始出現異常——

有的倒影走路的姿勢變得僵硬,像提線木偶。

有的倒影臉上開始浮現菊花紋。

還有的倒影,突然轉過頭,對着他們露出詭異的微笑,嘴巴張開,發出無聲的呐喊。

張恩澤強迫自己不看鏡子,只盯着小女孩燈籠裏那團溫暖的橘光。但眼角餘光還是不可避免地捕捉到那些扭曲的影像,心髒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穩住呼吸。”小女孩頭也不回地說,“鏡界會放大恐懼。你越怕,它越強。”

歐陽文英咬牙:“我們還要走多久?”

“看情況。”小女孩停下腳步,舉起燈籠照向前方,“如果運氣好,很快就能找到‘中心’。如果運氣不好……”

她沒說完,但意思明白。

長廊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

三條一模一樣的長廊,延伸向三個方向。每條長廊的兩側都是無窮無盡的鏡子,水底鋪着白沙和小銅鏡,天花板上是倒懸的鏡像。

完全無法分辨區別。

小女孩從懷中取出三枚銅錢——正是出馬仙用的那種,邊緣磨得鋒利。她將銅錢拋起,落在水面上,沒有沉下去,而是懸在水面一寸高的地方,緩緩旋轉。

三枚銅錢分別指向三條路。

“左。”小女孩收起銅錢,走向左邊那條長廊,“記住這個選擇。如果等會兒我們走散了,遇到岔路,永遠選左邊。”

“爲什麼?”張恩澤問。

“因爲鏡界是反的。”小女孩說,“在這裏,左是右,上是下,真是假,生是死。選左邊,實際上是選右邊,那是唯一可能通向出口的方向。”

她頓了頓:“當然,前提是你們能分清哪邊是左。”

這話說得玄乎,但張恩澤明白了——在鏡界,方向感會完全混亂。唯一能依靠的,可能只有某種“規則”。

他們繼續前進。

又走了約莫半炷香時間,長廊突然開闊起來。

前方出現一個圓形的空間,直徑約十丈,沒有牆壁,只有一圈鏡子圍成完美的圓。空間中央,懸浮着七團光球——正是白雲觀七個弟子的魂魄,此刻它們的光芒已經暗淡了許多,內部蜷縮的人形也變得更加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

而在光球下方,水面上,站着七個人。

不,是七個“鏡武士”。

它們穿着破爛的和服,身體是稻草和泥土扎成,臉上畫着簡陋的五官。但每具人偶的胸口都嵌着一面銅鏡,鏡面裏映出的,是白雲觀弟子痛苦扭曲的臉。

七個鏡武士圍成一個圈,將光球困在中間。它們抬起手臂——稻草扎成的手臂,關節處用紅線捆扎——擺出同樣的手印。

七個手印疊加,在空中凝聚成一個復雜的符文。符文散發着暗紅色的光,像一張網,罩住七團光球,正一點點蠶食魂魄的力量。

“就是這裏。”小女孩停下腳步,燈籠的光暈微微顫抖,“但不對勁……太安靜了。”

她話音剛落,圓形空間周圍的鏡子,突然同時轉了過來。

所有鏡面,齊刷刷對準了他們。

鏡子裏映出的,不再是他們的倒影。

是鳩山四郎。

每一面鏡子裏,都有一個鳩山。有的微笑,有的冷漠,有的猙獰。無數個聲音從鏡子裏傳出,重疊在一起,變成震耳欲聾的轟鳴:

“我就知道,你們會來。”

小女孩臉色驟變:“快退!”

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腳下的水面突然沸騰,水底那些小銅鏡全部浮出水面,鏡面朝上,射出刺目的白光。白光在圓形空間裏交織,形成一個巨大的牢籠,將他們三人困在中央。

與此同時,七個鏡武士同時轉頭——它們臉上的簡陋五官開始融化、重組,漸漸變成白雲觀七個弟子的臉,但表情扭曲,眼神空洞。

它們開口說話,聲音是七個弟子聲音的混合,破碎而詭異:

“張師叔……救我們……”

“好痛……魂魄要被撕碎了……”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歐陽文英捂住耳朵,但那些聲音直接鑽進腦子裏。她感覺自己的魂魄也在被拉扯,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重影。

張恩澤咬破舌尖,劇痛讓他勉強保持清醒。他拔出三五斬邪劍,劍身在鏡界裏發出低沉的龍吟——但聲音被無數面鏡子反射、放大,變成一片混亂的噪音。

“沒用的。”小女孩的聲音傳來,她站在兩人身前,手中的白紙燈籠突然燃燒起來,火焰是青色的,“在鏡界,聲音、光線、甚至力量,都會被鏡子扭曲、分散、反彈。你們的道法,在這裏威力會減半。”

她將燃燒的燈籠舉過頭頂,青色火焰猛地炸開,化作無數只火狐,撲向周圍的鏡子。火狐撞上鏡面,沒有燒毀鏡子,而是鑽進鏡子裏,在鏡像世界中橫沖直撞。

鏡中的鳩山們露出痛苦的表情,鏡子表面開始出現裂痕。

“趁現在!”小女孩喊道,“去救你們的同道!我拖住鳩山!”

張恩澤不再猶豫,踏水沖向那七團光球。歐陽文英緊隨其後,手中已經捏住了三枚火藥符彈。

七個鏡武士同時動了。

它們的動作僵硬但極快,稻草手臂揮舞,帶起腥臭的風。其中兩個撲向張恩澤,另外五個圍向歐陽文英。

張恩澤一劍斬向第一個鏡武士。三五斬邪劍切入稻草身體,卻像是砍進了粘稠的膠水,劍身被卡住。鏡武士胸口的銅鏡突然射出紅光,照在劍身上——劍身的雷光竟然開始消退!

這東西能吸收道法!

張恩澤果斷棄劍,左手掐雷訣,右手從懷中取出七張血符,正是昨晚畫的那套“七星鎮魂符”。他咬破食指,以血引符,將七張符紙同時打出。

符紙化作七道紅光,精準命中七個鏡武士胸口的銅鏡。

“嗤——”

鏡面冒出黑煙,發出尖銳的嘶鳴。七個鏡武士的動作同時僵住,臉上的五官開始融化,重新變回簡陋的朱砂畫。趁這個機會,張恩澤召回三五斬邪劍,劍身雷光重燃,一劍橫掃——

七個鏡武士的頭顱同時飛起。

但沒有血。稻草和泥土從斷頸處灑落,七具人偶轟然倒地。它們胸口的銅鏡碎裂,鏡中的白雲觀弟子面容逐漸清晰,痛苦的表情開始緩解。

七團光球從空中落下,懸浮在水面上,光芒微弱但穩定。

張恩澤取出眠鏡,默念白雲觀七弟子的名字。鏡面泛起漣漪,映出七條細細的光線,分別連接七團光球和他手中的鏡子——魂魄與肉身的聯系還在,還能救。

“快,帶他們走!”小女孩的聲音傳來,她已經半跪在地,青色火焰黯淡了許多。周圍的鏡子裂痕正在自動修復,鏡中的鳩山們重新凝聚,表情更加猙獰。

歐陽文英已經用特制的布袋將七團光球收好,背在肩上:“怎麼出去?”

“原路返回!”小女孩咬牙站起來,“但鏡界已經變化,回去的路可能不一樣了。記住,遇到岔路永遠選左,遇到自己的倒影不要對視,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回答!”

她話音剛落,圓形空間周圍的鏡子突然全部炸裂。

不是破碎,而是融化。鏡面像蠟一樣軟化、流淌,落在地面,匯集成一片銀色的、粘稠的液體。液體表面泛起漣漪,一個人影從裏面緩緩升起。

是鳩山四郎。

但不是鏡像,是真人。

他依舊穿着黑色和服,但衣襟上的金線菊花紋此刻流動着暗紅色的光,像是活物在蠕動。他的眼睛完全變成了黑色,沒有眼白,只有兩個深不見底的旋渦。

“胡家的小狐狸。”鳩山開口,聲音在鏡界裏回蕩,帶着金屬般的回響,“三年前我留你一命,讓你做守鏡人,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小女孩挺直脊背,琥珀色的豎瞳死死盯着他:“我姥姥讓我告訴你——該回家了。”

“家?”鳩山笑了,“這裏就是我的家。整個鏡界,都將成爲大日本帝國的疆土。而你們中國人的魂魄,將成爲構築這片疆土最好的材料。”

他抬起右手,對着虛空一握。

鏡界開始震動。

所有鏡子——無論是完好的還是破碎的——全部懸浮起來,在空中重組,形成一堵巨大的、無邊無際的鏡牆。鏡牆裏映照出無數個他們,無數個鳩山,無數個破碎的世界。

鏡牆緩緩壓來。

“走!”小女孩將手中即將熄滅的燈籠拋向鏡牆,青色火焰最後一次炸開,在鏡牆上燒出一個窟窿——窟窿後面,是那條來時的長廊。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毫不猶豫沖進窟窿。

小女孩緊隨其後,但就在她即將跨過的瞬間,鳩山的聲音響起:

“你以爲,你真的能逃出去嗎?”

小女孩身體一僵。

她低頭,看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倒影裏的她,不是十二三歲的樣子,而是個十六歲的少女,穿着大紅棉襖,正對着她微笑。

那是三年前的她。進入圖書館之前的她。

倒影伸出手,穿過水面,抓住了她的腳踝。

冰冷刺骨。

“留下來吧。”倒影說,聲音溫柔,“和我一起,永遠留在鏡子裏。這裏沒有痛苦,沒有離別,只有永恒的安寧。”

小女孩眼中閃過掙扎。但下一秒,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倒影臉上:

“滾!”

倒影尖叫着消散。

她掙脫束縛,跨進窟窿。身後,鏡牆合攏,將鳩山和整個鏡界封在另一邊。

三人跌跌撞撞跑在長廊裏。身後的鏡子一面試圖重新圍攏,但小女孩每跑幾步就回頭拋出一枚銅錢,銅錢釘在鏡面上,暫時阻止了它們的移動。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那個漩渦——進來時的入口。

“跳!”小女孩喊道。

三人同時躍入漩渦。

失重感再次襲來。

這次更快,更混亂。張恩澤感覺自己的魂魄幾乎要被撕成碎片,懷中的眠鏡突然變得滾燙,鏡背那張人臉似乎睜開了眼睛——

“噗通!”

他們摔在了實地上。

是地下二層的那個雜物隔間。通風管道的鐵柵欄還開着,外面的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日語的呼喝聲——顯然,下面的動靜已經驚動了警衛。

“快走!”歐陽文英背起裝着魂魄的布袋,率先爬出隔間。

張恩澤緊隨其後,伸手去拉小女孩。

但小女孩搖了搖頭。

“我不走了。”她說,臉上露出解脫般的笑容,“三年前,我的肉身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留在鏡界的一縷殘魂。能幫你們救出同道,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她將一樣東西塞進張恩澤手裏——是那枚出馬仙的銅錢。

“把這個還給姥姥。告訴她,小紅……回家了。”

說完,她後退一步,重新鑽進通風管道。管道深處,鏡界的光芒正在迅速消退,像退潮的海水。

張恩澤握緊銅錢,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消失在黑暗中的紅色身影,轉身追上歐陽文英。

---

他們從圖書館後門逃出來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北平城籠罩在初春的寒夜裏,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兩人不敢停留,一路狂奔,直到穿過三條街,確認身後沒有追兵,才在一個廢棄的城隍廟裏停下來。

歐陽文英放下布袋,檢查裏面的七團光球。還好,魂魄雖然虛弱,但完整。

張恩澤靠在牆上喘氣,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疼。鏡界那一戰,消耗的不只是體力,還有魂魄的力量。他取出眠鏡——鏡背上的人臉,此刻已經睜開了兩只眼睛,還有第三只眼睛半睜半閉。

用過兩次了。第三次用完,會發生什麼?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廟外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咚——咚——咚——咚——

四更了。

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

張恩澤看着手中那枚出馬仙的銅錢,耳邊回響起小女孩最後的話:

“回家了。”

是啊,該回家了。

但他們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北平的龍氣還在泄漏,紫禁城的危機還沒解除,而九菊一派在華北的布局,顯然比他們想象的更深、更廣。

他想起鳩山四郎在鏡界裏說的話:

“整個鏡界,都將成爲大日本帝國的疆土。”

那不是瘋話,是宣言。

張恩澤握緊銅錢,站起身。

“走,回白雲觀。救醒這七位道友,然後——”他望向紫禁城的方向,眼中閃過決絕,“該去會會那條‘北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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