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雨中的白雲觀像一座浮在黑暗裏的孤島。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趕到時,已是亥時三刻。雨越下越大,敲打着觀外那兩株百年銀杏的葉子,發出沉悶的沙沙聲。道觀的山門緊閉,門縫裏透出微弱的燭光,在溼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搖曳的、破碎的影子。

歐陽文英上前叩門。銅環撞擊木門的聲音在雨夜裏格外突兀。

等了約莫半炷香時間,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小道童探出半個腦袋,約莫十二三歲,道袍洗得發白,臉上帶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警惕:“觀主說了,今夜不接待香客。”

“我們不是香客。”張恩澤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鐵冠僧給的信物——半枚玉質菩提葉,“煩請通報觀主,就說五台山的故人,托我們來送一樣東西。”

小道童盯着那半枚菩提葉看了片刻,臉色微變:“二位稍等。”

門又關上了。雨聲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歐陽文英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低聲道:“這白雲觀,氣氛不對。”

張恩澤也感覺到了。正常的道觀,哪怕夜間也有守夜弟子巡邏,可他們在這站了這麼久,除了開門的小道童,沒看見半個人影。而且觀內的氣息很怪——不是妖邪之氣,而是一種極致的、近乎死寂的安靜,仿佛整座道觀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什麼。

又過了半炷香,山門再次打開。這次站在門內的是個五十餘歲的道長,穿青灰色道袍,頭發已經花白,用一根木簪束着。他面容清瘦,眼窩深陷,但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貧道清虛,白雲觀主持。”他目光掃過張恩澤和歐陽文英,最終停留在那半枚菩提葉上,“鐵冠師兄……他還好麼?”

“僧人在五台山閉關,托我們帶句話。”張恩澤將菩提葉遞上,“他說:北平龍氣已漏三成,若不及早堵住,立秋之前,紫禁城將成死地。”

清虛道長接過菩提葉,手指摩挲着玉質的葉脈,良久才嘆息:“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側身讓開通道:“二位請進。不過,莫要喧譁,觀中……有些不方便。”

兩人跟着清虛穿過前院。雨下得正急,院子裏積水已經沒過腳踝,踩上去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借着廊下風燈的光,張恩澤看見廊柱上貼着密密麻麻的黃符,每張符都畫得極其工整,朱砂在雨汽中微微暈開,像凝固的血。

這不是尋常的驅邪符。他認出其中幾張——是“鎮靈符”,用來封住魂魄不讓離體;還有“定屍符”,防止屍體異變。

“道長,觀裏可是出了什麼事?”歐陽文英也看出來了。

清虛沒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腳步。

穿過三清殿,來到後院的丹房。這裏燭火通明,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草藥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丹房中央擺着七張竹榻,每張榻上都躺着一個人——不,準確說是七具屍體。

屍體都穿着白雲觀的道袍,面容安詳,甚至嘴角還帶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們的胸口都沒有起伏,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白色。

而在七具屍體周圍,盤膝坐着十四名年輕道士。他們兩人一組,一人手持桃木劍壓在屍體眉心,一人捧着八卦鏡照在屍體胸口,全都閉目凝神,額頭汗水涔涔,顯然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這是……”張恩澤瞳孔微縮。

“鎖魂陣。”清虛的聲音很低,帶着疲憊,“七天前,觀中七名弟子奉命去查探東方圖書館的地氣異常,結果一去不回。三天後,他們的屍身被人在護城河邊發現,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三魂七魄已經散了大半。”

他走到最近一具屍體旁,掀開道袍的衣襟。屍體的胸口位置,皮膚上浮現出一圈淡淡的菊花紋路,紋路正中心,是一個小小的、正在緩慢旋轉的黑色漩渦。

“魂印。”歐陽文英倒吸一口涼氣,“九菊一派抽走了他們的魂魄,用來喂養什麼東西。”

清虛點頭:“貧道用盡手段,也只能勉強鎖住他們殘存的魂魄不散。但最多再撐三天,若不能找回被抽走的魂,他們就真的沒救了。”

他轉頭看向張恩澤,眼神裏透着一種近乎絕望的期待:“鐵冠師兄既然托你們來,想必二位有辦法?”

張恩澤走到竹榻邊,伸手按在那圈菊花紋路上。觸感冰涼,皮膚下有細微的搏動,像是在呼吸。他閉目凝神,運起天師府的內視之法,一縷真氣順着指尖探入屍身經脈。

黑暗。冰冷的、粘稠的黑暗,像沉在萬丈海底。

然後他“看見”了——七條極細的、幾乎透明的絲線,從屍體胸口的漩渦延伸出去,穿過道觀的牆壁,穿過雨夜,筆直地指向北平城的東南方向。

正是東方圖書館的位置。

張恩澤睜開眼:“他們的魂魄還活着,被囚禁在某個地方。我能感應到魂魄與肉身的聯系,但很微弱,隨時可能斷掉。”

“圖書館地下?”歐陽文英問。

“應該更深。”張恩澤看向清虛,“道長,那七個弟子出事前,可曾留下什麼話?或者,帶回來什麼東西?”

清虛從袖中取出一塊布片。是道袍的袖子,已經被血浸透,但還能看出原本的青色。布上用血寫了幾個字,字跡潦草,最後一筆拖得很長,像是寫到一半力氣用盡了:

“地下……有鏡……鏡中……有……”

後面沒了。

“鏡中有?”歐陽文英皺眉,“鏡中有什麼?”

清虛搖頭:“不知道。但貧道猜測,東方圖書館的地下,恐怕不止藏着那七面鏡子。九菊一派在北平經營多年,以圖書館爲幌子,很可能挖出了一個……巢穴。”

窗外突然炸開一道驚雷。慘白的電光照亮丹房,也照亮了那七具屍體胸口旋轉的黑色漩渦。

就在雷電亮起的瞬間,張恩澤看見,漩渦深處,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一只眼睛。

人類的,帶着極度驚恐的眼睛,在漩渦裏睜開了一瞬,然後又消失了。

“他們的魂魄在求救。”張恩澤沉聲道,“清虛道長,圖書館的地下結構,您了解多少?”

“幾乎一無所知。”清虛苦笑,“那地方明面上是圖書館,實際是東亞同文書院的華北總部。日本人在那裏經營了二十多年,地下至少有三層,具體做什麼,外人根本進不去。我們白雲觀嚐試過三次,第一次折了兩個人,第二次無功而返,第三次……就是這七個孩子。”

他頓了頓,聲音發澀:“他們出事前最後傳回的消息說,圖書館地下深處,有‘活着的鏡子’。”

活着的鏡子。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我們需要進去。”張恩澤說,“不僅爲了救這七位道友,也爲了弄清楚九菊一派到底在北平地下搞什麼。”

清虛沉默良久,最終從懷中取出一串鑰匙:“白雲觀在圖書館有個內應,是個中國館員,叫陳書同。他父親生前是觀裏的居士,臨終前托我們照看他。這是他在圖書館地下書庫的備用鑰匙,還有一張他自己繪制的地下簡圖。”

鑰匙是黃銅的,已經磨得發亮。圖紙則畫在極薄的宣紙上,展開後能看出地下三層的大致布局:一層是公開的書庫,二層是珍本古籍庫,三層……圖紙上只畫了個問號,旁邊用蠅頭小楷標注:

“三層鐵門三重鎖,只見過日本人進去,從未見人出來。門後有風,腥。”

腥風。

張恩澤將圖紙收好:“陳書同現在在哪?”

“他每三天會來觀裏一次,送些圖書館淘汰的舊書,名義上是給觀裏添置藏書,實際是給我們傳遞消息。”清虛看了眼窗外的雨,“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你們可以在觀裏等到明天下午,他酉時左右會到。”

“那這七位道友……”

“貧道會繼續維持鎖魂陣。”清虛看向竹榻上的弟子,眼中閃過痛楚,“能多撐一刻是一刻。只希望……還來得及。”

---

一夜無話。

第二天雨停了,但天色依舊陰沉。白雲觀像是被罩在一個巨大的灰布口袋裏,空氣又溼又悶,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恩澤和歐陽文英被安排在廂房休息。兩人一夜未眠,都在整理思緒。

“你覺得,‘活着的鏡子’是什麼意思?”歐陽文英坐在窗前,手裏把玩着那枚辟水丹的空瓷瓶,“鏡子本來就是死物,怎麼活?”

“也許不是鏡子活。”張恩澤站在牆邊,看着牆上貼的一張褪色的道教神祇年畫,“是鏡子裏的東西活了。九菊一派的術法,很多都涉及‘鏡界’——他們認爲鏡子是連接現世與異界的門。”

“你是說,他們打開了某種……通道?”

“更糟。”張恩澤轉身,“你記得九江那只水魈麼?那是三百年前的怨魂與水族精怪結合所化。如果他們在北平地下也搞類似的實驗,用鏡子作爲容器,把抽取來的魂魄和什麼東西融合……”

他沒說下去,但歐陽文英已經懂了。

“造妖。”她聲音發冷,“他們想人工制造妖物,而且是用我們中國修士的魂魄作爲材料。”

“這只是猜測。”張恩澤走到桌邊,攤開那張地下簡圖,“但無論如何,今天必須弄明白。如果三層真的有危險,我們可能需要幫手。”

“白雲觀的人?”

“他們自顧不暇。”張恩澤搖頭,“我是說,我們在北平,可能還有別的盟友。”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不是尋常的銅錢,而是邊緣磨得極其鋒利的“開元通寶”,錢幣中心被鑽了個小孔,穿着一根紅繩。

“這是什麼?”歐陽文英問。

“出馬仙的信物。”張恩澤將銅錢放在掌心,“東北的出馬弟子,以銅錢爲憑,可以請動堂口的仙家幫忙。我來北平時,鐵冠僧給了我這枚銅錢,說必要時可以去找一個叫‘胡三太奶’的香頭,她在北平開着一家紙扎鋪子,暗地裏幫出馬弟子和道門中人傳遞消息。”

“出馬仙……”歐陽文英皺眉,“那些請狐黃白柳灰的野路子?”

“別小看他們。”張恩澤將銅錢收好,“在北方,尤其是東北和華北,出馬仙的勢力比道觀寺廟還大。他們請的‘仙家’,有些確實是修煉有成的精怪,但更多的……是千百年來死在這片土地上的古魂。論對地脈陰氣的了解,他們不比我們差。”

歐陽文英還想說什麼,廂房門被敲響了。

小道童在門外說:“陳先生來了,在丹房等二位。”

---

陳書同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瘦高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穿藏青色長衫,整個人看起來斯文儒雅,像個標準的舊式讀書人。但他遞茶的手很穩,手指關節處有長期握筆磨出的繭子,虎口還有一道淺疤——那是刀傷愈合後留下的。

“清虛道長都跟我說了。”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但鏡片後的眼睛裏藏着警惕,“二位想去圖書館地下三層,我可以帶路。但醜話說在前頭——我只負責帶到三層門口,不進去。而且,我有個條件。”

“請講。”張恩澤說。

“如果你們在裏面找到我弟弟陳書平……請帶他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陳書同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顫抖,“半年前,他也在圖書館工作,負責整理日文古籍。有一天他說要去地下三層查一份檔案,然後就再也沒出來。日本人說他辭職回老家了,但我知道,他不可能不告而別。”

歐陽文英想起圖紙上那個問號:“你弟弟出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陳書同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紙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邊緣參差不齊,上面用鉛筆寫着一行日文假名,字跡極其潦草:

かがみのなかに わたしがいる

“鏡中有我。”張恩澤念出這句日文的含義。

陳書同點頭:“這是我弟弟的筆跡。他大學時輔修過日文,水平不錯。這紙條是在他宿舍的枕頭底下發現的,藏得很隱蔽。”

“鏡中有我……”歐陽文英重復這句話,“是說他被困在鏡子裏了?”

“更可能是一種隱喻。”張恩澤將紙條還回去,“陳先生,你平時能接觸到三層麼?”

“幾乎不能。”陳書同搖頭,“三層的人口在一間廢棄的檔案室裏,有三道鐵門,每道門都有兩個日本警衛把守。只有持有‘菊紋通行證’的人才能進去。那種通行證,整個圖書館只有三張——館長一張,兩個日本顧問各一張。”

他頓了頓:“但我發現一個漏洞。每周三下午,會有一輛垃圾車從地下三層的專用通道出來,運走裏面的廢棄物。垃圾車開出來時,第三道鐵門會打開大概五分鍾。如果趁着那個時間……”

“從垃圾通道反向爬進去?”歐陽文英挑眉。

“不是爬。”陳書同壓低聲音,“垃圾車是電動的,有車廂。我可以安排你們躲在待運的垃圾袋裏,等車進去後,你們再從裏面出來。但時間很緊——從第三道門打開,到車停到卸貨點,總共只有七分鍾。七分鍾內,你們必須離開車廂,找到藏身的地方,否則就會被發現。”

張恩澤計算了一下時間:“今天是周二。”

“所以明天下午,是唯一的機會。”陳書同站起身,“如果你們決定做,明天午時,在東四牌樓下的‘信遠齋’等我。我會準備好需要的東西。”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最後提醒一句——地下三層,可能已經不是人間了。進去的人,要做好出不來的準備。”

---

送走陳書同後,清虛道長將二人叫到丹房。

七個弟子胸口的黑色漩渦,旋轉的速度明顯加快了。維持鎖魂陣的十四名年輕道士臉色蒼白,有兩個已經開始微微發抖,顯然快到極限了。

“最多再撐一天。”清虛聲音沙啞,“明晚子時之前,如果魂魄回不來,鎖魂陣就會崩潰。到時候,他們殘存的魂魄會被徹底吸走,肉身也會……”

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白——會屍變。

“明天下午我們就進去。”張恩澤說,“但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做些準備。”

他看向歐陽文英:“你的火藥符彈還有多少?”

“只剩六枚。”歐陽文英從背包裏取出三個竹筒,“在九江用掉太多。而且圖書館地下空間狹窄,用火藥容易引發坍塌。”

“那就換別的。”張恩澤對清虛說,“道長,觀裏可有雄雞血、黑狗血、朱砂、還有五年以上的桃木?”

“都有。”清虛立刻明白了,“你要畫‘破邪血符’?”

“不止。”張恩澤看向那七具屍體胸口的菊花紋,“九菊一派的術法,根基在‘鏡界’。要破鏡界,需要能同時作用於虛實兩界的東西。雄雞血破虛妄,黑狗血鎮邪祟,朱砂封靈脈,桃木釘魂魄。四樣合一,或許能暫時切斷他們魂魄與鏡界的聯系。”

清虛立刻吩咐小道童去準備。不多時,四樣東西都取來了:兩碗新鮮的血,一碗暗紅,一碗烏黑,散發着刺鼻的腥味;一盒上等的辰州朱砂,顏色鮮紅如凝血;還有七根三尺長的桃木釘,木質致密,釘尖磨得極其鋒利。

張恩澤取出一疊黃紙,鋪在丹房的香案上。他以指代筆,蘸着混合了兩種血的朱砂,開始畫符。

不是尋常的符籙。他畫的每一筆都極其緩慢,像是在和某種無形的力量角力。隨着符紋逐漸成形,香案上的蠟燭火焰開始跳動,燭光由黃轉青,照得整個丹房鬼氣森森。

歐陽文英在旁邊看着,越看越心驚——張恩澤畫的,是龍虎山秘傳的“七星鎮魂符”,但其中摻雜了她從未見過的變式。有些筆畫甚至不是道家的符紋,倒像是……巫儺的面具圖騰?

最後一筆落下時,七張符紙同時無風自動,懸浮在半空中,發出低沉的嗡鳴。

“這是……”清虛道長睜大眼睛。

“以符爲陣,以血爲引。”張恩澤臉色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畫這七張符,消耗了他近三成的修爲,“將這七張符貼在七位道友的胸口,可以暫時封印他們與鏡界的聯系,拖延到明晚子時。但記住——符力只能維持十二個時辰。時辰一到,符紙會自燃,到時候如果魂魄還沒歸位,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清虛鄭重接過符紙,親自貼在七個弟子胸口。符紙接觸皮膚的瞬間,那圈菊花紋劇烈閃爍,黑色漩渦的旋轉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甚至開始出現逆向轉動的趨勢。

丹房裏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現在,”張恩澤看向窗外陰沉的天色,“我們還需要一件東西——能在鏡界裏辨別方向,不被幻象迷惑的東西。”

“照妖鏡?”歐陽文英問。

“尋常的照妖鏡沒用。”張恩澤搖頭,“九菊一派的鏡界,本身就是一面巨大的鏡子。鏡中照鏡,只會陷入無窮反射,永遠走不出去。”

他想了想,從懷中取出那枚出馬仙的銅錢:“看來,得提前去拜訪一下那位‘胡三太奶’了。”

---

胡三太奶的紙扎鋪子,開在鼓樓後面一條最不起眼的胡同裏。

鋪面很小,門口掛着兩盞白紙燈籠,燈籠上沒寫字,只畫着兩只倒吊着的狐狸。鋪子裏堆滿了紙人紙馬、金山銀山、還有各種顏色鮮豔的童男童女,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些紙人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門口,看得人心裏發毛。

櫃台後面坐着個老太太,看起來有七十歲了,滿頭銀發在腦後挽了個髻,插着一根烏木簪子。她穿一身靛藍色粗布衣褲,手裏拿着一把剪刀,正低頭剪着一張大紅紙。剪刀開合間,一只活靈活現的紙狐狸逐漸成形。

“買紙活?”老太太頭也不抬地問,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

“不買東西,打聽個人。”張恩澤將那枚銅錢放在櫃台上,“鐵冠僧讓我來的。”

老太太剪紙的動作停了。她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孔竟然是琥珀色的,中間還有一道細細的豎紋,像貓科動物的眼睛。

她盯着那枚銅錢看了片刻,又看看張恩澤和歐陽文英,忽然笑了。這一笑,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竟有種詭異的媚態,完全不像個古稀老人。

“龍虎山的小道士,青城山的女娃娃。”她放下剪刀,拿起銅錢在指尖把玩,“鐵冠那個禿驢,自己躲在五台山清修,倒把麻煩事推給我這老婆子。說吧,想要什麼?”

“能破鏡界幻象的法器。”張恩澤開門見山。

“鏡界?”胡三太奶的豎瞳微微收縮,“你們要去動九菊一派的鏡子?”

“救人。”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鋪子最裏面。那裏擺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不是紙扎的,是真棺材。她推開棺蓋,從裏面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銅鏡。

這鏡子極其古舊,鏡面已經氧化成墨綠色,照不出人影。鏡背雕刻的不是尋常花紋,而是一張人臉——閉着眼,面容安詳,像是睡着了。

“這是‘眠鏡’。”胡三太奶將鏡子遞給張恩澤,“不是照人的,是照魂的。握在手裏,默念你要找的人的名字,鏡面會顯出他魂魄所在的方向。但只能用三次,三次之後,鏡子裏的人臉就會睜開眼睛——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因爲用過三次的人都死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還有,在鏡界裏,不要相信你看見的任何東西。鏡子會折射、扭曲、甚至復制。唯一能信的,是你自己的心跳——如果心跳亂了,說明你看見的是假的。”

張恩澤接過眠鏡。入手冰涼,鏡背的人臉觸感柔軟,甚至能感覺到細微的體溫,仿佛真的是活人的皮膚。

“多謝。”他作揖。

“先別謝。”胡三太奶擺擺手,那雙琥珀色的豎瞳盯着他,“我有個條件。你們進去後,如果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幫我帶句話。”

“什麼話?”

“告訴她:姥姥想她了,該回家了。”老太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悲傷,“她三年前進了東方圖書館,再也沒出來。”

張恩澤心頭一緊:“她是……”

“我外孫女。”胡三太奶重新坐回櫃台後,拿起剪刀,繼續剪那只未完成的紙狐狸,“也是出馬弟子,請的是狐仙。那年她才十六歲,說要去圖書館查一些關於東北薩滿的古籍,然後就……沒了。”

剪刀咔嚓咔嚓響着,紙屑紛紛揚揚落下。

“如果她還活着,帶她出來。如果死了……”老太太剪下最後一刀,紙狐狸徹底成形,她把它舉起來,對着昏暗的光線看了看,“就把這個燒給她。她小時候,最喜歡我剪的狐狸。”

張恩澤接過紙狐狸,小心收好。

走出紙扎鋪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胡同裏沒有路燈,只有那兩盞白紙燈籠在夜風裏搖晃,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歐陽文英回頭看了一眼,鋪子的門已經關上,燈籠的光從門縫裏漏出來,在地上畫出一道細細的紅線,像血。

“你覺得,她外孫女還活着麼?”她低聲問。

張恩澤握緊手中的眠鏡,鏡背的人臉觸感依舊溫熱。

“不知道。”他說,“但明天,我們就會知道答案了。”

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咚——咚——咚——

三更了。

離明天午時,還有九個時辰。

而北平城的地下,鏡中的世界,正在等待他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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