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怎雷寨的晨霧帶着溼冷的、穿透骨縫的寒意,遲遲不肯散去,像一塊巨大的、浸了水的裹屍布,纏繞着黑沉沉的吊腳樓和遠處沉默的“鬼哭岩”。衛永剛四人擠在借宿的木樓裏,門窗緊閉,但昨夜那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咚咚”聲,依舊在耳邊、在血液裏、在每一次心跳的間隙,陰魂不散地回響。

桌上攤着那塊從殉葬坑邊緣撿來的銅片,綠鏽斑駁,在昏暗的晨光下,中心那奇異的眼睛(或太陽)符號,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異。繞青用一塊軟布,蘸着清水,極其小心地擦拭着銅片邊緣,試圖讓那些繁復的陰刻紋路更清晰些。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田三九焦躁地在狹窄的屋子裏踱步,像一頭困獸,不時摸向後腰。李炮蹲在火塘邊,悶頭用柴刀削着一根木棍,削得又尖又利,眼神卻有些發直。

“那聲音……到底是什麼?”繞青終於忍不住,聲音帶着壓抑的哭腔,“是……是墓裏的東西,活的?”

“活個屁!”田三九低吼一聲,猛地停步,額角青筋跳動,“肯定是機關!風聲!要不就是地下水!”他說得斬釘截鐵,但眼神裏的驚悸出賣了他。那聲音太有節奏,太近,太像……某種存在在黑暗中移動、敲擊。

衛永剛坐在門檻上,背對着衆人,望着外面濃得化不開的霧障。他的臉隱在陰影裏,只有手指間夾着的、早已熄滅的煙頭,顯示着他內心的波瀾。銅片上的紋路,殉葬坑的慘狀,詭異的聲響,還有阿公和村民越來越明顯的疏離與戒備……所有的線索,像冰冷的鎖鏈,一環扣一環,將他拖向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結論。

“這墓,”他開口,聲音嘶啞幹澀,像砂紙磨過木頭,“我們動不了。”

屋裏一靜。田三九猛地轉頭看他,眼神裏滿是不甘:“剛哥!就憑那幾聲怪響?咱們……”

“不只是響聲。”衛永剛打斷他,轉過身,臉上是長途跋涉和巨大壓力下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清醒銳利,“你看那殉葬坑,十幾具骸骨,男女老幼,死狀慘烈。這不是普通墓葬,是血祭,是王陵,或者是什麼邪神的祭壇。這種墓,凶險萬分,裏面的機關、毒物、甚至……”他頓了頓,沒說出那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都超出我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座。”

“我們人手不夠。就我們四個,在這種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還被當地人隱隱敵視的地方,去挖一個明顯超出我們能力範圍的凶墓,是找死。”他指了指桌上那塊銅片,“這東西,還有我們看到的那些青銅器殘片,都說明墓的規格極高,裏面的東西,價值可能無法估量。但越是這樣,守護的力量,或者墓本身的詭異,就越可怕。鬼哭岩的傳說,不是空穴來風。”

田三九張了張嘴,想反駁,卻找不到詞。他想起鑽進那狹窄通道時的陰冷,想起看到殉葬坑白骨時的寒意,想起那催命般的“咚咚”聲。勇氣和貪婪,在絕對的危險和未知面前,也開始動搖。

“那……那就這麼算了?”李炮悶聲問,手裏的柴刀停下了。

“算了?”衛永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冰冷而決絕的笑意,“到嘴的肥肉,怎麼能吐了。我們動不了,不代表別人動不了。我們缺的,是經驗,是老手,是足夠的……‘硬實力’。”

繞青抬起頭,似乎明白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驚懼:“剛哥,你是說……”

“銀狐。”衛永剛吐出這兩個字,像吐出兩塊冰。

田三九瞳孔一縮。李炮也愣住了。銀狐,那個在潼關只見過兩面、卻讓人如芒在背的關中盜墓祖師爺。衛永剛拒絕了拜師,帶着他們來了南方。現在,又要回頭去求他?

“他會來?”田三九懷疑,“而且,讓他摻和進來,這墓裏的東西,還能有咱們的份?”

“他會來。”衛永剛語氣肯定,“夜郎古墓,王級規制,未遭大規模盜擾……這對銀狐那種人來說,是難以抗拒的誘惑。比我們在江西挖十個宋墓都吸引他。至於分成……”他冷笑一聲,“不叫他,我們連一成都沒有,還可能把命搭上。叫他,我們至少能分一杯羹,還能學東西,借他的勢,在這邊站穩腳跟。前提是,我們要讓他覺得,我們有價值,不是累贅。”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塊銅片,用手指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紋路:“這東西,就是我們的敲門磚。還有我們繪制的地形圖,發現的入口,對墓室結構的初步判斷……這些信息,就是我們的籌碼。銀狐是‘掌眼’,是‘定穴’的大行家,但在這千裏之外的西南深山,他需要熟悉情況、能打前站的‘眼睛’和‘手腳’。我們,可以當他的眼睛和手腳。”

計劃迅速在衛永剛腦中成形。第一步,必須立刻、體面地離開怎雷村。不能引起更大懷疑,不能打草驚蛇。借口是現成的——田野調查初步完成,需要回學校整理資料,撰寫報告。第二步,返回三都縣城,設法與銀狐取得聯系。不能用電報或電話(太容易被監控,且說不清),需要送信,或者通過可靠的人遞話。第三步,談判。展示發現,表明困難,提出合作意向,等待銀狐的回應和條件。

“收拾東西,今天就走。”衛永剛下令,“繞青,你去跟阿公告別,把剩下的食宿費結了,再額外多給一點,就說感謝關照。態度要誠懇,不要露出任何異樣。三九,李炮,檢查裝備,不該留的東西一樣都不能留在這裏。我們‘采集’的‘標本’和‘記錄’,全部帶走。”

“那這銅片……”繞青問。

“包好,貼身藏。這是我們最重要的籌碼。”衛永剛將銅片仔細包進一塊油布,塞進貼身的衣服內袋。那冰冷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

離開的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阿公聽到他們要走的理由,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衛永剛一眼,接過繞青遞上的錢(比應付的多了一倍),點了點頭,用那沙啞的漢語說:“山路難走,小心。”

那眼神,衛永剛讀不懂,是如釋重負?是警告?還是別的什麼?但他無暇細究。四人背上行囊,在不少村民沉默的注視下,離開了怎雷寨。直到走出很遠,回頭望去,那雲霧繚繞的寨子和後方黑黢黢的“鬼哭岩”,依舊沉默地矗立,仿佛亙古如此,也仿佛在無聲地嘲笑着他們的狼狽逃離。

回到三都縣城招待所,關上門,才算暫時脫離了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監視感。但緊迫感並未消除。夜長夢多,必須盡快聯系銀狐。

衛永剛鋪開信紙,卻久久沒有落筆。寫給銀狐的信,不能長,不能明說,但要點必須清晰,誘惑必須足夠。他回憶着銀狐說話的方式,思考着他可能在意的東西。最終,他提筆,用鉛筆(避免墨水特殊被追蹤)寫下幾行字:

“胡爺尊鑑:關中小衛,於黔南深山中,偶見‘古夜郎’蹤。山高林險,規制奇詭,非人力可輕動。有銅鼓、異紋、血牲,地脈有異響,疑爲王陵。晚輩力薄,恐負先人(指衛永剛爺爺)之憾,亦恐寶器蒙塵。特此稟告,靜候鈞裁。如蒙不棄,願爲前驅。小衛敬上。”

信中沒有提具體地點,只說了“黔南深山”和“夜郎”,這是對銀狐眼力和判斷的考驗,也是一種低調的展示——我知道這是什麼。提到了“銅鼓、異紋、血牲、地脈異響”,這些關鍵詞足以勾起銀狐這種行家的極大興趣。“非人力可輕動”、“恐負先人之憾”,既說明了難度,也隱晦地表達了求助和傳承之意。“願爲前驅”則是表明合作態度。

他將信紙仔細折好,塞進一個普通信封。收信地址,寫的是西安一個普通的民居地址——這是銀狐在潼關時,陳伯無意中提起過的一個“可能能找到他”的地方。能否收到,何時收到,全看天意和銀狐是否還在關注他們。

“誰去送?”田三九問。這封信必須親自送到西安,不能郵寄,太慢也不安全。

“我去。”衛永剛沉聲道。這事關重大,必須他親自跑一趟,而且,他需要當面觀察銀狐的反應,判斷他的態度。“三九,你和李炮、繞青留在這裏,找個更不起眼的地方住下,盡量不要露面。繼續留意怎雷那邊的動靜,也打聽一下,有沒有別的陌生面孔在這一帶活動。等我消息。”

“剛哥,你一個人去西安?太危險了!”繞青急道。

“人多了反而扎眼。我有學生證,路上小心點,問題不大。”衛永剛語氣不容置疑,“記住,在我回來之前,任何人,不許再靠近怎雷,不許有任何動作。一切,等銀狐的信兒。”

當天下午,衛永剛就登上了北上的火車。顛簸、擁擠、混濁的空氣,都無法幹擾他腦海中反復推演的各種可能。銀狐會感興趣嗎?他會親自來嗎?他會提出什麼條件?如果他不來,或者來的不是他,是別人……下一步該怎麼辦?

五天後,西安。這座古老的都城在夏末的陽光下顯得幹燥、塵土飛揚,與黔南的溼綠截然不同。衛永剛按圖索驥,找到那個位於城牆根下、雜亂胡同裏的地址。那是一個賣香燭紙錢兼算命的小鋪子,門臉昏暗,一個幹瘦的老頭坐在櫃台後打盹。

衛永剛走進去,說明來意,將信封遞給老頭,同時將幾張十元鈔票壓在信封下。老頭睜開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信封,又看了看衛永剛,沒說話,將信封和錢一起收進抽屜,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沒有承諾,沒有回音。一切又陷入了不確定的等待。

衛永剛沒有在西安停留,立刻買票返回。他不能在西安等,太容易暴露。他必須回到三都,掌控那邊的局面。

回程的火車上,他幾乎夜不能寐。時間一天天過去,每一分鍾都顯得格外漫長。田三九他們那邊有沒有出事?銀狐收到信了嗎?他會不會覺得是陷阱,或者根本不屑一顧?

就在他回到三都的第五天下午,他和田三九等人藏身在一個更偏僻的、靠近貨運站的小旅社裏,房門被有節奏地敲響了。不是旅社老板那種隨意的拍打,而是三長、兩短、再三長。

屋裏四人瞬間警覺。田三九摸向腰間,李炮抓起靠在牆邊的扁擔,繞青躲到衛永剛身後。衛永剛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走到門後,壓低聲音:“誰?”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略帶沙啞,但又有些陌生的聲音:“送煤的,潼關老陳飯館,陳伯讓捎點辣子過來。”

暗號!是銀狐的人!但聲音不對,不是鐵頭,也不是他們見過的銀狐手下。

衛永剛緩緩打開一條門縫。門外站着一個三十多歲、相貌普通、穿着灰色工裝、像個普通工人的男人,手裏提着個布袋子。男人抬眼,目光平靜地與衛永剛對視,眼神裏沒有任何波瀾,像一潭深水。

“東西呢?”衛永剛問。

男人從布袋裏掏出一個用舊報紙包着的小包,遞進來。衛永剛接過,入手一沉。打開報紙,裏面是幾根曬幹的紅辣椒,但在辣椒中間,裹着一個小紙卷。

他展開紙卷,上面只有一行用鋼筆寫的、鐵畫銀鉤般的小字:“三日後,午時,鎮遠青龍橋頭,望江茶樓二樓雅座‘聽濤’。狐。”

沒有落款,沒有多餘的話。但那股不容置疑、掌控一切的氣勢,透過紙面撲面而來。

銀狐,答應了。而且,親自來了。不是西安,是更靠近貴州的湘黔交界處的鎮遠。他行動如此之快,顯然對這“夜郎”之事極爲重視。

衛永剛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但隨即,更深的壓力和期待涌上心頭。真正的較量與合作,即將開始。他們將面對的不再是神秘但相對“單純”的古墓和村民,而是銀狐這只老謀深算、在盜墓界頂端盤踞多年的“老狐狸”。

他將紙卷就着旅社昏黃的燈光點燃,看着它化爲灰燼,然後對門外的男人點了點頭。男人一言不發,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肮髒的樓道裏。

“剛哥,怎麼說?”田三九迫不及待地問。

“準備一下,”衛永剛轉過身,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中卻燃燒着野心的火焰,“三日後,鎮遠,去見銀狐。我們的‘大活兒’,要開始了。”

夜色降臨,三都這個小縣城依舊平靜。但衛永剛知道,一場牽動南北盜墓勢力、目標直指夜郎古國秘寶的狂風暴雨,已經在這看似平靜的夜幕下,悄然拉開了序幕。而他和他的小團隊,正身處這場風暴即將成形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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