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就是你說的‘基礎裝修’？”
陳忘站在驛站大堂中央，環顧四周。
牆面是裸露的木板，隱約可見原來的漆色已經斑駁；
地面鋪着青磚，縫隙裏頑強地鑽出幾株不知名的蕨類植物；
大堂裏擺着六張方桌和配套長凳，樣式古樸但結實——至少看起來結實。
角落裏有個櫃台，上面擺着一本厚厚的線裝賬簿，封面寫着“陰陽收支簿”。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阿福搓着手，訕笑道：
“驛丞大人，這已經是‘精裝修’標準了！您看這房梁，上好的陰沉木，千年不腐！再看這窗戶，用的是陰間特產‘幽冥紙’，透光不透影，私密性一流！最重要的是，驛站自帶‘陰陽調和陣法’，站在這兒，比在外面舒服多了，對吧？”
陳忘不得不承認，阿福說得對。
在驛站外時，他總感覺有股無形的寒意纏繞周身，呼吸也不怎麼順暢。
但一進驛站，那種不適感就消失了，溫度適宜，空氣清冽，甚至隱約有檀香的氣息。
“那位……西裝先生呢？”陳忘問。
“他叫王建輝，已經安排在二樓甲字房了，”阿福說，“給了他紙筆，現在正趴在桌上寫商業計劃書呢，一邊寫一邊哭，眼淚掉在紙上都不化——鬼魂的眼淚就是這點好，不洇墨。”
陳忘嘆了口氣：“那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等客人上門？”
“理論上是的，”阿福飄到櫃台後面，翻出那沓文書中的一份，“按照《地府民營驛站管理條例》，我們需要在開業三天內，完成‘陰陽經營許可備案’、‘消防安全檢查’、‘食品安全注冊’……總共十二項審批。哦對了，還要在門口掛上正式招牌。”
陳忘接過文書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條例和條款讓他瞬間回憶起被人間各種證件支配的恐懼。
“地府也搞這一套？”
“與時俱進嘛，”阿福壓低了聲音，“自從五百年前第十殿閻羅推行‘地府現代化改革’後，辦事流程就越來越規範了。不過您放心，這些手續小的熟，只要打點到位……”
話音未落，驛站大門被猛地推開了。
不是被人推開，也不是被鬼推開——門口空無一人。
但門就是開了，還開得特別有氣勢，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操控。
緊接着，一道人影踏了進來。
來人穿着深青色官服，頭戴烏紗，腰系玉帶，手裏捧着一塊平板大小的黑色玉牌。
他面容嚴肅，約莫四十歲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瞳孔是淡金色的，看人時仿佛能穿透一切。
阿福一看見此人，瞬間從櫃台後飄出來，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小的見過巡查使大人！”
巡查使的目光掃過阿福，落在陳忘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陳忘片刻，黑色玉牌上閃過一行金色小字：
【檢測目標：陳忘（人族）】
【身份：忘川驛站驛丞（臨時）】
【狀態：肉身存活，靈魂穩固】
【陰德積分：157（平平無奇）】
【風險評估：較低】
玉牌上的字跡只閃現了幾秒就消失了。
巡查使這才開口，聲音如同金屬碰撞：
“你就是新任驛丞吧？本官乃閻羅殿巡查司判官，姓陸。奉上命，特來核查忘川驛站經營資質。”
陳忘定了定神，學着阿福的樣子拱手：
“在下陳忘，見過陸判官。驛站今日剛開業，各項手續……”
“手續之後再補也可以，”陸判官打斷他，徑直走到一張方桌前坐下。
“先解決當務之急。按照《地府新開發區商業管理條例》第三十八條，所有餐飲類經營場所，開業前必須通過‘基礎味覺測試’。”
他拍了拍桌子：“上茶。”
陳忘和阿福對視一眼。
茶？驛站裏連水都沒有，哪來的茶？
“大人稍候，”阿福反應極快，“小店剛開業，物資還未齊備，小的這就去燒水……”
“不必。”陸判官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茶罐，放在桌上。
“茶葉我自帶。你們只需提供熱水和沖泡服務即可。這是測試流程——如果連一杯合格的茶都泡不出來，說明驛站不具備基礎接待能力，立即查封。”
氣氛瞬間凝重。
陳忘看着那個茶罐，大腦飛速運轉。
他在人間時對茶道一竅不通，頂多會泡袋裝茶。但眼下顯然不是坦白的時候。
“阿福，”他壓低聲音，“驛站的廚房……”
“有灶台，但沒柴火，”阿福哭喪着臉，“香火錢還沒兌換成實物，現在驛站裏除了桌椅和賬本，什麼都沒有……”
完蛋。
陳忘甚至已經想象出自己被趕出驛站，靈魂永久綁定在某個地府基層崗位上的悲慘畫面。
就在這時，樓上傳來腳步聲。
西裝鬼魂王建輝——飄了下來。
他已經恢復了精英人士的儀態，盡管身體還是半透明的。
“驛丞，”王建輝來到櫃台前，從懷裏掏出幾張寫滿字的紙，“這是我寫的並購案要點，以及團隊後續執行建議。能否麻煩您……如果有一天您能回人間，幫我轉交給公司的李副總？”
陳忘接過那幾張紙，入手的感覺很奇怪——紙是溫熱的，上面的字跡微微發着光。
“我會盡力。”他說。
王建輝點點頭，然後看向坐在那邊的陸判官，職業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分析局勢：“這位是……主管部門領導？來視察工作？”
“算是吧，”陳忘苦笑，“我們在‘基礎味覺測試’環節遇到了一點困難。”
王建輝看了看桌上的茶罐，又看了看空蕩蕩的驛站，瞬間明白了。
他沉吟片刻，突然說：“驛丞，驛站現在是缺少物資吧？”
“對，我們驛站剛開業，物資還未齊備。”
想到這陳忘就忍不住腹誹：這不是坑爹嗎？連起碼的熱水都提供不了就開業，還碰巧上面來檢查，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就在陳忘愣神時王建輝突然問道：
“但您有人間的貨幣嗎？”
陳忘一愣，摸了摸口袋，掏出錢包。裏面有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加起來不到兩百塊，還有一張銀行卡——餘額三位數。
他轉向陸判官，深深一揖：
“這位大人，在下生前是宏遠集團CEO，略懂一些商業規則。既然測試的內容是‘提供沖泡服務’，那麼驛丞完全有權使用任何合規手段獲取熱水。至於手段是否合規……地府法律應該沒有明文禁止使用人間貨幣在陰陽交界處進行‘緊急物資采購’，對嗎？”
陸判官的金色瞳孔微微閃爍。玉牌上又浮現一行字：
【邏輯推演：合理。】
【法律漏洞：存在。】
【建議：允許。】
片刻沉默後，陸判官緩緩點頭：“可。但限時一炷香。”
阿福立刻飄過來：“驛丞大人，小的知道去哪買熱水！忘川下遊，有個‘黃泉路飲茶鋪’，專門賣忘川河水提煉的‘純淨陰水’，燒開就能用！就是價格有點貴……”
“多少錢？”
“一碗水，三錢香火，或者……”阿福看了看陳忘手裏的人民幣，“或者人間紙幣十元。”
陳忘抽出一張十元紙幣：“速去速回。”
“好嘞！”阿福接過錢，身形一晃，竟然直接穿過牆壁飄了出去——鬼魂的特權。
等待的時間裏，驛站陷入詭異的安靜。
陸判官閉目養神，玉牌放在手邊。
王建輝坐在另一張桌前，繼續完善他的商業計劃書。
陳忘則研究起櫃台上的那本“陰陽收支簿”。
賬簿的第一頁已經自動浮現出幾行字：
【收入】
- 無
**【支出】_
- 人間貨幣：10元
**【資產】_
- 香火：300斤（未提取）
- 人間貨幣餘額：186元
**【客人滿意度】_
- 王建國：70/100（尚可）
賬簿的第二頁是驛站平面圖，顯示一樓是大堂和廚房，二樓是四間客房和一個儲物間。
平面圖旁邊還有一行小字：
**【驛站等級：1級（初生）】_
**【升級條件：接待10位客人，滿意度平均達到60】_
**【升級獎勵：解鎖‘基礎物資兌換’功能】_
陳忘剛看完這些，阿福就回來了——捧着一個陶罐，罐口冒着熱氣。
“買到了！黃泉路飲茶鋪的老板聽說咱們是新開的驛站，還多給了半碗！”阿福獻寶似的把陶罐放在桌上。
現在，茶有了，水有了。
陳忘打開陸判官帶來的茶罐，裏面是墨綠色的茶葉，形狀如針，散發出一種清冷的、類似薄荷卻又更復雜的香氣。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一撮，放入陸判官自帶的青瓷茶杯——那也是從茶罐一起拿出來的。
熱水沖入杯中。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茶葉在熱水中舒展，顏色從墨綠漸變爲淡金，熱氣升騰，竟然在杯口上方凝聚成一個小小的、旋轉的霧氣圖案——那圖案，分明是忘川河與奈何橋的縮影。
茶香瞬間彌漫開來。
不是人間的任何一種茶香。
這香氣似乎能穿透靈魂，陳忘吸了一口，竟感覺連日的疲憊消散了大半，思維都清晰了許多。
連一旁寫字的王建輝都抬起頭，露出驚訝的表情。
陸判官睜開眼，看着那杯茶，金色瞳孔中閃過一絲波動。
他端起茶杯，沒有立刻喝，而是先觀察茶湯顏色，又輕嗅香氣，最後才淺淺抿了一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陸判官放下茶杯，玉牌自動浮現評語：
**【茶湯色澤：甲等】_
**【香氣純度：甲等】_
**【靈力融合度：乙等】_
**【綜合評分：87/100】_
**【結論：通過。】_
“尚可。”陸判官終於開口，語氣依然嚴肅，但似乎少了些鋒芒，“驛站具備基礎接待能力。其他手續，三日內補齊即可。”
陳忘鬆了口氣。
但陸判官話鋒一轉：“不過，本官今日前來，還有另一件事。”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展開：“忘川對岸，奈何橋頭，孟婆大人向巡查司投訴，稱新開驛站‘不正當競爭’，影響其‘忘憂湯鋪’正常經營。按照程序，本官需聽取雙方陳述。”
陳忘懵了：“我們剛開業，連客人都沒幾個，怎麼就‘不正當競爭’了？”
“投訴理由是，”陸判官看着帛書，“驛站提供的‘臨時安魂’服務，導致部分等待過橋的鬼魂滯留河岸，不願前往孟婆處飲湯。”
“我們沒有提供什麼安魂服務啊！”陳忘冤枉極了。
“驛站本身就有這個功能，”阿福小聲解釋，“驛丞大人，您忘了？驛站建在陰陽節點上，天然能安撫魂魄。鬼魂在驛站裏，會感覺舒服很多，那些執念深的，甚至能暫時忘記痛苦……”
陳忘這才想起阿福之前的話。
“但這不能算我們的錯吧？”他試圖辯解，“驛站開在這裏，功能是自帶的，我們又沒有主動招攬……”
話沒說完，驛站大門又被推開了。
這次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準確說，是一群鬼魂。
領頭的是個穿着碎花裙子、扎着雙馬尾的年輕女孩，看面容也就十八九歲，眼睛紅腫，明顯哭過。
她身後跟着七八個鬼魂，有老有少，都眼巴巴地看着陳忘。
“請問……”女孩怯生生地開口，“這裏是忘川驛站嗎？我們聽說……在這裏能喝到不用忘記一切的茶？”
陳忘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他下意識地看向陸判官。
陸判官的金色瞳孔盯着那群鬼魂，玉牌上飛快閃過信息：
**【目標群體：新逝鬼魂（7人）】_
**【狀態：執念未消，抗拒飲孟婆湯】_
**【風險：較高（可能引發群體性滯留事件）】_
然後他看向陳忘，緩緩道：“現在，投訴的證據來了。”
碎花裙女孩見沒人說話，鼓起勇氣又上前一步：
“我……我叫林小雨，今天剛來的。我不想過橋，不想喝湯……我奶奶下個月八十大壽，我答應要回去給她過生日的，我不能忘……”
她身後的一個老爺爺鬼魂也開口：
“我孫子的大學畢業典禮就在下周，我躺病床上答應過要去的……”
“我老婆還在等我回家吃飯……”
“我公司項目還沒做完……”
七嘴八舌，驛站大堂瞬間熱鬧起來。
陸判官站起身，金色瞳孔掃過衆鬼：
“爾等既已身故，便應遵循陰陽律法，飲湯過橋，重入輪回。滯留此地，於爾等魂魄有害無益。”
他的聲音帶着某種威嚴，鬼魂們頓時安靜下來，但眼神裏的抗拒依然明顯。
林小雨咬着嘴唇，眼淚又開始打轉：
“可是……可是忘川河水好冷，彼岸花看着好可怕，孟婆的湯……聽說喝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只是……只是想找個地方待一會兒，再等等，萬一……萬一人間還有事沒交代完呢？”
陳忘看着這些鬼魂。
他們穿着不同時代的衣服，有的還保持着死時的模樣——林小雨的碎花裙子上有一大片暗色污漬，那老爺爺的額頭有撞擊的痕跡。
但此刻，他們臉上的表情如此相似：茫然，恐懼，還有一絲不甘。
他突然想起自己收到第七十三封拒信時的心情。
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感覺。
“陸判官，”陳忘開口，“驛站的功能是安撫魂魄，這是事實。但如果我們能利用這個功能，幫助這些……客人，緩解執念，讓他們更平和地接受現實，是否也算一種‘服務’？”
陸判官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陳忘看向櫃台上的茶罐。
剛才泡完茶，裏面還剩大半罐茶葉。
他又看了看阿福買回來的那罐熱水。
一個念頭在腦中成形。
“阿福，驛站裏還有多餘的杯子嗎？”
“有有有！廚房櫃子裏有一套粗瓷碗，雖然是給員工吃飯用的，但洗洗也能當茶杯……”阿福說着飄向廚房。
陳忘轉向那群鬼魂：
“各位，驛站新開業，招待不周。但既然來了，不妨坐一坐。我這裏有些特別的茶，喝了或許能讓你們好受一些。”
他頓了頓：“而且，這茶不會讓你們忘記任何事。”
鬼魂們面面相覷，最終在林小雨的帶頭下，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阿福端來七個粗瓷碗——說是碗，其實更像茶杯。
陳忘在每個碗裏放入少許茶葉，注入熱水。
同樣的景象再次出現：茶葉舒展，霧氣升騰，茶香彌漫。
但這次，霧氣形成的圖案各不相同——林小雨那杯，霧氣勾勒出一個慈祥老奶奶的輪廓；
老爺爺那杯，霧氣中浮現一頂學士帽；
其他鬼魂的茶碗上，也浮現出與他們執念相關的畫面。
鬼魂們看呆了。
林小雨顫抖着捧起茶碗，淺淺喝了一口。
然後，她的眼淚掉了下來。
“是奶奶的味道……”她哽咽着，“這茶……有奶奶做的桂花糕的味道……”
…………
每個鬼魂都從茶中品出了不同的記憶，不同的慰藉。
他們沒有忘記，但那些尖銳的痛苦，似乎在茶香中變得柔和了。
陸判官靜靜地看着這一幕。玉牌上的信息不斷刷新：
**【目標：林小雨】_
**【執念強度：87→62】_
**【狀態：趨於平靜】_
**【目標：張建國（老爺爺）】_
**【執念強度：79→55】_
**【狀態：趨於平靜】_
**【群體平均執念強度下降：31%】_
**【滯留風險：高→中】_
許久，陸判官收起玉牌。
他看向陳忘，金色瞳孔中第一次出現了某種近似贊賞的情緒。
“以茶慰魂，疏導執念……此法倒是新穎。”他緩緩道，“孟婆的湯是爲了讓人放下，你的茶卻是爲了讓人記住。
方向不同，但殊途同歸——都是爲了讓他們能平安過橋。”
陳忘鬆了口氣：“那投訴的事……”
“本官會如實稟報，”陸判官說，“並建議巡查司將此案作爲‘創新服務模式’的案例進行研究。不過——”
他話鋒一轉：“孟婆畢竟是老資格，面子還是要給的。她的意見非常重要，三日後的‘陰陽協調會’，你需要親自到場，與孟婆當面溝通，達成諒解。”
陳忘點頭：“應該的。”
陸判官不再多說，轉身走向門口。
臨出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群捧着茶碗、神情平和的鬼魂，又看了看陳忘。
“茶不錯，”他說，“茶葉送你。它叫‘憶生茶’，產自忘川源頭的‘念故淵山谷’，一年只得三斤。好好用。”
話音落，人影已消失在門外。
驛站裏安靜下來。
鬼魂們慢慢喝完茶，臉上的愁容淡去許多。
林小雨站起來，對陳忘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您……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我想……我是該過橋了。”
其他鬼魂也紛紛起身道謝。
陳忘送他們到門口，看着他們走向奈何橋的方向。這一次，他們的步伐不再遲疑。
阿福飄過來，小聲說：“驛丞大人，您知道剛才那七碗茶，給驛站帶來多少收益嗎？”
“收益？”
“執念轉化啊！”阿福興奮地說，“每個鬼魂放下部分執念時，都會釋放出‘執念能量’，驛站能自動吸收轉化！剛才這一波，抵得上三百斤香火！而且客人們雖然沒有付錢，但滿意度都漲了——林小雨給了95分，老爺爺給了92分……”
陳忘看向櫃台上的賬簿。
果然，第二頁的驛站平面圖旁邊，那行小字已經變了：
**【驛站等級：1級（7/10）】_
**【升級條件：接待10位客人，滿意度平均達到60】_
**【當前平均滿意度：82】_
還差三位客人，就能升級了。
“對了，”阿福突然想起什麼，“驛丞大人，您要不要去二樓看看？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雖然簡陋，但至少能睡個覺——哦對了，您作爲活人，在陰間需要睡覺嗎？”
陳忘揉了揉眉心：“需要。非常需要。”
他踏上樓梯，木台階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二樓有四間客房，分別以“甲、乙、丙、丁”編號。
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門虛掩着。
推開門，裏面確實簡陋：
一張硬板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衣櫃。
窗戶對着忘川河，透過幽冥紙，能看見外面彼岸花海朦朧的紅光。
但床上鋪着幹淨的青布被褥，桌上放着一盞油燈，燈芯靜靜地燃着，發出柔和的光。
陳忘在床邊坐下，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一天太過魔幻，以至於他現在才有時間思考：
自己到底卷入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地府、鬼魂、忘川、孟婆……還有這個奇怪的驛站，以及那個神秘的陸判官。
還有茶葉。
他看向桌上——陸判官留下的茶罐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裏，旁邊還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封面上寫着《憶生茶沖泡指南》。
陳忘翻開第一頁，上面只有一句話：
“記憶是最好的茶引，真心是最熱的水溫。”
窗外，忘川河靜靜流淌，無數靈魂在其中沉浮。
對岸的彼岸花海在夜色中搖曳，如同無聲的火焰。
更遠處，奈何橋上的隊伍依舊漫長。
但在這座小小的驛站裏，一燈如豆，溫暖如春。
陳忘躺到床上，閉上眼睛。
他想起陸判官臨走前的話：
三日後的“陰陽協調會”，需要與孟婆當面溝通。
孟婆……那個傳說中讓所有鬼魂忘記一切的孟婆。
她會是什麼樣子？
帶着這個疑問，陳忘的意識漸漸模糊。
在徹底入睡前，他隱約聽見樓下傳來阿福的聲音：
“哎呀，又來客人了？歡迎歡迎！本店新推出‘憶生茶’，喝了不忘前世，只慰今生……”
然後是另一個陌生的帶着哭腔的女聲：
“真的嗎？我……我死得太突然了，我男朋友還不知道，他明天本來要求婚的，戒指都買好了……我想托個夢，就托個夢告訴他別等了……”
“這個……托夢業務暫時沒開通，但喝杯茶緩一緩還是可以的……”
聲音漸漸遠去。
忘川河畔，驛站燈火長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