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交流團抵達的前一天,驛站迎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
那是一個黃昏,忘川河畔的“夕陽”——其實是一團特制的“晚霞雲燈”散發的光——把河水染成溫暖的金紅色。
驛站大堂裏的客人不多,只有三兩桌在喝茶聊天。
陳忘正在二樓信息交流中心整理資料,阿福突然飄上來,聲音裏帶着一絲罕見的緊張:
“驛丞大人,有……有客人。有點特殊。”
“怎麼個特殊法?”
“它……它不是人,也不是鬼,是……”阿福頓了頓,“是一只狐狸。會說話的狐狸。”
狐狸?會說話?
陳忘立刻下樓。
大堂角落的桌子旁,果然坐着一只狐狸。
準確說,是一只白狐,毛色如雪,眼睛是琥珀色的,明亮而有靈性。
它端坐在椅子上,前爪搭在桌面上,正優雅地舔着面前茶杯裏的茶——是的,它用前爪捧着茶杯,動作流暢得像人類。
看到陳忘下來,白狐放下茶杯,開口了:
“陳驛丞?久仰大名。”
聲音是溫和的男中音,帶着一種古老而優雅的韻味。
“你是……”陳忘謹慎地問。
“在下胡不歸,青丘狐族第三十七代傳人,”白狐微微頷首,像是在行禮,“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青丘狐族!
傳說中的仙狐一族,居住在天界與人間的交界處“青丘”,擅長變化術、魅惑術,但也以智慧和長壽著稱。
“胡先生此來,有何貴幹?”陳忘問。
“三件事,”胡不歸伸出三根爪子——它居然能做出這個動作,“第一,拜訪故人之後。聽說孟家的丫頭在這裏,我與她爺爺孟青,有過一面之緣。”
孟七聞聲從後廚出來,看到白狐,淺紅色的瞳孔微微一縮:“胡……胡爺爺?”
“小七都長這麼大了,”胡不歸眼中閃過一絲感慨,“你爺爺可好?”
“爺爺和奶奶都在湯鋪,”孟七說,“您要見他們嗎?”
“稍後自會去拜訪,”胡不歸說,“第二件事,是來送信的。”
他從蓬鬆的尾巴裏——陳忘這才注意到,它有三條尾巴——叼出一封用金線封口的信,放在桌上。
“張明遠道長托我帶來的。他們明天就到,但團裏有位‘特別人物’,需要驛站提前做些準備。”
陳忘拿起信。
信上寫着:
“陳驛丞台鑑:交流團一切順利,明日午時抵達。隨行者中,有前朝皇室後裔趙氏,其人執念深重,欲尋失物,望驛站多加關照。另,胡不歸先生乃我故交,信得過,有事可與他商議。——張明遠”
前朝皇室後裔?尋失物?
陳忘看向胡不歸:“胡先生知道詳情嗎?”
“略知一二,”胡不歸說,“趙氏名懷瑾,是南宋皇室旁支,幼時目睹靖康之變,家傳至寶‘山河社稷圖’殘卷被金兵掠走,後流落民間。他一生都在尋找此圖,死後執念不散,成了地縛靈。張道長憐其癡心,帶他來地府,想借驛站之力,了卻心願。”
“山河社稷圖……那是傳說中的仙器吧?”陳忘震驚,“怎麼會流落人間?”
“完整的山河社稷圖確實是仙器,但趙氏家傳的只是殘卷,只有記錄山川地理的功能,沒有仙力,”胡不歸解釋,“但即便如此,也是無價之寶。金兵破城時,趙懷瑾的父親將殘卷縫在他的襁褓中,讓他乳母帶出城。途中遇劫,襁褓被搶,殘卷下落不明。趙懷瑾長大後,尋了一輩子,直到病死,都未找到。”
孟七輕嘆:“好可憐……”
“所以,他希望驛站幫他找到殘卷?”陳忘問。
“不完全是,”胡不歸搖頭,“他知道殘卷大概率已經損毀或遺失。他只想知道,當年是誰搶走了襁褓,殘卷最終流落到了哪裏。知道結果,他就能放下執念,安心投胎。”
陳忘點頭:“這個忙,我們可以幫。小月的記憶梳理能力,或許能從他記憶中提取關鍵信息。”
“這正是我來此的第三件事,”胡不歸眼中閃過一絲異彩,“關於那只記憶精……小月。”
陳忘心中一動:“胡先生認識小月?”
“不,但我認識他的‘本源’,”胡不歸說,“一千年前,我在人間遊歷時,曾見過一個病重的孩子,身邊有個書生照顧。那書生就是孟青,那孩子……就是小月的前世。”
他頓了頓:“孟青答應那孩子,會幫他保留記憶。後來孩子死了,孟青確實履行了承諾——但他用的方法,有些特別。他不只是保留了記憶,還在記憶中加入了一些……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個‘錨點’,”胡不歸壓低聲音,“一個連接某個秘密的錨點。小月的記憶核心深處,封存着一個坐標——那個坐標指向的地方,藏着地府一樁千年懸案的真相。”
陳忘和孟七對視一眼。
又是千年懸案。
最近怎麼總跟“千年”這個詞過不去?
“什麼懸案?”陳忘問。
“地府‘生死簿失竊案’,”胡不歸一字一頓,“一千兩百年前,地府第十殿的生死簿,被人盜走三頁。那三頁上,記錄着三百個特殊人物的生死信息。此事震驚地府,但追查千年,毫無線索。直到最近,我得到消息,有人想通過小月的記憶,找到那三頁生死簿的下落。”
“誰?”
“不清楚,”胡不歸說,“但我懷疑,跟幽泉的殘黨,或者地府的傳統派有關。生死簿能篡改生死,掌控輪回,是地府最高機密。如果有人得到那三頁,就能操控三百個人的命運,甚至……影響三界平衡。”
陳忘感到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驛站擴建,三界通衢,現在又牽扯出生死簿失竊案。
“爲什麼是小月?”
“因爲當年偷走生死簿的人,把三頁藏在了‘記憶之海’深處,”胡不歸說,“而小月作爲記憶精,又曾被孟青用特殊手法改造過,他的記憶核心,就像一把鑰匙,能打開通往記憶之海深處的通道。”
記憶之海……陳忘想起了忘川河底的記憶珊瑚礁。
難道記憶之海,就在那裏?
“胡先生告訴我們這些,是想讓我們做什麼?”陳忘問。
“兩件事,”胡不歸豎起兩根爪子,“第一,保護好小月。在他完全恢復前,不要讓他接觸任何可疑的人或物。第二,如果可能,找到那三頁生死簿。不是爲了交給誰,而是爲了……銷毀。”
“銷毀?”
“對,”胡不歸語氣堅決,“生死簿不應該被任何人掌控。它記錄生死,但不該決定生死。那三頁失竊的生死簿,已經被污染了——偷竊者用它們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如果重現世間,只會帶來災難。”
陳忘思索片刻:“但我們對生死簿一無所知,怎麼找?”
“這就是我來此的真正目的,”胡不歸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帶來了一樣東西,或許能幫到你們。”
他從尾巴裏又叼出一件物品——不是信,而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銅制成的羅盤。
羅盤樣式古樸,邊緣刻着八卦,中央的指針是銀色的,正在微微顫動。
“這是‘尋憶羅盤’,能追蹤特定的記憶波動,”胡不歸說,“我把當年那孩子(小月前世)的一縷氣息封存在裏面。當羅盤靠近那三頁生死簿,或者相關的記憶時,指針會指向源頭。”
陳忘接過羅盤。
羅盤入手冰涼,但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微弱能量波動。
“胡先生爲什麼幫我們?”孟七突然問,“您應該知道,卷入這件事,會很危險。”
胡不歸笑了,笑容裏帶着狐狸特有的狡黠和一絲滄桑:
“因爲一千年前,我欠孟青一個人情。也因爲……三界通衢計劃如果成功,青丘狐族也能受益。我們困在青丘太久了,也想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他站起身,三條尾巴在身後輕輕擺動:“信和東西都送到了,我得去湯鋪看看老朋友。明天,我會以‘文化交流顧問’的身份,隨人間交流團正式來訪。屆時再敘。”
說完,它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驛站門口。
陳忘看着手中的羅盤和信,久久不語。
孟七輕聲說:“驛丞,我們好像……卷入了一個很大的漩渦。”
“是啊,”陳忘苦笑,“但既然已經在漩渦裏了,就只能想辦法遊出去。”
他把羅盤小心收好。
明天,人間交流團就要來了。
而更大的謎團,也在等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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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時,人間交流團準時抵達。
張明遠道長帶隊,一行十二人:有道士,有和尚,有民俗學者,還有幾個看起來像官員的人。
其中一位,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個穿着明代服飾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眼神憂鬱,手裏緊緊攥着一塊玉佩——玉佩上刻着“趙”字。
他就是趙懷瑾。
陳忘親自接待。
安排其他人入住後,他單獨將趙懷瑾請到了二樓的茶室。
茶室裏,孟七已經準備好憶生茶,小月的銀色光球也擺在桌上——經過一個月的溫養,光球明亮了一些,能勉強投射出模糊的影像。
“趙先生,請坐,”陳忘說,“您的事,張道長已經跟我說了。我們會盡力幫您。”
趙懷瑾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玉佩:“多謝驛丞……我已經找了八百年。生前找了六十年,死後又找了八百年。我知道希望渺茫,但……總是不甘心。”
他的聲音很輕,但帶着八百年沉澱的執念。
“您還記得當年被搶時的具體情況嗎?”孟七問。
趙懷瑾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
許久,他才開口:
“靖康二年,冬。金兵破城,父親將一卷畫軸縫在我的襁褓中,讓乳母王氏帶我出城。我們從北門逃走,行至城外三十裏的‘落鳳坡’,遇到一夥流寇。”
他頓了頓,聲音開始顫抖:
“王氏爲了保護我,被流寇殺死。我被搶走,但襁褓裏的畫軸……他們沒發現。後來我被他們賣給了一個商人,長大後,經過一番調查,回到落鳳坡尋找,但那裏早已物是人非。我問遍了附近的老人,只有一個說,當年確實有一夥流寇在落鳳坡活動,領頭的是個獨眼龍,綽號‘獨眼張’。但獨眼張早就死了,畫軸也不知所蹤。”
陳忘看向小月的光球:“小月,能幫忙嗎?”
光球閃爍了一下,飄到趙懷瑾面前。
銀色光芒籠罩住他。
片刻後,光球投射出一幅畫面——
一個寒冷的冬日,荒涼的山坡,一輛馬車被劫,一個婦人被殺,襁褓被搶走。
畫面很模糊,但能看清那個搶走襁褓的人:左眼戴着黑色眼罩,臉上有道疤,獰笑着。
就是獨眼張。
畫面繼續。
獨眼張回到山寨,打開襁褓,發現裏面的嬰兒,但沒發現縫在內層的畫軸——因爲襁褓很厚,畫軸又薄。
他把嬰兒賣給了一個路過的商人,襁褓隨手扔在了山寨的角落裏。
後來山寨被官兵剿滅,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襁褓被燒成了灰。
但畫軸……因爲縫在內層,而且材質特殊(據說是天蠶絲制成),竟然在火中幸存了下來。
畫面最後定格在:一個官兵清理戰場時,從灰燼中撿起了那卷畫軸,看了看,覺得沒什麼用,隨手扔進了附近的山澗裏。
山澗水流湍急,畫軸順流而下,不知所蹤。
畫面結束。
趙懷瑾已是淚流滿面。
“原來……是這樣……畫軸沒有被毀,而是流入了山澗……”
陳忘問:“那條山澗,後來流向了哪裏?”
趙懷瑾擦了擦眼淚:“落鳳坡的山澗,是‘洛水’的支流。洛水匯入黃河,最後入海。”
入海了。
八百年前的畫軸,掉進山澗,隨水漂流,最終入海。
大海茫茫,如何尋找?
“不一定,”孟七突然說,“天蠶絲制成的畫軸,水火不侵,或許……還在某個地方。”
她看向小月:“能追蹤畫軸的去向嗎?”
光球閃爍,表示可以,但需要時間。
“那就慢慢找,”陳忘對趙懷瑾說,“您先在驛站住下,我們會盡力。”
趙懷瑾深深一揖:“多謝驛丞……無論結果如何,這份恩情,趙某銘記在心。”
安頓好趙懷瑾,陳忘回到大堂。
張明遠道長正在等他。
“陳驛丞,趙先生的事,麻煩你們了。”
“應該的,”陳忘說,“不過道長,胡不歸先生說,團裏還有位‘特別人物’?”
張明遠笑了:“確實。但不是人,是……一件寶物。”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
盒子裏,是一枚雞蛋大小的、半透明的晶石。
晶石內部,有無數細小的光點在流動,像星河。
“這是‘記憶交換石’,是天界與人間合作研發的新產品,”張明遠解釋,“兩個人同時握住它,可以短暫交換彼此的一段記憶。初衷是用來治療心理創傷——比如讓受害者理解加害者的苦衷,或者讓加害者體會受害者的痛苦。”
陳忘眼睛一亮:“好東西!用在驛站,或許能幫助一些執念深的鬼魂,從對方的角度看問題,更容易放下。”
“正是此意,”張明遠點頭,“但這東西還在試驗階段,有風險。交換記憶時,如果雙方情緒波動太大,可能會造成記憶混亂,甚至記憶丟失。所以需要驛站這樣的專業場所,在安全環境下進行試驗。”
他把玉盒遞給陳忘:“這是樣品,先放在驛站試用。如果效果好,天界會批量生產,作爲三界交流的輔助工具。”
陳忘接過玉盒。
晶石入手溫潤,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奇妙能量。
“我會小心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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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驛站進入了忙碌而有序的狀態。
人間交流團的成員們對驛站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他們參觀擴建後的建築,體驗傳送陣,乘坐渡船遊覽忘川河,甚至和地府的鬼魂客人交流。
趙懷瑾每天都會來茶室,陪小月的光球“聊天”——其實是他講述自己的故事,小月默默聽着,偶爾閃爍光芒,投射出新的記憶畫面。
小岩負責帶交流團裏的學者參觀驛站的各種設施,她雖然大大咧咧,但對驛站了如指掌,講解起來頭頭是道,讓那些學者贊不絕口。
阿福則忙着研究新菜式,想要在交流團離開前,做出一桌能同時滿足人、鬼、仙三界口味的“三界宴”。
陳忘和孟七則把更多精力放在了記憶交換石上。
他們先做了幾次小範圍試驗:
讓一對因爲誤會而分離的鬼魂夫妻交換記憶,結果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當年的苦衷和不得已,抱頭痛哭,執念盡消,攜手投胎去了。
讓一個怨恨老板壓榨的員工鬼魂,和那個老板鬼魂交換記憶,結果員工看到了老板創業的艱辛和壓力,老板看到了員工生活的困苦,雙方和解。
效果出奇的好。
但陳忘始終記得張明遠的警告——這東西有風險。
所以每次使用,都嚴格按照操作規程:
在特制的“安魂室”進行,孟七全程用安魂術監控,一旦有異常立刻中斷。
五天後,交流團準備離開的前一晚。
驛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看不清面容,聲音嘶啞:
“我聽說……這裏有記憶交換石。我想用。”
陳忘謹慎地問:“你想和誰交換記憶?爲什麼?”
鬥篷人沉默片刻:“和一個……仇人。我們都有執念。”
“你的仇人在哪裏?”
“就在這裏,”鬥篷人抬起頭——鬥篷下是一張蒼老的臉,眼睛是純黑色的,沒有瞳孔,“他叫趙懷瑾。”
陳忘心中一驚。
趙懷瑾的仇人?八百年了,仇人還活着?或者說,還沒投胎?
“你和趙先生有什麼仇?”
“靖康二年,落鳳坡,”鬥篷人緩緩說,“我就是……獨眼張。”
陳忘和孟七同時愣住。
獨眼張?那個搶走趙懷瑾的流寇頭子?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我死後下了地獄,因爲殺孽太重,在刀山地獄受刑三百年,”獨眼張的聲音裏滿是痛苦,“刑滿後,我本該投胎,但執念未消——我知道自己一生造孽太多,特別是當年我搶的那個孩子一直讓我念念不忘。”
他看着陳忘:“八百年了,我一直在找他。直到最近,聽說他來了驛站。我想見他,想用記憶交換石,讓他看到我的悔恨,也讓我看到……他的痛苦。”
陳忘和孟七對視。
這個請求,很特殊。
按理說,應該問問趙懷瑾的意見。
但陳忘擔心,趙懷瑾見到仇人,情緒會失控。
“我需要考慮,”陳忘說,“明天給你答復。”
“好,”獨眼張點頭,“我就在驛站外等。”
他轉身離開,背影佝僂,像個真正的老人。
陳忘立刻去找趙懷瑾。
趙懷瑾聽完,沉默了許久。
“獨眼張……他還在地府?”
“是,他說他在地獄受刑三百年,現在刑滿,但執念未消。”
趙懷瑾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八百年了……我恨了他八百年。但剛才小月讓我看到了當年的畫面——獨眼張搶走我後,把我賣給商人,而不是殺死。或許……他還有一絲良知?”
“你要見他嗎?”陳忘問。
趙懷瑾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情緒:“見。但不是爲了原諒,而是爲了……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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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魂室。
趙懷瑾和獨眼張相對而坐。
中間的小桌上,放着那枚記憶交換石。
孟七站在一旁,雙手結印,淺紅色的光芒籠罩整個房間。
陳忘在門外,通過特制的“觀察窗”監控室內情況。
“開始吧,”趙懷瑾說。
兩人同時伸手,握住晶石。
晶石亮起柔和的白光。
光芒中,兩人的記憶開始交換。
趙懷瑾看到了獨眼張的一生:
貧苦出身,十歲父母雙亡,被逼落草爲寇。第一次殺人時的恐懼,後來的麻木。搶劫時的凶狠,但偶爾也會放過老弱婦孺。搶到趙懷瑾那天的猶豫——他本來想殺了嬰兒,但看到那雙清澈的眼睛,心軟了,賣給商人。
然後是死後的地獄刑罰,刀山火海,三百年折磨。刑滿後的茫然,執念,尋找……
獨眼張看到了趙懷瑾的一生:
襁褓中被搶,被賣,被收養。長大後得知身世,開始尋找畫軸。六十年風餐露宿,受盡白眼。病重時的絕望,死後的不甘。八百年執着,只爲知道一個結果……
記憶交換持續了一炷香時間。
結束時,兩人都淚流滿面。
趙懷瑾看着獨眼張,許久,才開口:
“你……受苦了。”
獨眼張跪倒在地:“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說這些沒用,但我……真的對不起……”
趙懷瑾扶起他:“都過去了。畫軸還在,我沒死,你……也受了該受的罰。”
他頓了頓:“我不恨你了。你走吧,去投胎,重新開始。”
獨眼張泣不成聲。
執念消散。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其他放下執念的鬼魂一樣,準備前往奈何橋。
臨消失前,他突然想起什麼:
“對了……既然畫軸丟入了山澗,我知道洛水的下遊有一處叫龍門的淺灘,你們或許可以去那找找看……”
趙懷瑾眼睛一亮。
洛水!龍門!
趙懷瑾激動地抓住陳忘的手:“驛丞!洛水龍門!畫軸可能在龍門!”
陳忘立刻讓小月搜索“龍門”相關的記憶。
光球閃爍,投射出畫面——
洛水下遊,有一處險灘叫“龍門”,因爲形似龍口而得名。水流湍急,常有雜物在此堆積。
畫面中,那卷畫軸順水漂流,到了龍門處,被水中的礁石掛住,卡在了石縫裏。
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八百年過去,畫軸被泥沙掩埋,深藏在龍門水底。
但……還在那裏!
“找到了!”趙懷瑾熱淚盈眶,“八百年……終於找到了!”
他看向獨眼張,深深一揖:“多謝。”
獨眼張搖頭:“是我該謝你……謝謝你,讓我解脫。”
他最後看了趙懷瑾一眼,身體徹底消散,去往奈何橋。
趙懷瑾的執念,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他看着陳忘:“驛丞,我想去龍門,取回畫軸。”
“你現在是鬼魂,去人間不方便,”陳忘說,“我讓張道長派人去取。你在這裏等好消息。”
“好……好……”
人間交流團離開時,張明遠答應,回去後立刻組織人手,去洛水龍門打撈畫軸。
趙懷瑾留在驛站,等待消息。
而陳忘,則有了新的發現。
在使用記憶交換石的過程中,孟七注意到一個異常現象:
當趙懷瑾和獨眼張交換記憶時,小月的銀色光球,突然劇烈閃爍,然後投射出了一幅完全陌生的畫面——
那是一片浩瀚的、由無數記憶光點組成的“海洋”。
海洋深處,有三頁發光的書頁,懸浮在虛空中。
書頁上,寫滿了金色的文字。
但畫面只持續了三秒,就消失了。
“那是……記憶之海?”陳忘想起胡不歸的話,“三頁生死簿?”
他拿出尋憶羅盤。
羅盤的銀色指針,在剛才那三秒裏,瘋狂地指向小月的光球。
現在雖然恢復了平靜,但依舊微微偏向小月。
胡不歸說得對。
小月的記憶核心深處,真的藏着找到生死簿的線索。
而記憶交換石的能量,無意中激活了那個線索。
“看來,”陳忘看着羅盤,輕聲說,“我們的下一個任務,找到了。”
孟七點頭:“但要小心。如果真有人覬覦生死簿,那我們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可能危險重重。”
“是啊,”陳忘收起羅盤,“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把三界商貿試運行辦好。那才是眼前的大事。”
窗外,夕陽西下。
忘川河泛起粼粼波光。
驛站裏,人來人往,鬼影幢幢。
一切都還在繼續。
而更大的冒險,還在前方。